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陳若涵生生的受了老人家的一個耳光,那瘦小乾癟的身體,撲倒她的身上,死命的廝打着,她卻不躲不閃,臉色木然,除了劇痛的時候,偶爾皺起的眉頭,便再無其他表情。
“你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把卿卿還給俺,你把俺的媳婦還給俺!我打死你,打死你……”
林小蔭忍不住要上前阻止,卻被身邊的夜燼按住了肩膀,搖頭示意她不要多管閒事。看着那個彷彿蒼老了十歲的老人,林小蔭終究是忍住了。
孫晨扯開老太太,暗啞的嗓子彷彿破碎的紙片一樣,“嬸子,若涵她也不想……”
他還沒有說完,臉上就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老太太顯然沒有料到失控的她竟然會動手去打孫晨,這個自己疼了十幾年,宛若親生的侄子。只是,她卻不後悔自己這麼做了。
“孫晨啊孫晨,俺養的是一頭白眼狼嗎?你媳婦和孩子還在裡面,你還有臉護這個殺人兇手?”
孫晨低着頭,繃着臉不說話。老太太鬧的動靜實在太大,從裡面出來的護士立刻斥責她:
“這裡是醫院你們小點聲!”
老太太一看護士出來了,趕忙換了一副模樣,焦急的上前詢問:
“俺家媳婦怎麼樣了?孩子沒事吧。”
護士顯然經常經歷這樣的事情,表情沒有一絲波動的回覆她:
“還在手術,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這裡是公共立場,你們家屬如果還想鬧,麻煩出去,不要影響手術。”
“不鬧了,俺們不鬧了。”彷彿真的怕被趕出去一樣,老太太連連保證,“大夫,你快進去救俺媳婦吧,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出事,實在不行,孩子可以不要了。”
彷彿下了巨大的決心,說出孩子不要的時候,老人臉上的哀容還是輕而易舉的刺痛了陳若涵的心,她含着的脣瓣已經血肉模糊,卻渾然不覺。
護士沒有在說什麼,轉身就進了手術室。
陳若涵突然上前,深深的彎下自己的腰,對着面前的老人懺悔着:“對不起,這件事情是我的錯,我不期望能得到你得原諒,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
老太太剛想擡手打她,卻立刻想起了護士的警告,只能收起了所有的力氣,渾身顫抖的倚在孫晨的身上,纔不至於栽倒在地面。
“俺家卿卿出了什麼事,俺一定拼上這條老命,和你同歸於盡。”
幾乎把腰折斷的陳若涵在這樣沉痛的詛咒下,彷彿失了所有的力量,指甲緊緊的摳着掌心,那尖銳的刺痛才能暫時讓她不至於徹底崩潰。
“老太太,這件事情不能全怪若涵。”林小蔭真的看不下去了,她的家人在別人面前被欺負成這樣,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不怪她怪誰?”老太太尖銳的揚高聲調,視線像淬了毒的針尖一樣刺向了林小蔭。“如果不是爲了追她,俺家卿卿會被車撞到嗎?你們是故意的,故意不讓俺們好過。”
林小蔭皺眉,強忍住了反駁的衝動。無論如何現在不是爭講這個的時候,老太太需要發泄的出口,更需要支撐下去的力量。
她上前,將久久沒有直起身的陳若涵撫了起來護在身側,打定了主意不會在讓別人傷害到她。打也打了罵也罵了,錯也不全在她,她只是承受不住跑出來而已,哪來的那麼大的罪過,又憑什麼承受這些。
陳若涵像破敗的娃娃一樣任由着她擺佈。林小蔭從包裡套出溼巾,心疼的擦拭着紅腫的臉頰,心裡也知道,這個善良的丫頭一定比任何人都自責。沈卿卿沒事還好,如果真有個萬一,她恐怕這輩子都不會過的安穩了。
一時間,手術室外陷進了無聲的沉默,所有的人都在屏息等待,而陳若涵彷彿死掉的眸子,終於在手術門被人推開後有了反應,她茫然的去搜索醫生的身影,彷彿等着被宣判的犯人一樣的無力,卻又滿心的焦灼。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只短短的八個字就掐斷了所有人的希望,老太太一個接受不了,登時雙眼一翻,再次不省人事。
陳若涵身體虛軟無力的攀在林小蔭身上,她臉色煞白,就連嘴脣都是慘白一片,在難以自持的顫抖着,被她咬破的傷口外翻着,猙獰恐怖。
“若涵,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別怕,別怕。”林小蔭感覺到她逐漸失溫的身體,心裡莫名的恐慌了起來。她沒辦法接受的了,幾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人,就那樣死在了她們面前。她也更怕陳若涵會因此受了打擊,再難恢復。
她擡頭看她,近乎呢喃的說:“姐,我是不是聽錯了。醫生在騙我對嗎?沈卿卿剛剛還有跟我說話的,她說她想活下去,她不可能就這樣放棄。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陳若涵的呼吸越發的急促,倚在林小蔭身上的力量越來越重,“若涵你怎麼了?若涵!”
