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沒有食不下咽, 沒有睡不着覺。謝漪寧覺得自己還是和平常一個樣子。只是在想到外公的時候,會隱約有一點恍惚。不是說那些一直都會有些小毛病的人其實反而會活得比較久麼?爲什麼外公卻違背了這句話?陪着謝家媽媽買了糖尿病人喝的豆奶粉走進病房,看着身上插着管子的外公躺在牀上, 謝漪寧的心裡頭只覺得格外的不適。

如果, 他是坐在自家的沙發上迎接着她們該有多好。謝漪寧想。病房的白色在慘淡的日光燈下更添一份死氣, 她從未覺得自己是如此討厭這裡。

“寧寧來啦。”在病房浴室裡匆匆洗了個澡出來的外婆笑眯眯地看着謝漪寧, 一面穿着毛線衫一面說。

“外婆。”謝漪寧喚了一聲, 旋即將目光落在了正閉着眼睛休息的外公身上。

應該要說些什麼纔好吧。說什麼呢?外公一定會好起來的。外公你要堅持下去……

在咳嗽的晚上睡不着的時候都會難過的要死,更何況癌症的病痛。望着外公因爲要治療、不能進食而變得消瘦的面龐,謝漪寧只覺得呼吸有些沉重, 只有別過頭不去看。

一旁的謝媽媽在給謝家外婆整理衣服,嘴裡還念念叨叨, “姆媽你看看你自己, 一件衣服沒拉好麼第二件衣服就要往上套了, 這樣子穿着你不難過噠?”

外婆只是嘻嘻笑着,並不多說什麼。

從哪一天起, 連外婆的腰都已經這樣彎了呢?謝漪寧眨了眨眼睛,低頭看着腳邊的地面。耳邊依然是母女對話的聲音。

“阿越今天怎麼沒來?”外婆問起謝家爸爸的行蹤。謝媽媽眼神一黯,“他爸這些天身體不舒服,他去望一望。”

“嗯,應該的, 這段日子, 你和阿越都辛苦了。”外婆沉吟了一聲, 說。

“姆媽你在瞎說什麼, 這個麼是我們應該的。況且等爸身體好點了, 出院了,一起過年, 這纔是好呢。”

“哎,也要他能好呀。”謝家外婆嘆了一口氣。謝媽媽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儘可能隨意的閒話家常。一直到幾個小時後離開醫院,謝漪寧都沒有說過幾句話,耳邊盡是謝媽媽怎麼都停不下來的聲音。

“寧寧,你也是個大人了,你倒是給我評評理,看看他們這麼做對不對。”謝家媽媽的開場白讓謝漪寧在心中無奈苦笑,表面卻只是挑了挑眉,沒有開口。

“你爺爺這次不舒服,好,一個電話直接就來找我們。他們倒還真是分的清楚,平時吃飯的時候都是找你伯伯和叔叔,現在不舒服了,要去醫院了,算是想到我們了。他們那兩家倒還真是做得出來的哦,不聞不問的,最多就是晚上去看一看,一個小時不到就走了,去搓麻將了。你說說,他們這樣做算是什麼意思。你爺爺奶奶也老糊塗了,還一直向着他們。”

“爺爺奶奶也讓我們去吃飯的呀,只是我們一直都不去。”謝漪寧用最柔和的語氣抗議道,生怕觸動了謝媽媽的神經。

“哼,吃飯,我們下班都五點半了,過去吃什麼?你老媽媽一個人站在臺子邊上一口口吃的開心啊,好吃好吃。倒還真是說得出來。”謝媽媽冷哼了一聲,不屑的說,“我是不想和她多計較。”

“那你現在也別和她計較了呀,有什麼好計較。”謝漪寧滿不在乎,“又不是我們不被允許去,而是我們自己不想去。”

“你這個小姑娘呃,腦子裡怎麼這麼糊塗的啦。”謝家媽媽伸手戳了戳謝漪寧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謝漪寧踉蹌了一步,然後不滿地看了謝家媽媽一眼,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麼相隔了一個人的距離走在街上,身邊是呼嘯而過的車輛,另一邊是一如既往亮着的路燈。只是這慢慢拉長又縮短的身影看起來,透着幾分刻意的疏遠了。

“怎麼最近都不太有精神的樣子?家教很累麼?”晚上的時候,呂時陽在電話裡說。

“嗯。”謝漪寧坐在書桌前,無所事事地轉着自己的坐着的椅子,手邊的筆記本電腦正在放着《康熙來了》,按下的暫停鍵使得整個畫面定格在了小S大笑的表情上,看久了,竟然會覺得牙關一陣發酸。

“不是家教。”謝漪寧嘆了一口氣,說,“最近家裡頭出了些事情。”

“什麼事?”

