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如初!整個天地似乎都一時如此寂靜!
夏瓖迷迷糊糊地, 有一種分不清早晚的感覺。是在做夢嗎,還是已經從很長的一個夢裡醒來了?心裡的迷糊還沒完全消褪,卻已警惕起來。但她似乎還沉浸在夢中, 只半醒半睡地閉着眼, 懶懶地不想動。
印象中, 此時的寂靜正反襯出那時的嘈雜……
緊接着一聲巨響, 那沖天而起的巨浪也如狂風暴雨般揮灑。是大船裂成兩半了吧?不管是大霧還是濁浪, 她也根本看不清,分不清了。
之前,已意識到可能出事了, 尚在船艙內的她還是立即翻身出窗,躍入水中。只聽一片雜亂中隱隱有人呼叫她的名字。她順手勾住一塊散架的船板, 奮力往前游去, 竭力避開倒塌的桅杆風帆。
這時候, 遠離了倒下的船桅,她只隨着水流漂移着。
憑着記憶, 她循着方向往岸邊游去。一時,精疲力竭,只得抓住那船板休息一會兒,喘口氣,繼續順流漂浮。
江面上一片混沌。有時會碰到散架的船板之類, 只是卻沒有碰到人。濃霧之中, 雖是夜晚, 但這裡兩岸都是山林, 沒有人家, 自然也毫無燈火。
她努力鎮定了一下。思考着整件事的發生。難道是有人故意破壞?是青州王?他終於不再顧忌叔侄之義,要取太子性命?或者是伏恨宮鑿沉大船, 可師兄他們對這一趟出行路線早已仔細查探過,伏恨宮又如何下手?
冰冷的江水侵肌入骨,她打了一個寒戰,再次鼓勁往岸邊游去,想趕快回去,看看太子他們又是如何了。然而,水面上譁,譁,譁幾聲細響,猶如水鳥掠過水麪,她立即警覺,是有人來了?可還未有所動作,就覺得頸後一麻,立即陷入混沌狀態,最後一個意識是,“我被人點穴了?”
……
她已完全清醒過來,感覺此時身子還算輕鬆,沒有被束縛,就像平時睡了一覺一般。終於回憶起昏迷前的事,心裡暗自思量,該是什麼人擄了她呢?
她忽地睜開眼,卻見一個十一二歲的秀俊少年幾乎臉貼臉地俯看着她。她一擡起長長的眼睫,就似要掃到那少年面頰上。那少年立即退開,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可他一點也不緊張意外,神色也極坦然,這倒讓夏瓖吃了一驚。
“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夏瓖忙撐起身,還好,果然沒有再被點穴了。
“我叫索朗雁雲哥,你叫我雁雲哥好了。”
夏瓖斜了他一眼,理理衣襟,漫不經心地道:“叫你雁雲弟不行嗎?”
“不行!我的名字就叫雁雲哥,我可不是要佔你便宜!”少年很認真。
“那叫你雲兒呢?”
“不行!雲兒是我爹的名字。”看夏瓖轉着黑眼珠,馬上又道,“雁兒也不行!”
“那是你孃的名字?”
“不錯!”
夏瓖眼珠又一轉,笑道:“我有一個師父也姓索朗的,不如我叫你師弟好了!”
索朗雁雲哥撇撇薄脣,“你真是小氣!就你這樣,還能母儀天下?”
“你……”夏瓖吃了一驚,這小子難道知道她的身份?
“不過,你以後若不願母儀天下,可以來找我。”索朗雁雲哥清俊的小臉上現出一片豪氣干雲。
“哼。”
索朗雁雲哥道:“我可不是喜歡你,不過是給你提供個庇護之所罷了!”
夏瓖扭頭四面看看,懶得再理睬這小子。
索朗雁雲哥看着她,認真地道:“我若是女人哪,如果有人敢背叛我,我就一刀宰了他,纔不會傻到……”
夏瓖有些愕然,這個少年莫不是當她是跳江自殺?真是莫名其妙!
“索朗雁雲哥,你又在胡說什麼!”
“索朗爹爹,我沒胡說什麼!”
“你小子,”那人身形一晃,也沒見怎麼縱躍,就已到了他們面前,“你小子不會也喜歡上這丫頭了吧?”
“爹,你放心,我纔不會像你那樣沒出息呢!”索朗雁雲哥嫣紅的小嘴很不屑地向父親一撇,一扭身,飛快地走了。
那人長身玉立,只微微低頭,俯視着夏瓖。
夏瓖慢慢站起,看着那人腰間的一根玉笛,再往上看,不由面露驚異之色,“你……?”
“怎麼,你還記得我?你那時還小得很,我們也沒見過幾次面。”
“你是索朗師父!你怎麼在這裡?”夏瓖認出來,忙向他深施一禮。
索朗緒雲微微一笑,“其實,衛衡纔算是你師父吧,我從來也沒教過你一招半式的。”
“師兄他——”
“不過又一個索朗緒雲罷了!”索朗緒雲嘆一口氣。
“這麼說,你其實並不想做這個索朗緒雲了?”一個女子聲音慢騰騰地,似乎略有不滿,又似乎只是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
“我……”索朗緒雲有些慌亂,但對着幾丈外的一座小屋,眼裡卻又現出一些驚喜。
夏瓖有些奇怪,這女子能左右一向灑脫自在的師父情緒?