她雙腳一軟,閉上眼睛就沒了知覺。手術室外立刻亂成一團,林小蔭也顧不上別人了,和夜燼一起把陳若涵送去檢查,然後又給她安排了病房休息。醫生說她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刺激,造成了短暫的昏厥,晚上就應該能夠醒過來。
林小蔭還是給她的父母打了電話,把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了他們。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陳若涵更需要父母陪在身邊,而且他們也更有資格保護她。
只是,她沒想到的是,鄭淑芳也跟着來了。
“媽,你怎麼也來了。”
鄭淑芳氣喘吁吁的說:“這麼大的事我能不來嗎?若涵怎麼樣了?”
“小蔭,那個孫晨呢?讓我跟他說,這件事情跟我女兒一點關係也沒有。”表姨媽向來潑辣,無緣無故讓女兒頂了這麼大的包,她怎麼可能願意。
“哎呀,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趕緊進去看看若涵吧。”陳若涵的爸爸是個廚師,圓滾滾的中年男人,憨厚老實。
“窩囊廢!”雖然這麼說,但是表姨媽還是率先進了病房,小心翼翼的叫着陳若涵,“寶貝啊,媽媽來了。天殺的,誰把我女兒打成這樣?我非去跟他評評理不可,那個女人自己跑出來撞了車,憑什麼全怪在我家寶貝身上。”
“哎呀,你還嫌事情不夠亂麼,等若涵醒了再說。”陳父聲音敦厚,卻沒有什麼殺傷力。
“哼!”陳母立刻轉頭罵他,“女兒被欺負成這樣了你還能忍?死東西,當初我就不該跟你……我的寶貝呀,嗚嗚嗚……”
到底還是心疼女兒更多一些,陳母控制不住情緒,嗚嗚噎噎的哭了起來。林小蔭已經習慣了他們夫妻的相處模式,默默的守在一邊,不予致辭。
“小蔭,夜燼呢?”鄭淑芳突然說。
林小蔭這才驚愕的發現,夜燼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她下意識的掃視了整個病房,卻沒有發現夜燼的身影,心中有些奇怪,卻含笑對鄭淑芳說:
“可能去洗手間了吧。”
鄭淑芳壓低了聲音跟林小蔭耳語,“我們出去說。”
“嗯。”林小蔭點頭,隨鄭淑芳出了病房。
走廊裡鄭淑芳突然說:“夜燼的事情報紙上都說了,小蔭啊,咱不是那種勢力的人。夜燼那孩子挺好的,媽媽很滿意。咱們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那些個身外之物,有了和沒了一樣,你可不能因爲這個就生出別的心思知道嗎?”
林小蔭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忽略了媽媽,其實她也不敢告訴她,怕她擔心。只是,她最近的反常,應該又讓她胡思亂想了。
林小蔭失笑,安撫的挽起了鄭淑芳的胳膊,“媽,你女兒在你心裡就是那麼物質的人嗎?別說夜燼現在一無所有,就是他去要飯,我跟定他了,也會義無反顧的跟他去。”
這番話剛好被從走廊盡頭回來的男人捕捉進了耳低,他幽深沉冷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暗笀,手裡的手機散發着溫熱的熱量,卻彷彿炙熱的烤箱一樣,灼燙着他的掌心,他卻必須緊緊握住,才能壓制住狂亂紛雜的情緒。
“阿姨,您來了。”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似乎除了林小蔭他對誰都是這樣,自始自終都沒有變過。
雖然不經常在一起,但是畢竟是自己認定的女婿,鄭淑芳還是多少了解他的秉性的,所以一點也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嗯。你好像瘦了,不要忙着工作,有時間去姥姥家看看我們啊。”
她有心給夜燼臺階下,知道高處的人突然跌下來心裡這道坎一定很難過去。她也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他們一家不在乎他的身份是什麼,只要他沒事就比什麼都好。
夜燼雖然冷漠,但是老人的關心他是能體會的。這份來自家庭的溫情,讓他的心也隨之軟化。挺過了這些,他一定要讓他們再也沒有任何苦難的過完一生。
然而,縱使他習慣掌控一切,也難逃命運的捉弄,當他和林小蔭血刃相見的時候,他才明白,有些事情錯過了,就真的太難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