夜, 伸手不見五指。
有微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唦唦之聲,擾得在這裡的人心中不得平靜。
黑夜中, 珍珠靠在一個男人的懷中, 微微喘息。
她不知道自己被他拖到了哪兒, 但可以肯定這裡便是他爲他們找的藏身之處。那麼, 便是足夠安全。
方纔, 一路狂風在自己耳邊呼嘯,快得讓耳膜膨脹疼痛。如今停下,她卻有些適應不過來。身體被他扶着, 她閉着眼緩神。片刻,她才小聲開口:“冷無聲, 你這樣會害慘了我。”
冷無聲, 主上的得力心腹。此人長相妖魅, 從不束冠。他的性格也是帶着股妖氣,若是他不出聲, 定分不出男女。這個人,是主上最喜愛的心腹。前不久擅自孤身出城,沒想到竟然跑到這個地方殺人害命來了,而且還是拿着她制的藥。雖是看不見他的臉,但是與他相處多年, 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自然瞭解。因此, 一開口, 便是指責。
對方那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 然後他一吹, 火折亮起。照亮了他妖冶的臉,應和着燭火, 對方嘴角緩緩勾起,一雙眼睛灼灼地看着她道:“可是,我想小黑了嘛。”
珍珠皺了皺眉。她真的很不喜歡冷無聲對他的稱呼,聽起來真像一隻寵物。
見珍珠不高興,冷無聲與她靠近了些,在她耳邊緩緩說道:“況且,我在現場灑了人血。說不定,人家以爲你已經……”
“要是我死了,主上還有什麼任務怎麼辦?”珍珠冷眼看他。
“啊……”他面上顯出吃驚模樣,然後歪了歪腦袋,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我把你送回去?”
珍珠瞪了眼他,說道:“自然是要送回去的。”
拿過冷無聲手裡的火折玩耍,繼續說道:“但既然已經與你見了面,還請你解釋一下,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和你聊天啊。”對方天真地答道。
珍珠撫額:“我是說你在那處凶宅用化屍粉殺人是怎麼回事?”
冷無聲“哦”了一聲,恍然大悟:“原來小黑說的是這件事啊……”
冷無聲張望了一會兒四周,找了個大石頭就着坐下,然後與她道來:“雖說我是擅自出城的,但是我做事可都是爲了主上。主上如今在謀劃大事,要不引起包拯和八賢王的注意,就得製造事端轉移他們的注意。”
“這就是你製造的事端?”珍珠斜着眼看他,“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這樣才比較有意思嘛。”冷無聲笑嘻嘻地說道。
珍珠垂下眸子,說出的話語氣難辨:“可是你怎麼濫殺無辜……”
話還沒說完,對方大笑了起來。捂着肚子笑得厲害,然後指着珍珠邊笑邊說:“跟隨主上這麼久,你怎麼還是這副菩薩心腸。”轉而眸子一閃,看着珍珠的眼有些冷,“還是你在開封府呆得久了,忘記了主上的教誨?”
珍珠面色冷了下來。是,在主上手下做事是沒有“濫殺無辜”的。只是因爲她不會武功,所以主上從沒有讓她殺過人。像冷無聲這樣的,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怎麼可能在乎這一條兩條人命!
“放心,我知道自己要做的事。”珍珠硬聲答道。
冷無聲點點頭,語調上揚:“知道就好。”看向她,面上帶笑,眸中卻是幽暗一片,“小黑可不要忘了,你是誰的人呢。”
最後幾個字,重重地擊在了珍珠的心頭。
重生之後,她便說要走與之前不同的道路。她死得冤枉,便說這一世不做好人。
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是她自己要追隨主上的。
所以,她如今已沒有退路。
奇怪,她的腦海中怎麼會有“退路”這個詞?
與此同時,眼前也閃過一個白影。
搖着扇子,彎着桃花眼,笑盈盈地看着她。
她一驚,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白影散去,只留漆黑一片。
“小黑,你也不怕把你腦袋打傻了?”冷無聲笑她。
“我怕。”珍珠緩緩說道,“我怕我傻了,主上便不需要我了。”
“小黑你可真逗。”冷無聲又捧着肚子大笑。
珍珠面色如常地看着冷無聲,對方面上雖在笑,心裡卻不知有多冷。她話鋒一轉,問道:“你鬧成這樣,打算怎麼收手?”
“小黑就不用管我怎樣了吧。”冷無聲笑了笑,然後看了看遠處,說道,“他們,快要找來了呢。”隨後緩緩看向珍珠,“你呢,打算怎麼交待?”
