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2

這一座城市因不平等條約而開埠,從而開始了它恥辱又繁華的道路。一直走到今天,褪去那一層表面的奢華荼蘼,那生活在最底層的,是每一個生活在這個城市中的百姓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什麼浪漫可言,沒有多少小資可窺探,無外乎是生活而已。路邊熱氣騰騰的豆漿和粢飯油條,騎着“老坦克”載着小孫女去上學的白髮蒼蒼的老人,公園裡頭舞着劍耍着拳的鍛鍊者,匆匆忙忙的年輕人叼着麪包去趕那一趟沙丁魚罐頭一般的公交車……

每一個人,都用最實在的方式生活着。踏實得彷彿深呼吸就能聞到那一股陽光灑在身上的暖暖味道。

謝漪寧混在了稀疏的人羣中,走出校門往左拐,因爲不遠處有一個公家車站,所以這裡聚集了不少賣早點的攤子,品種齊全。拎着一隻手抓餅站在雞蛋餅攤子前排着隊的謝漪寧四下張望着,正在想要不要給自己買一袋豆漿,卻看到不遠處的車站那兒停下了一輛765,然後有一個穿着駝色風衣的年輕男人下了車朝自己走了過來。

是昨天在逛街時候遇到的人,謝漪寧記得很清楚。一向鎮定的曹一一隻怕是遇到地震了都能條理清楚地應對,可是竟然在看到這個人的時候怔在了原地。雖然她說沒事,說到了可以的時候會和她們說,但是——

“小姑娘,你要些什麼。”

還不等謝漪寧想出個所以然來,雞蛋餅攤子老闆的聲音早已響了起來。謝漪寧呆了半秒,忙收回視線。

拎着滿滿當當的早餐,謝漪寧回到了寢室,一打開門就看到曹一一許曉婕坐在了電腦前,不知道在擺弄什麼。

“才八點半,你這麼早起來啦?”謝漪寧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曹一一許曉婕,將早點放到各自的桌上。

“哎,早上不知道誰打錯電話到我們寢室,下來接了之後就睡不着了。”曹一一接過了自己的手抓餅,狠狠咬了一大口之後口齒不清的說。

“小婕子,早飯買回來啦。”謝漪寧對着許曉婕的牀鋪喚到,直到聽到朦朧中的人輕輕應了一聲,這纔去洗了手坐到自己桌前打開剛買的粥。

“嗯,真香。”曹一一聞香而來。

“在豪邁大點買的。他們家竟然賣粥了。”謝漪寧舀了一勺,“嗯,味道還不錯。”

“啊,我也好想喝粥。”曹一一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手抓餅,又看了看謝漪寧的粥,耍賴地說。

“成,拿個碗過來,我盛給你一半,反正量這麼多,肯定吃不掉。”

“到底是自家徒弟,就是好呀。”曹一一笑着拿着一個樂扣樂扣的碗遞給謝漪寧。後者一面盛着粥一面說,“那你記得下次多帶我練級就成了。”

“嗯……”曹一一有些含糊地回答,“下次,下次。最近要開始考試了,先不遊戲了。”

“喲,一早上起來就聽到了讓人驚悚的宣言。”許曉婕爬下牀,伸了個懶腰,一面揉眼睛一面說。

“怎麼,就許你許曉婕同學頭懸樑,不許我曹一一錐刺股?”曹一一挑了挑眉,說。

“許許許,一定許,恨不能以身相許。”許曉婕忙不迭地應和。

“這還差不過,不過你這身我沒啥興趣,你愛許給誰就給誰。”

“曹一一!”許曉婕上前幾步,拉住曹一一的手,“當初是誰執着我的手說,看朕爲你打下這一片天下。當初是誰帶着千軍萬馬兵臨城下,說,非我不娶。當初是誰爲我戴上鳳冠將我迎上朝堂接受萬人朝拜……你,都忘記了麼?”

曹一一聽完,先是一怔,然後側過頭看了眼一臉震驚的謝漪寧,又收回目光落在了許曉婕身上,無比誠懇地吐出三個字,“是誰啊?”

“噗……”許曉婕被這三個字狠狠砸出了內傷,站直了身體看着曹一一,“算你狠。”說完就跑去洗手間刷牙洗臉了。

吃完了早飯,謝漪寧享受着這個難得清閒的日子,翻了會兒雜誌上了會兒網,然後就又有點困了,爬上牀準備睡一個小時左右再去午飯。

可誰知一個夢還沒有做完,就聽到手機響了起來。

“謝漪寧?”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不確定,“我是呂時陽。”

“噢。”謝漪寧吃了一驚,忙坐起身來順手用手指梳了梳頭髮,這纔想起來兩個人是在通話,他看不到自己,“有什麼事麼?”

“呃,是這樣的,我們準備今天下午三點再排練一次,你如果在學校的話,能不能過來幫我們看看,指點一下?”呂時陽的聲音很是溫和,雖然看不到,但謝漪寧想,他此刻是微笑着的。

“嗯,好,我過來。還是在田廳麼?”

