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瓖隨祖父到了後院的一個廳堂裡,後院是家裡人起居之地。他那兩個伯父都是祖父的妾室所生養,所以他祖父就讓他只在廳堂裡坐着,等着他們來相見。
夏承祖是夏紹周的庶長子,是他很年輕時就養下的。他能取名“承祖”還在於後來的宰相夫人一再夭折男孩而以爲不能有嫡子之故。一直到第二個庶子夏承宗七八歲時,宰相夫人才又有了身孕並生下嫡子夏承業,可生下後不久就一病而亡,因此頗爲嬌生慣養。夏紹周本來極其寵愛這個嫡子,認爲他聰明俊秀。然而實際上最令他頭痛操心的也是這個嫡子,幼時小病小災不斷;長大了吧,還不通人情世故……
夏瓖見過了兩位伯父、幾個堂哥和侄子,堂哥們大都比他大不少,都顯得有點老氣橫秋,唯有最小的堂哥夏瑞要好一點。而侄子中雖也有比他年紀大的,卻一個個很是嚴守輩分,在這個七歲小叔叔面前唯唯諾諾,話也不敢多說的。
夏瓖環顧了一下整個廳堂,問祖父道:“祖父!聽爹爹說,家裡還有四個姊姊,怎麼不見她們?”
夏紹周道:“見她們做什麼!過會兒你去你兩個伯母那裡看一眼就是了。”
夏瑞悄聲道:“瓖弟,大姊姊已經嫁人了,如今家裡只有三個姊姊了。”
“瑞兒!你在唧咕什麼?”夏紹週一聲斷喝,嚇得夏瑞一個激靈,忙站了起來。
夏瓖忙道:“祖父!瑞哥哥只是告訴我大姊姊的事。”
夏紹周微微皺眉,但見到幼孫一雙澄澈的眼睛裡流露出的神情竟是相當坦然自在,充滿神采,絲毫沒有夏瑞的膽怯猥瑣之態。兩相比較,也就覺得夏瓖這孩子實在也難得,也就不計較他過於關心孫女們的事了。
夏承祖和夏承宗靠着父親在朝中做個小官,實在也沒多大出息;而三弟夏承業又十幾年在外,過得更差。兄弟倆知道父親一向認爲兒孫不爭氣,很是不滿,面對父親時難免更是戰戰兢兢汗不敢出!如今見夏瓖一回來,就這樣頗得父親歡心,自然也都對夏瓖十分客氣。
夏紹周毫不理睬這幾個一直侍奉在自己身邊的兒孫們的心情,將夏瓖捧上了天,還恨鐵不成鋼地又斥罵了那幾個大一點的孫子一頓。
夏瓖從來沒有經過這陣勢,雖然也聽父親說過,究竟不信。如今一看,竟是比父親說得還要厲害!心裡好笑,面上卻不露出,只是謙恭地迴應祖父的誇獎。
夏瓖的迴應自然更叫夏紹周歡喜,這孩子不僅對自己的話應對從容,而且竟又十分懂事,雖然有些話也顯得幼稚可笑了一點,但一個小小幼童有那樣敏捷的心思也是很難得的了!
一時又怕累着這個剛回來的嫡孫夏瓖,就命他去見過兩個伯母就快回來。
“瑞哥哥,我跟你去!”夏瓖還是一副清脆的嗓音,一點兒也不顯得疲倦。
“瑞兒,你就好好帶着瓖兒去吧。”夏紹周發話道。
夏瑞忙高興地在前領路,夏瓖伸手拉住夏瑞,道:“瑞哥哥,你們都很怕祖父呀?”
“當然怕了,誰不怕?祖父總是罵我們沒出息。”夏瑞有些沮喪地說。
到了西院大伯父的住處,還未進院門,丫鬟們報了進去。他大伯母孫氏,帶着夏瑞的生母周姨娘等姬妾和四小姐夏淑芳早已出來迎接了。
夏瓖向大伯母和姊姊行禮,孫氏忙一把拉起,忙道:“好孩子,快別多禮了!”
周姨娘等都微微福了一下。
“姊姊!”夏瓖見了姊姊分外親切,驚喜地叫。
夏淑芳見這個從未謀面的弟弟對自己這樣親熱,很是意外地眨着眼睛,面色微紅,顯得有點激動。
孫氏忙道:“這是你四姊。”
夏瓖拉着淑芳的手,一起坐下。誰知夏瑞過來一推夏淑芳,道:“過去,我要和瓖弟坐在一起。”
夏瓖很詫異地看着夏瑞對自己姊姊的無禮,可是大伯母和周姨娘都一聲不哼,任由夏瑞將淑芳逼得站起來。
夏瓖忙拉住淑芳的手,道:“姊姊,你坐我這邊來。”拉她坐下。
夏瑞很不高興地道:“一個死丫頭,在我們面前還坐呢!”——正是夏紹周的作風。
孫氏微微皺眉,低聲喝道:“瑞兒!你叫姊姊什麼?”
夏瑞道:“大娘,我沒說什麼!”
周姨娘冷哼了一聲,虛打了兒子一下,道:“瑞兒!你多嘴什麼!人家四小姐以後可是會選上太子妃的呢!你敢不尊重?”