珍珠微微皺眉,垂下眸子片刻,再看向冷無聲時一臉毅然:“給我一點化屍粉。”化屍粉這種藥,太過陰狠。她將所有的都獻給了主上,自己未留分毫。
“你要用在自己身上?”冷無聲挑眉問她,見她點頭,他沉默了會兒,說道:“小黑,你如此做,我可捨不得。”
珍珠卻是一點也不猶豫:“你放心,我自己制的藥,我有辦法治好。”
聽珍珠這麼說,冷無聲也不多說,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
珍珠接過,順手將火折遞給對方。一手拿瓶,一手緩緩打開。稍作停頓,她便狠下心,往自己的小腿撒去。粉末剛剛落下,疼痛難忍,她咬着牙不發一聲。腳已傷,支撐不了身體的重量,她“騰”地倒在地上。
冷無聲一驚,手腳動了動,最後卻又收回,屹立不動。
珍珠輕重有度,藥粉撒得不多。所以藥粉所落之處,只是微微腐蝕。看起來血肉模糊,卻是未傷及骨髓。傷口的血流得一發不可收拾,她的額頭已佈滿了汗水,她卻是一聲疼也未叫。
珍珠藉着冷無聲手中還未滅的火折,將瓶子蓋好,然後看也不看地往冷無聲方向扔去。對方一把接住,只聽得她開口,話說得斷斷續續:“你、你走吧。”
冷無聲看着她腳下腐爛的血肉,血已將她的衣衫滲盡。她此時臉上已經毫無血色,看起來我見猶憐。他的確也是心疼的,但最終只說了一句:“還是小黑你最狠呢,真是不拿自己當人。”
說完,滅掉手中的火折。
一個轉身,離去。
腳上的疼讓她此刻格外清醒,已經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她便躺下。
如今,冷無聲的身影早已不見。
夜黑得不像話,她望向天空。望着望着,眼眶溼潤。閉上眼睛,溼潤化爲鹹水從眼角流下。
靜謐並未維持多久,很快就有三三兩兩的腳步聲靠近。
“好大的血腥味。”丁月華的聲音,“展大哥,那裡好像有什麼?”
展昭向她點了點頭,然後緩緩靠近。
伸出火折,只見一個嬌小的身體倒在地上。這人穿的,正是珍珠的衣服。
展昭趕緊俯下身子,將地上的人轉過面來。
果然,是珍珠。
此時,對方的面色格外蒼白,面上鋪滿點點汗水。展昭抱着珍珠的上身,也是覺得她的身體冷得厲害。他趕緊探了探對方的鼻息,還有氣。他身子放鬆,呼了口氣。
丁月華將火折照了照珍珠的身子,最後在她的腿上停留。腿上的衣衫已被腐蝕,露出血肉模糊的腐肉。此時,她的腳上鮮血還不斷地往外冒。丁月華不禁驚叫出聲:“啊!珍珠姑娘的腿……”
話音還未落,突然一陣勁風而過,白衣已至。
他讓龐飛燕送顏查散回去,自己和展昭、丁月華三人分頭找珍珠。剛剛聽到這兒有動靜,他趕緊過來。
果然,她在這兒。
可是映着火光,她腿上的傷格外醒目。
他心中泛着疼,趕緊蹲下身子,從展昭懷裡接過珍珠抱入自己懷中。
白衣落地,他也不顧那華白一角沾染她的鮮血。
仔細看了看她腳上的傷,趕緊撕下一塊衣訣。將其緊緊捆住她受傷的地方,暫時減緩血液的外流。
剛剛附上,白色衣訣就變得血紅。
觸目驚心。
白玉堂不敢再拖延,對展昭說道:“珍珠傷得不輕,我們趕緊回去。”
說完,使用輕功加快步伐。
展昭和丁月華對視一眼,也緊跟白玉堂的步伐而去。
心中的疼惜讓白玉堂格外清醒,抱着她的雙手緊了緊。
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只要她好。
他從未爲自己做過的事後悔過。可是現在,他後悔對她冷言冷語;後悔沒有將她護在身後;後悔……沒有說出自己的心意……
她是誰又有什麼關係?
她只要是她,不就好了……
在白玉堂懷裡的珍珠,雖是閉着雙眼,她卻沒有昏去。
她一直是清醒的。
聽見白玉堂的聲音,她的心還是會跳漏節拍。
在他的懷裡,聽着他心跳的聲音,她的心莫名的安定。
此刻腳上的疼痛已經麻痹,全身已經毫無感覺。唯有他懷中的溫暖,她一如既往地貪戀。
澤琰,澤琰……
若她只是她,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