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依照良慎的吩咐將醇親王奕譞請到鍾粹宮,奕譞不明就裡,與太后見禮後便問道。
“不知太后叫臣弟來,所爲何事?”
“七弟,聖母皇太后罷免了老六的一身職務,不知你有什麼看法?”良慎開門見山的說道。
“臣弟愚昧,本以爲這是兩宮太后商議後的裁決,雖有些委屈了六哥,但臣弟不過爲人臣子,不敢多有置喙!”奕譞爲人較奕?恬淡很多,不好爭搶,以爲平安是福,性子也較爲圓潤。
“哀家前幾日犯了胃疾,對於此事起初並不知曉,但哀家以爲此事處置的並不妥當。”良慎亮明瞭自己的想法。
“兩宮太后都是主子,這……”奕譞犯起了難。
“聖母皇太后天資聰穎,又肯用功,於朝事也肯用心,不似哀家一般,身子不好,性子也怠惰,近兩年朝中之事多半是她做主,哀家看着沒什麼大紕漏,便也認可。只是,我們畢竟是婦道人家,不過幾年的時間,對於朝政的處置上自然比不上老六和你醇熟,再者,後宮干政本就容易被人質疑,因此,哀家以爲罷免老六並非好事!”
奕譞垂頭聽着,並不接下話茬,良慎見他不說話,便自己說下去。
“七弟的福晉與聖母皇太后是親姊妹,七弟與老六又是親兄弟,於家來說,本都是一家人,何必爭個你高我底?於國來說,聖母皇太后與老六都是有治世之力的人才,理應攜手同心纔是!”
“太后所言有理,只是,一山難容二虎……”奕譞爲難的說道。
“七弟糊塗!國家社稷怎可與草莽之事相提並論?”良慎正色說道:“七弟可曾想過,聖母皇太后和恭親王他們都是信任七弟和倚重七弟之人,而他們之所以如此看重七弟,是因爲他二人本是平分秋色之態,誰拉攏到七弟誰的籌碼便多一分!”
“太后的意思是?”奕譞似乎有些明白良慎的話了。
“若是沒有了恭親王,聖母皇太后一人獨大,恐怕會生出大權獨攬之心,到時,七弟的地位可未必及得上現在,甚至,會成爲第二個恭親王……”良慎看似悠閒的擺弄着花瓶裡的幾株春梅,說道。
奕譞恍然大悟,立刻拱手說道:“多謝太后指點,臣弟如醍醐灌頂!”
“七弟言重了,你朝事繁重,沒想到這一層也是有的!”良慎回首一笑。
“之前以爲太后久居深宮,只有婦人見識!今日方見識到太后的天資,實乃四兩撥千斤的大智慧!”奕譞甚爲佩服。
良慎笑了笑,說道:“七弟知道下面該做些什麼就好!哀家不過是爲着好好守護先帝留下的江山,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
“臣弟告退!”奕譞抱拳離去。
一月後,因多位皇室宗親和朝中重臣都持反對意見,慈禧太后迫於各方壓力,恢復了恭親王奕?的職務,只是罷除了議政王的名號,恭親王奕?依舊是軍機處重臣。
事實上,慈禧與奕?都是頗有胸懷和遠見的人,奕?精通洋務,慈禧也並非故步自封,二人在朝政上許多見解是一致的,二人配合執掌權力幾年,也頗有建樹,先後平了太平軍叛亂、捻軍叛亂,讓瘡痍遍佈的大清江山度過了一段平穩的時光,這便是歷史上有名的“同光中興”!
而但凡有才華的人都是相妒相鬥的,羽翼漸豐的慈禧總想甩掉奕?,而奕?自己並非省油的燈,加上慈安往往從中調停,苦心維持着奕?的地位,藉以牽制慈禧。
奕?本就有執掌江山的抱負,只是當年一念之差顧及良慎,錯失了最好的時機。而今大局穩定,慈禧漸漸擴充實力,以後怕再想扳倒這個女人,是難上加難。
而在慈安的輔助下,奕?以恭親王的尊貴地位,和軍機大臣的重要職位,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沒有坐上那把龍椅被人山呼萬歲以外,他想要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
逐漸的,奕?不再幻想着在名義上擁有這大清江山,他更加醉心於對權力和榮華的實際掌控,如同當年黑牡丹所說,他又何必要披上那身龍袍背上千古罵名呢?
慈安太后在垂簾聽政中依舊較爲淡泊,無關痛癢的事情她也懶得過問,若有大事她也不過是看看,經慈禧與奕?雙雙認可的事情,一般她也都無異議。
更多的時間,她都是在教導同治帝載淳和榮安公主,因此,同治帝對慈安太后的感情甚至強過對其生母慈禧太后,而慈禧忙於朝中瑣事,難得與載淳共處也都是言詞嚴厲,令載淳漸漸生了反叛之心。
同治八年,皇帝已經長成了十四歲的少年,俊逸明朗,頗有了帝王之姿,十四歲的同治帝已有了許多自己的想法,他越來越想擺脫母親和皇叔的管制,做一個真正能親政的皇帝!