“對。”呂時陽回答。

“那三點見。”謝漪寧說着,掛掉了電話,再看一下時間,竟然已經一點半了,“嗷,我只是想要睡一個小時而已,怎麼睡了這麼久,我是豬。”她嘟囔了一聲。誰知曹一一立刻接話,“對,沒錯,你就是豬。”

“而且還是豬扒皮。”許曉婕也即刻補上。

“哎?”謝漪寧不解地看着兩個人。

“你昨天晚上壓榨我們的勞動力的時候說好給我們買午飯的……”許曉婕扁扁嘴,可憐兮兮地看着謝漪寧。

“哎喲,我忘記了。”謝漪寧一拍腦門。

“沒事,你再負責我們的晚飯就好了,午飯我們自己解決了。”曹一一很是寬宏大量地說,“不過晚飯一定要帶飲料和水果。”

“你們可以再無恥一點。”謝漪寧抓着手機就下了牀,洗洗弄弄又吃了點東西,到了兩點五十分的時候背起了包就出了門。一面走在人羣稀少的馬路上,一面往家裡打電話。

“喂,老爸。”謝漪寧有些驚訝於謝媽媽的不在家,但隨即又想這會兒讓謝爸爸接電話也好,“老爸我們快要考試了,我下個禮拜也不想回來了。”

“兩個禮拜不回來?”謝爸爸有些吃驚,然後有些欲言又止地說,“還是回來吧,你錢肯定會不夠用。大不了我來接你。”

“這個……”謝漪寧有些猶豫。

“還是回來的好,你外公住在醫院裡,你怎麼也要去看看,”謝爸爸頓了一頓,說。

謝漪寧嘟起了嘴,她總不能說自己不想回去就是因爲不想去醫院面對那一撥親戚吧?於是不得不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好,那我還是回來的。”

嘆了一口氣,收起電話,謝漪寧剛走到田廳,就看到呂時陽和一個人正在說這些什麼。

“嘿,謝漪寧,你來啦。”呂時陽看到了她,微笑着朝她揮了揮手。

“嗯。”謝漪寧點點頭走上前,那個背對着她的人也轉過了身,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

是他。

“好了,不和你多說了,我先走了。”那個人收回視線,和呂時陽說道,然後就揮揮手,又同謝漪寧點了點頭,邁開步子離開了去。

“這個人……”謝漪寧看着那個背影,不知道要怎麼說纔好。這就是那個讓曹一一怔住的人,是她早上在車站看到的人。這個人,是誰?她忽然很想這樣問,但是她和呂時陽的關係不過就是比較好的朋友,這樣的問題她是在是問不出來。

“他叫顧承風,是我表弟的補習老師,挺有趣的一個人,怎麼,你們認識麼?”呂時陽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大致解釋道。

“嗯,沒,不認識,”謝漪寧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有些眼熟而已。”

“有可能你們見到過吧,”呂時陽的話讓謝漪寧一怔,有些吃驚地望着他,但還未等她開口,就聽到他繼續說,“他是歷史系的碩士研究生,有段時間代過幾節中國民俗課,如果你選過那門公選的話,也許見到過。”

“這樣啊……那門課我倒是沒有選過。”謝漪寧點點頭,“大概是在路上什麼見到過吧。”

“嗯。”呂時陽淡淡應了一聲,換了個話題,“對了,四級考得怎麼樣?”

“不知道,”謝漪寧有些無辜地看着他,“一點感覺都沒有,應該不至於很差,當然,很好也是和我沒有關係的。只求過就好了。”

“呵,你的要求還真是,低啊。不過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麼?當你訂的目標是六十的時候,你就永遠只能考到五十幾。”

“哎?”謝漪寧睜大了眼睛,“不會真有這個說法吧?別嚇人啊,我可不想再付一次錢。”

“哈,原來你是個財迷,就爲了不付錢而及格?”

“哪有,這叫順便。”謝漪寧得意洋洋地說。

呂時陽見狀不由得笑了,隨後點點頭,“嗯嗯,順便。這麼說來,這件事情很適合你。”說着,他從口袋裡掏出兩張電影票來,“剛纔學長給我的,說是我上次幫忙的謝禮,我還想不通他給我這東西幹嘛,不過現在……”他微笑的眼睛望着謝漪寧,“要不要順便一起去?”

謝漪寧頓時怔住了,只感覺四周的聲音都退開了去,只剩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響。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一下快過一下……

這算是,約會的邀請麼?謝漪寧暗自定義着,但旋即又覺得是自己想入非非了,不由得又感到一陣羞澀,彷彿自己的心思都被攤開在了對方眼前一般。

“老大,我們來啦——”正在這個時候,卻聽到陳熙遠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謝漪寧頓時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看到有三四個人小跑了過來。收回目光,卻看到呂時陽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地把電影票塞回了口袋。

莫名,有一陣失落。

沒有過多久,一羣人就集齊在了田廳裡頭,謝漪寧看了下手機,剛好是三點整。

這一次呂時陽他們選擇的故事是《小蝌蚪找媽媽》。於是又多了一層英譯中的工作,不過這和謝漪寧關係倒不大,她依舊只要負責道具就可以了,不過實在是小時候看的那一部《小蝌蚪找媽媽》的動畫印象太深刻,那些道具和佈景她都儘量往水墨畫的感覺靠攏。

看着精心準備着的故事表演,謝漪寧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呂時陽作爲總策劃,走過來問道。

“沒有,”謝漪寧搖了搖頭,“唯一的問題是我感覺我的四級可能過不了了。”

“爲什麼?”呂時陽有些詫異她竟然能做出這樣的聯想。

“嗯,”謝漪寧有些沉重的說,“因爲我聽不懂他們在講什麼。”說着,她指了指正在演出的人。呂時陽不禁笑了,然後故作正經地輕輕咳了一聲,“嗯,我也覺得你可能要過不了了。”

“你……”謝漪寧不滿地側過頭看着他,卻正對上那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覺得呼吸一滯,忙移開了視線。

“吶,說好了啊。”

“哎?”謝漪寧被這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弄得有些莫名。

呂時陽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視線依舊望着前方,嘴角卻難掩淡淡的笑意,“電影。”

謝漪寧愣了一愣,然後鬆了一口氣一般地微微一笑,輕輕點點頭,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回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