“叫那丫頭進來。”那女子聲音不大,卻清晰有力,平靜的語調中帶着一絲難以覺察的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勢。
“你進去吧。”索朗緒雲向夏瓖點點頭,意思說不要緊。
“是師孃?”
索朗緒雲微微點頭,轉身奔到兒子去的方向了。
夏瓖在門外躬身行禮,“夏瓖見過師孃!”
“哼。”那聲輕哼依舊頗具威嚴。
夏瓖走進屋子,室內空曠,幾件必有的傢俱也還精緻,一架竹簾將屋子分成明暗兩個空間。簾後有一個人影,正坐在桌案前。夏瓖看了那裡一眼,看不清那人形貌,那女人也一直沒再哼聲。
“師孃?”夏瓖小心地開口。
“別叫我師孃……”她喃喃道,“你真的不喜歡他?還是因爲他的身份,你不敢喜歡?”
夏瓖默然,難道師父他們在沉船前就已到了船上?她不自覺地摸上那根索朗師父在她幼時就給她的腰帶,猶豫一會兒,“我只是……沒有下定決心……”
簾後的那女子擡頭,看她這邊一眼,又沉默了,半晌嘆口氣道:“哦……看樣子你是不想自己決定。唉!順其自然也好……”
“不……”夏瓖心裡又有一些抗拒,她其實並不想讓別人決定她的事,尤其還是這樣的大事。只是,她自己的確還在猶豫。
“是呀,我能理解……”
正因爲已經很喜歡了,所以才那麼猶豫,才那麼患得患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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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地該是冰天雪地的隆冬季節吧,就是翻越青君山,也是西風凜冽的寒冬了,而這個山谷卻是無風無雪無冬……當然,也還不能看出什麼春天的痕跡,畢竟這裡花木雖多,但冬季開花的樹木卻少得很。多是四季常青的小灌木,也有已凋落花葉的樹木,只有四周的幾樹含笑零星地掛着將謝未謝的紅色花瓣兒,看上去卻也淒涼得很。
這裡自然比不上君柳園的花木蔥蘢而精緻了——不知怎麼的,天政忽然就冒出了這個想法。
他跟着那個形如鬼魅的人影到了此處,那人走進花木林中,幾晃就不見了人影。而他似乎還有些如在夢寐的迷糊,跟着也就進了這個灌木林裡。誰知七轉八轉,一時竟沒了方向,連來回的路徑都找不到了。他開始並不在意,但走了很久,卻還是沒走出去,不由又有些疑惑。跳上一棵樹頂查看,這才覺得有些蹊蹺。這裡花木誠然比不上君柳園精緻,花木也不過普普通通,自是這些花木栽培的位置卻頗講究,不是一般園林佈局,卻是按五行八卦之術佈置。他自是警醒過來,停下腳步,四面細看。
他暗自提醒自己小心,一面思索着這裡可能是什麼地方,一面尋找出路。
比之沙灘上的那幅陣圖自然要複雜的多,但其道理自是一樣。他小心尋路走出樹林,看到對面正是三間涼廈,一溜粉牆紅瓦,院前空闊。他一步就跨了過去。誰知腳下一軟,他早一腳陷入一個泥坑,待到他欲拔腳出來,一股腥臭之味幾乎薰得他作嘔欲吐。他掩住鼻息,跳出泥坑,左邊落腳處卻又是看似平坦卻倒插尖石的無影之地。這才明白這個看似無事的院落,原來也步步陷阱,重重機關,倒不是先在樹林裡無路可走的狀況了。
不過幾丈遠的路,他卻花了小半個時辰才走近那涼廈。門外一帶清流,頗清冽可喜。他尋了一塊大石,坐下,將腳下的髒靴子胡亂洗了洗——這實在是他有潔癖,在這裡可能也不會有換的,不然哪裡還會親自動手去洗!
他挺直背脊站在門外,看看門內究竟再有無古怪之處,半天也沒任何動靜,屋內更似乎無人居住。
他小心地走進去。空蕩蕩的房間,只一個古樸的桌案,案上一具瑤琴。他走過去,琴旁是古曲《鳳求凰》琴譜。
他怔了怔,拿過琴譜來看,一面在琴上試音。一遍過後,他自還是不熟,正要再重新開始。忽然,只覺額頭處有些異樣。擡頭看時,滿屋內飄灑着如三月飛絮那般的細絲狀的東西,他慌忙站起。誰知那細絲不斷下落,將他重重裹住,他越是掙扎,越是裹得緊!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鸞鳳求凰兮,道阻且長;
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
……
生離死別兮,若夢一場;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
何時見許兮,攜手相將……
天政早已掙扎的沒了力氣,何況這一天多來,一路奔波勞累,體力和精力都有所不濟,此刻聽此委婉纏綿之調,他果然也就覺得很是疲倦,一頭栽倒,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