初春的一早,陰雨綿綿,同治帝依舊一大早便趕來鍾粹宮請安,良慎看着他一舉一動像極了當年的咸豐帝,既欣慰又歡喜。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額娘吉祥!”載淳恭敬的行禮,問安。
“天氣還冷的很,又下着雨,皇帝穿的這樣單薄,跟着的人也不知道給添件衣裳!”良慎心疼的拍了拍載淳的肩,想是打傘的奴才沒打好,肩上有些溼了。
“皇額娘總當朕是個小孩子!”載淳咧嘴一笑,兩步跳到暖炕上,頑皮的蕩着腿,伸手拿了一塊糕點塞進嘴裡。
“看看你的樣子,有幾分像大人?”良慎慈愛的笑着打趣他,“去給你額娘請安了麼?”
“懶得去!”載淳不高興的撇了撇嘴,“去了額娘又要問朕書讀了幾卷,文章做了幾篇,讓朕將史書中的典故講給她聽,煩也要煩死了!”
“你額娘這樣辛苦都是爲了你,你卻這樣不知好歹!”良慎嗔怒的瞪着他。
“皇額娘,您就讓朕好生坐一會兒吧!”載淳撒嬌似的說道:“這幾日陰雨天,六叔的腿疾又犯了,不能上軍機處,額娘格外忙了起來,哪有功夫搭理朕這個兒子?”
良慎忽然想起,自那年奕?在漫天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後,他的腿雖治好了,卻落下了毛病,每到陰雨天便疼痛難忍,總歸,他得這病是爲着她……
“皇額娘?”載淳見她呆住,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嗯?”良慎忽然回過神來,看着他。
“朕聽說,六叔的腿疾是早年間因爲皇額娘……”載淳小聲的試探着說道。
“皇帝!”良慎制止了他說下去,她不想提當年的舊事,時至今日,許多事情已成定局,早已回不去了,再說也是枉然,“你六叔輔佐你有功,他犯了腿疾,你該下旨問候問候!”
“朕知道了。”載淳知道母親不想提這件事,便識趣的閉上了嘴。
從小到大,他聽到了太多關於皇額娘與六叔的傳聞,長到現在十四歲,他漸懂了男女之情,每每見到六叔,他都會問皇額娘平日裡是否歡喜,身子是否康健,都會囑咐他務必要關心皇額娘,多多孝順陪伴她。
直覺告訴他,六叔對皇額娘非同一般,可似乎,皇額娘卻一直淡淡的……
正當母子二人各懷心事的時候,忽然金鈴子哭着跑了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求太后爲金鈴子做主!”
“怎麼了?”良慎嚇了一跳,這幾年金鈴子穩重了許多,今日不知是怎麼了。
常青趕緊跑過來扶起金鈴子,金鈴子在雨中跑來,渾身都溼透了,常青趕緊脫下自己的坎肩披在她身上。
“金姑姑,你怎麼了?”載淳也頗爲詫異,立刻問道。
“太后,皇上,奴才金鈴子誓死服侍太后,絕受不了這樣的委屈!”金鈴子憤怒的說道。
“你先別急,慢慢說!常青,叫人去煮些薑湯給她,莫要着涼!”良慎說道。
“太后,奴才剛剛碰見了西太后身邊的安德海,他竟然下流的調戲奴才,還說,還說……”金鈴子秉性剛烈,實在羞於啓齒。
“還說什麼?”載淳沉下臉,問道。
“還說,要納奴才爲對食之妻!”金鈴子咬着牙說道。
“什麼?”載淳一聽便惱怒起來,“這個安德海,平時無法無天也就罷了,現在連皇額娘身邊的人都敢覬覦!朕即刻去問罪於他!”
“皇帝且慢!”良慎叫住了載淳,想了想:“金鈴子,你看他是說說而已,還是真有此意?”
“奴才不管他是說說而已,還是真有此意,奴才寧死都不會嫁給一個太監!”金鈴子堅決的說道。
“怎會是說說而已?這個安德海雖是閹人,卻喜好女色,仗着額孃的寵信,在宮外私藏了許多女子,以飽自己的私慾!這個狗仗人勢的東西,平日裡連朕都不放在眼裡,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載淳說道。
“皇帝怎麼會知道這些宮外的事?”良慎問道。
“這都是載澄告訴兒子的!載澄還說,當年罷免六叔,安德海出了不少壞主意,所以,六叔也恨極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