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非子一路上都在想北丘尹所說的話,那些話這兩天都在反反覆覆的折磨着他,害他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一閉上眼就是女子悽楚落淚的小臉,駭得他夜間驚醒,白日又心神不寧。
北丘尹,那個男子的野心,竟是要用一個女子傾盡天下的愛情作爲代價,這般可恨的男子,剛剛見面,他卻不能將他的面目揭穿,不是不想,而是她不信。
她不會信他,只因他一言道破,對那人造成了威脅,她便恨不能殺死他,招招斃命,雖險險避開,那心傷卻再避不開,卻比那皮肉傷更覺疼痛,在心口的位置,就要將他心中的理智齧噬殆盡。
不由得嘆了口氣,不禁感慨自己終究不是聖人,被一個女子所惑,而那個女子,也惑了天下人。
不知不覺已到竺院,見那地上撲遍黃葉,一腳踩上去“咔咔”作響,才覺出今天他那小童竟然偷起了懶,任這樹葉散亂一地,等下可得好好教訓一下。
想到這便徑直走到門邊,正想伸手去敲,卻見那門“嘎吱”一聲,露出一道縫隙,心裡頓時生疑,腳下也加快了速度,屋子內都沒人,走到後邊的院子,忽見一女子立於樹下,衣着未變,僅僅是一個背影,北丘尹已經能想到對方的模樣,雲髻峨峨,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朱脣若丹,齒如含貝,眼波流轉間,媚之神韻,秀口微微張,惑於語言,嫣然一笑,便可傾盡天下。
薛非子出現的時候,虞美人已經在這個庭院中站了許久,原本滿園的桃花已經不止去處,虞美人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個庭院的時候竟被這滿園的春色吸取了魂魄,如今蕭條的只剩下空蕩蕩的被改建的池塘,不禁有些惋惜。
聽見那腳步聲漸近,她也並不轉過頭去,兀自看着那一灘清水,微微笑起來:“我記得這個院子原來很美。”
聽到女子的聲音,薛非子腳步一頓,似有些不解,本以爲對方會立即出手,卻不想竟是如此出乎意料的話語,便站在原地看向那一湖池水,勾起笑容,愈發的苦澀。
“以前有人說喜歡芙蓉,這桃花再美,在這桃花溪畔看久了也會厭的,芙蓉是蓮花的前身,清麗出塵,我若是種下滿園的芙蓉,你說可好?”
薛非子的話,讓虞美人微微一震,不由得轉過身去,男子俊秀出塵的容顏,沒有北丘尹的溫潤如畫,也沒有南宮傅的妖治美麗,就像是一張白紙,平平淡淡的卻讓人覺得美好,如果不是站在對立的立場,或許虞美人真的有想要和對方把酒言歡的衝動,世人皆被那桃花吸引,偏偏不懂欣賞蓮花的高潔,只有這個男子,竟是她的知音客。
淡去笑容,美目微挑,那話卻說的極輕:“蓮花,前世芙蓉,早上花色白色或粉紅色,一到了午後就會便成大紅色。在短短的時間內能有如此變化的花,世間本就不多。就像它的花語是早熟,好似童顏白髮,容顏未老,心卻已經成熟,並不像那些花那麼美麗,獨獨那兩個字,偏生讓人喜歡。”
虞美人話音輕柔飄渺,似隔了很遠傳來,停頓見,那眸子忽而流轉,竟如鷹眼般銳利:“你這個人倒是不壞,只可惜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留你在世上定將阻了那條蚯蚓的天下,我是來殺你的。”
薛非子聞言笑容不變,這女子直白說要殺他,卻並不出手,倒是好奇心佔了上方,原本心中有些疑惑,此刻便問出口:“元二呢?”
虞美人笑容不變,自知對方說的是那小童,開口道:“我將他打暈了,你那小童也是個碎碎念,未經世事,我不想傷他,更不想殺他,所以只好把他弄暈了扔到了廚房的缸子裡,就算他此刻醒了,一時半會也沒法爬出來打擾我們。”
虞美人的話說得有些委屈,讓薛非子忍不住搖了搖頭,虞美人所說的那個缸子是平時熬藥的藥缸,足足有兩個人高,以往都是要順着梯子爬上去纔可,想必那女子玩心大起,順便捉弄了下他那小童,便想到如此磨人的方法。
“你不忍着,我說過,我只殺過一個人,只怕也沒有人會信。”
虞美人說完,薛非子見女子的表情雖未變,眸中的失落卻一閃而過,心中驀地一痛,不由自主的便開口:“就算天下人都不信你,我都信你。”
虞美人聽完不禁呆滯片刻,只一瞬間便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你的信任,我雖很想殺你,但是剛剛我改變注意了,你是個醫......神醫,若是哪一天我的親人或朋友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別人都救不了,或許我會悔的腸子都清了,所以我決定不殺你,但是你要和我定下一個協議,你不可將我是影子將軍的身份昭告天。”
虞美人說完,見對方只是凝着自己,並不說話,不禁皺了皺眉,才聽到對方開口:“好。”
“你還得發誓,免得你言而無信。”
“我發誓,若是我將你身份昭告給天下,我薛非子必將不得好死。”
薛非子言罷,虞美人一時間無話可接,只得盯着對方看了一會,纔開口道:“你說的話,若有違背,我還是會來殺你的。”此話說完,虞美人便轉過身去,狀似正要離去。
“等一下。”
似是出自本能,薛非子這話脫口而出,女子轉過頭,那容顏絕世美好,眼眸中帶了幾分疑惑,讓他有些不忍,最後還是開口問道:“你爲了他做了這麼多事情,若是等他得了江山,他若是負你,你......你......”
薛非子的話,在看到女子突然變冷的神色時,那個“你”字恍若再也說不出口,隔了許久,那女子的聲音才緩緩溢出,堅定中似是帶了眸中決絕,像壓在他胸口的磐石突然間落地,哐噹一聲碎裂成幾片,然後心也跟着突兀的一跳。
“不若他死,不若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