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手術室門外,手術已經進行了將近兩個小時。林小蔭從最初的焦灼變得茫然,最後整個人都無力的蜷在了鐵皮做的藍色長椅上。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醫院的常客?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奪走了她在乎的,一個又一個的生命。先是她未出世的孩子,然後是她未來的及見最後一面的媽媽,如今又輪到傅擎軒了嗎?
夜燼左手搭着外套,右手提着一個食盒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落座在林小蔭的身邊,兀自的開了口:
“我把他們都安排回去了,姥爺那邊你也放心,老人家很堅強;還有黃姨,我已經派人找到了。等了這麼久,還是先吃點東西吧。”
他揭開食盒,清香的粥香立刻溢了出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從婚禮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吃過東西,其他繁雜的食物,估計她也沒什麼胃口,這清粥小菜應該是最合適了。
勺子攪動着軟糯的蓮子粥,夜燼輕輕的吹散熱氣,小心翼翼的把一勺清粥遞到林小蔭的嘴邊,她卻是想也不想,偏頭就躲了過去。目光空洞的毫無光澤,好像頃刻間就失了所有的生命力。
夜燼眸色一沉,本該動怒的反應,卻硬是讓他用最柔和的聲音說了出來:
“傅擎軒不會那麼容易死的,你先吃點東西,不然等到他出來,你就已經垮了。”
林小蔭不爲所動,彷彿封閉了眼耳口鼻,對外界的刺激毫無反應。
立在牆邊閉着眼睛祈禱的嶽清妍,還是在這個時候睜開了雙眸,曾經的溫柔變成了一道精銳的目光,略微思索一下,她就來到了林小蔭的身邊,溫暖的手指搭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蔭,夜少說的對,你該吃點東西,不然你真的倒下了,就剩我自己,我又該怎麼撐下去啊?”
林小蔭的眼珠動了動,有些茫然的擡起頭看她,張了張嘴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喉嚨已經乾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嶽姐姐,你不怪我嗎?”終於,她艱難的問了出來,這一切都因她而起,這個母親不僅一句責怪的話也沒有,反而反過來安慰她吃東西,她心中的愧疚擴散開了,讓她久久不能平復。
嶽清妍脣邊勾着苦笑,擡起手摸了摸她的頭髮,眼裡的柔色不慘一絲虛假,“傻孩子,這根本就不能怪你。夏家那個變態,不僅僅是針對你,所以,你不用自責,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這是傅擎軒自己選的路,我想他並不後悔,哪怕他早就知道可能會是這樣的結果。聽話,吃點東西,他還需要你的照顧。”
林小蔭點點頭,雖然依舊眸色黯然,但是相比剛剛已經好了很多。她默默的接過了夜燼手裡的食盒,聲音輕飄飄的滑了出來。“謝謝。”
夜燼抿起薄脣,眉峰微擰,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看他一眼,他亦是心中瞭然,她在怨他,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色香味俱全的清粥在林小蔭眼裡和一盒蠟也沒什麼區別,只是爲了維持體力,纔會勉強自己攝入這些東西。
嶽清妍似是隨意的擡起頭看着夜燼,輕聲對他說:
“夜少,你看傅擎軒如今已經成了這幅模樣,我們公司就麻煩你了。”
“嗯,我會的。”夜燼只垂着頭看林小蔭,嶽清妍這樣精明的女人懂得如何抓住機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她的語氣亦是陳述,並無懇求。
當然,這一切自然是無法逃過夜燼的眼睛,他無心應對這些,其實哪怕她不說,他也依舊會照顧好他們的公司。爲了林小蔭也好,爲了傅擎軒也好,他都不可能在此時撒手不管。
這邊,林小蔭的勺子剛剛送到嘴邊,急診室的門就從裡面被推開了,她瞳仁一張,勺子又落回了食盒裡,她幾乎不假思索的把食盒放在了長椅上,起身就朝剛剛出來的醫生走去。
這一幕看在夜燼眼裡,心中難免有幾分刺痛,然而他冷沉的外表卻未見絲毫,起身追上了她的步伐。
“醫生,怎麼樣了?”她像等着宣判的死囚抓住了最後的希望一樣,目光殷切的看着帶着眼鏡的中年醫生。
“你是患者什麼人?”其實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爲林小蔭身上的婚紗還沒有脫掉。
“我是他妻子。”她幾乎不假思索的回答,還是讓夜燼的眸色有一瞬的黯然。
醫生點點頭,將傅擎軒的情況用最簡單,卻也是最殘忍的方式宣讀了出來。
“病人情況不是很好,顱內有淤血,如果他二十四小時之內不會出現感染狀況,那麼命就算是保住了。不過,你們家屬也要有心裡準備,病人很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
“醫生,你什麼意思啊?”饒是嶽清妍,在聽到這樣的結果以後也不受控制的渾身顫抖了起來,被林小蔭扶着纔不至於跌倒在地上。
“不行,我要給擎軒轉院,轉到最好的醫院!”