“我外公身體不太好,住在醫院裡,很久了。”謝漪寧說。她不知道要怎麼和呂時陽說出事實,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的種種情緒。

有時候她覺得難過,爲什麼別人的外公都還好好的,可是自己的外公卻要受到這樣的折磨。可又有時候,她又覺得疲憊。每隔幾天去醫院,家裡頭沉重的氣氛,謝爸爸和謝媽媽之間琢磨不透的細小矛盾,這些都是因爲外公的病,至少,這是一根導火索。如果沒有這樣的事情該有多好,如果這些事情都和自己沒有關係該有多好。

如果,謝漪寧在某一個瞬間想,這件事情快點結束該有多好。

這樣的念頭閃現的時候,謝漪寧愣住了。結束,意味着什麼。對於癌症而言,不是痊癒,而是——死亡。

她竟然會因爲自己對目前生活的不耐煩而有這種念頭。

多麼邪惡而不孝的念頭。

不能讓呂時陽知道,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的影子上長出的兩隻惡魔的尖角。

“原來是這樣,嚴重麼?”呂時陽關心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沒有告訴我。”謝漪寧撒謊了。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話怎麼會脫口而出。興許她本來就有撒謊的天分而不自知。於是,邪惡的尖角又長長了一些。

“那應該沒有什麼事情的吧,不要太擔心了。”呂時陽並沒有懷疑,說着安慰的話。

“嗯,”謝漪寧點了點頭,轉移了話題,“在北京開心麼?”

“哪裡是開心,我要累死了,每天都是同學聚會,到處逛,還好親戚們都有老媽應付,不然我肯定累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真的假的?”謝漪寧不禁失笑,“我聽你的語氣,好像很開心很樂不思蜀的樣子。”

“能見到老同學們自然是開心的,可是你不在吶,感覺心裡頭少了一大塊。”

“剛吃巧克力了吧?甜得有點過了。”謝漪寧微微揚起嘴角,說。

“嗯,被你猜中了,的確吃了不少甜品。今天一個同學過生日呢。”

“男生女生,有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女生,當年的同桌。”

“啊,同桌的你啊,借了你半塊橡皮,還給你看了日記……”

“橡皮倒是沒有,不過總是給我抄作業來着。”呂時陽笑着說。

“哦,患難與共。”

“冤枉了喲,她的男朋友是跆拳道教練,我這小身板可不夠他打一拳的。”

“聽你這語氣,你是身在曹營心在漢?”

“不敢不敢,大人您誤會了,您可要明察秋毫啊。”呂時陽忙不迭的語氣把謝漪寧逗笑了。

“開心點了吧?”他問。

“嗯?”謝漪寧一愣,“什麼?”

“不要想太多了。老人家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其實對兒孫而言,老人家不也是這樣麼?”

謝漪寧沉默了,只聽到電話那一頭男生安定的呼吸,好像是在雪地裡踩下的腳印,給自己掃除了障礙,她所要做的,不過就是把自己的腳放進那個腳印裡,一個一個地,往前走。

“嗯。”謝漪寧聽到自己的聲音,隱約有些顫抖,“呂時陽,我想你了。”

“我再過一個禮拜多就回來了。要是想我了,就打電話給我,什麼時候都可以。”呂時陽的聲音親近而柔軟。謝漪寧坐在書桌有些刺目的檯燈前,攤開了自己的掌心,貼上自己的臉頰,有些冰冷,又慢慢恢復了暖意。好像,來自他雙手的溫度從來沒有消失過一樣。

“嗯。”

“好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肯定要玩得很晚,早些休息吧。”

“好。”謝漪寧微笑點了點頭,剛掛上電話,轉過頭就看到謝家媽媽面色不善地站在了房門口,手上還提着包,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的樣子。可是,自己怎麼沒有聽到一點聲音?

“媽,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去醫院陪外公了麼?”謝漪寧讓自己努力忽視謝家媽媽周身的低氣壓,問。

“你舅媽來了,說你一個人在家裡不好,讓我回來陪你。”謝媽媽說的平靜,但隨即又冷冷一笑,“不過也幸好我回來了,不然——”謝家媽媽話題一轉,“你剛纔在和誰打電話,這麼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