夏淑芳聽了這話,頓時氣紅了臉,幾乎要哭出來!卻又只望着母親,不敢作聲。
夏瓖奇怪地瞪大了眼,孫氏忍不住怒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夏瓖忙道:“瑞哥哥,你不對。她是姊姊,你怎麼能氣姊姊呢?”
夏瑞見夏瓖一雙光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不怒而威的樣子竟讓他微微有些發怵,嘴裡嘰咕道:“我有什麼不對的?”
“剛纔你見了姊姊都沒行禮,我讓姊姊坐,你還推姊姊!難道對姊姊應該是這樣的態度嗎?”夏瓖不高興地說。
周姨娘見這個剛回府的宰相嫡孫這樣說,才趕忙又打兒子,道:“我叫你沒規矩,叫你胡說!”
夏瓖忙又去拉夏瑞,回頭又對淑芳道:“四姊姊,瑞哥哥,我們出去玩吧,別坐着了。”
孫氏忙道:“瓖兒!怎麼這麼快就走,連茶還沒喝上口呢!”
“大伯母,我跟姊姊、哥哥一起去看二伯母去。”夏瓖放開夏瑞,拉着淑芳就往外走。
剛走出房門,就聽周姨娘的聲音道:“哼!不知神氣什麼?難道還真以爲憑那個德行就能選上太子妃了?”
孫氏道:“你住口!這樣無稽的渾話你竟在孩子面前也胡說,看我不告訴大少爺!”
夏承祖已四十多了,雖也做官,但因一直跟着父親住,在府裡還被稱爲大少爺。
“喲!還真以爲自己那丫頭就能當太子妃呢!哼!”
其他幾個姨娘也嘰嘰咕咕的。
夏瓖聽了更是莫名其妙,問淑芳道:“四姊姊,太子殿下要在我們家選妃子嗎?”
夏淑芳紅了臉,想了想,卻還是忍不住對這個一見面就很喜歡的小弟小聲道:“哪有這回事?不過是……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今兒到我們府裡來了,祖父讓我們姊妹去陪……”
夏瑞對她擠擠眼,道:“沒這回事?那你們三個丫頭怎麼天天練那些琴棋書畫、學你那些禮儀行止進退呀什麼的,不就是爲了能當上太子妃嗎?”
夏淑芳正色道:“你胡說什麼?就是不選妃,哪家女孩兒不學這個?”
夏瓖不以爲然地道:“太子都長成大人要娶妃了,姊姊還這麼小呢,爲什麼要嫁給他?”
夏瑞道:“瓖弟,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也不過十三四歲,比我們也就大個一兩歲!”
夏瓖“哦”了一聲,道:“那還差不多。不過,四姊姊這麼小就要成親,也太……”他眨着眼,爲淑芳擔心。
夏淑芳紅着臉笑道:“誰這麼小成親?他又不會真的選我!”
夏瑞道:“我們家四個姊妹,大姊姊嫁了,二姊年齡也大些,就三姊和四姊與太子年齡相仿。哼!如果太子真在我們家選妃的話,不是三姊就是四姊了,所以大娘這些天就神氣起來了!”
“你胡說!我娘本來就是那個樣子的,平日裡你娘她們就仗着有兒子欺負我娘,我娘還是正室呢!”淑芳又氣又羞,忍不住哭了起來。
“姊姊,你別哭!”夏瓖忙安慰。
夏瑞輕蔑地道:“像你這樣的,動不動就哭,難道還能當太子妃?那可是日後的皇后娘娘!你看你那什麼出息,哼!”
夏瓖忍不住大怒道:“瑞哥哥!你太瞧不起人啦!四姊姊就是不做太子妃,也不見得就會比你差到哪裡去!”
夏瑞雖看到夏瓖那發怒威嚴的樣子很有點畏縮,但一向所受祖父的教養,自然覺得這弟弟應該站在自己一邊的,而且對四小姐又很是不屑,不服氣地衝夏淑芳道:“她要是有本事做了太子妃,那我們大家連同祖父都要給她磕頭行禮;她就是做了什麼夫人之類,那又有什麼稀奇?天下還有比宰相大人更大的官嗎?就是真的做了什麼一品夫人之類,那還不是靠着祖父才成的,到婆家也是靠着丈夫才能過日子。女人,能有什麼能耐呀?”
夏瓖小臉漲紅,狠狠地瞪着夏瑞,雙手緊握。
淑芳忙拉他的手,道:“瓖弟,你怎麼啦?”
夏瓖眨眨眼,慢慢放開拳頭,道:“瑞哥哥果然很欺負姊姊,還瞧不起女子,我不喜歡你!”說着就跟着夏淑芳往二伯母那裡走去,不再理睬夏瑞了。
“瓖弟,沒什麼的,平時比這還厲害的多着呢!現在還算是好一點呢!”淑芳又回頭看看夏瓖道,“瓖弟,你真好!”
“我怎麼好了?”夏瓖奇怪。
“瓖弟!你對我娘還有我都能以禮相待,還幫着我說話,真是叫我想不到!前幾天聽爹爹說,你門要回來……你是祖父的嫡孫,我想着都很害怕,怕你這個祖父的嫡孫也會跟瑞弟一樣欺負我呢!誰知你一點不像瑞弟。他跟我一樣大,只因爲我只比他大一個月,他就總不當我是姊姊呢!”淑芳又笑了一下,嘆道,“瓖弟,你長得可真好看!”
夏瓖見她高興了,也就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