林小蔭卻在此刻冷靜了下來,似乎在她的心裡,沒有死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她把目光轉到嶽清妍身上,這個從來冷靜淡然的女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現瞭如此失控的情緒。到底是個母親,她怎麼也無法安然的面對自己兒子這樣的狀況。
“嶽姐姐,你冷靜點,擎軒現在不適合轉院。”
醫生贊同的看了林小蔭一眼,“這位家屬說的對。我們醫院的醫療條件雖然不是本市最好的,但是現在病人不適合移動。而且,我只是說病人成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並沒有說他一定就醒不過來。植物人在臨牀上醒來的很多,這和你們家屬的努力密不可分,所以你們一定不能率先放棄啊。”
“謝謝醫生。”林小蔭衝着醫生禮貌點了點。
醫生才又說:“好了,病人馬上就出來了,他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一晚,你們暫時不要打擾。”
交代完後,醫生就去休息了。傅擎軒被推出來的時候還帶着氧氣,原本俊美如妖的臉上,慘白一片,卻分外安詳的瞌着眼睛。他的整個腦袋都被紗布包裹着,可以預見,他白色布單下面的身體又會是一番怎樣慘烈的場景。
林小蔭到底是沒忍住,捂着嘴,別過臉去,眼淚猝不及防的滑落。她從來沒有如此脆弱過,只是在看到傅擎軒被推出來的剎那,胸腔裡面建築的強大堡壘,就瞬間坍塌了。她多希望躺着的人是她?她又何德何能讓兩個男人明知送死,卻還義無反顧的跑去搭上性命?所以,最該死的是她纔對啊!
嶽清妍的狀況更差,她幾乎癱在了林小蔭的身上,無聲的抽泣着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她好端端的兒子啊,只一天的時間就變成了這幅模樣,她感覺她的心都在滴血。
夜燼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捏緊,在這一刻他永遠也無法參與進去。他在想,如果找不到林小蔭的那個人是他,那麼林小蔭會不會也有一點動容和不捨,她又會不會因此放下前仇舊恨,不在糾結過往,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這個沒有如果的世界給他的卻是一個最赤果的現實,躺在那裡的男人不是他,林小蔭這輩子註定忘不掉的男人也不是他。
……
無菌的重症監護室裡,林小蔭和嶽清妍都穿着醫生的長褂和帽子坐在裡面。傅擎軒身上插滿了管子,腰上有兩處嚴重的燙傷,醫生說脫離危險期才能正式做植皮手術。
兩個人坐在他的牀前,無言的看着他,整個房間裡安靜的只有各種儀器轉動的聲音。
“小蔭,”嶽清妍淡淡的聲音率先打破沉默,只是她的目光依舊心疼的看着兒子。
“我在。”林小蔭握住了嶽清妍的手,隔着手套卻依舊能從彼此的身上,得到支撐下去的力量。
嶽清妍終於擡起頭,看着林小蔭那張算不上多美,但是卻很耐看的臉頰。
“傅擎軒他很愛你。”
林小蔭滯了滯,她有些詫異,不明白嶽清妍爲什麼突然說這些,但是,她還是老實回着她的話。
“我知道。”
兩個人眼睛都是通紅一片,但是最初的悲傷過後,全都剩下了最後的堅強。所以此刻,嶽清妍沒有掉眼淚,反而脣邊揚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你不知道。他愛你,但是他從來不想給你壓力。這個孩子從小就那麼堅強,那麼倔強。哪怕媽媽沒有爲他過過一個生日,他也沒有一句怨言。”
林小蔭眉心擰起,這件事情她知道,也好奇過,但是傅擎軒不肯說,她也當成了他的隱私,從沒有過問過。只是,她卻不明白,爲什麼看起來很相愛的一對母子,卻有這樣難以逾越的隔閡呢?
嶽清妍似乎陷入了遙遠的記憶當中,只是曾經痛徹心扉的感覺,如今竟然消失無蹤,最後剩下的也不過是一片回憶而已。
她說:“我以爲我的悲劇不該在兒子身上重演,我做到了。當初身在豪門的我,試圖反抗商業聯姻這種毀壞愛情的惡習。那時候我有深愛的人,傅擎軒的爸爸也有。但是他那個人,別看長的陰柔俊俏,骨子裡卻是獨權霸道,即使外面養着別的女人,也不許我有其他心思。在我生傅擎軒的那天,他親手結束了我愛人的生命!就這樣,二十幾年,我竟然從未爲我的兒子過過哪怕一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