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走進朝夕宮的時候,心中惴惴不安,想起剛剛太皇太后所說的話,總覺得那話中有話,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總之她現在的心情,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好,以前的時候太后一向是疼愛她,她真的很難以想象,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對她好過的人都如虞姬那般,她又該如何自處,更何況她的的確確做了有愧太后的事情。
“在想什麼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那聲音讓虞美人心中突突兩下,擡起頭,正對上太皇太后慈愛的笑容,順着那目光看進去,依舊是那般和藹可親的感覺。
或許是她多慮了,看來人一旦做了虧心事,神經就會變得敏感起來。
“太,太皇太后。”
虞美人輕輕的叫了一聲,也算是迴應了對方的問話,走到對方身側坐下,翻開一個茶杯,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就要往裡面倒水。
“如果五兒還在就好了。”
手臂的力度頓了一下,茶壺嘴一偏,茶水全數倒在了另一隻手的手背,好在並不是滾燙的水,否則一定會燙下一層皮來。
虞美人擡頭看向太后,正好對方遞過來一塊手帕,柔聲的彷彿只不過是個意外:“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是我提到五兒,讓你心裡也不好受了,哀家知道,要是五兒還在的話,一定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可是美人,哀家其實一直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您說。”
虞美人心中忐忑,胡亂的擦拭了下手背,不知是偶然還是特意,太皇太后提到五皇子,已經讓她失了常態,她剛纔的表現,正常人都會有所起疑,太皇太后曾經也是母儀天下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又怎麼會忽略掉這麼明顯的細節。
雖然不知道對方會問什麼樣的問題,她依然順着對方開口,卻見對方眸中隱隱有光芒浮現,一直看着他也不移開視線。
“哀家一直想要問你,你心中喜歡的那個人,究竟是五兒?還是九兒?”
心中怦怦的跳着,這樣的問題,她無法確定自己改怎樣回答,太皇太后這般問,或許是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只不過是想要試她一試。
虞美人看着那張原本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的臉,她竟然早已忽略了這個老人家曾經也是執掌六宮,母儀天下過的皇后,處於深宮,只怕她那點心思早就難逃對方的眼睛。
等不及猶豫,她淺笑,漸深顰。
“是九皇子。”
她很快的說出那個名字,似乎鬆了一口氣,卻又凝重了些許,眼前的這個老人家,曾經真的很疼愛她,而她卻最終辜負了她的疼愛,如此,就算對方怪她她也無話可說,可是如果她真的不能夠原諒她,她便失去了一個真心待過她的人。
矛盾的心裡,折磨的她,一次又一次,感情不斷交錯變幻。
“看來哀家猜的不錯,既然這樣,爲何你當初要選擇五兒呢?”
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卻讓虞美人的心跳得更加快。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自己選擇的人是五皇子,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同那個人煮酒論劍,笑傲江湖,可惜的是,她始終不是執棋的那一個,最終那個執棋天下的男子,她用傾盡天下和泯滅天良換來的只不過是他的辜負和背棄。
或許是上天要懲罰她的無情,所以要讓那個她所愛的男子也對她無情。
“是爲了虞家,五皇子是當時太子的不二人選,只有當上太子妃,擁有五皇子的寵愛,才能夠鞏固虞家的權勢,這個時代不就是這樣嗎,女人的命運,尤其是富貴人家的女子,權勢越高,女兒家越身不由己,步入深宮,工於心計,甚至母儀天下,這是虞家女兒命中註定的事情,更何況皇上已經決定下旨封我爲太子妃,對於天子,我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右丞之女,又怎敢違抗聖意呢?”
虞美人說話的時候,似是有些自嘲,深吸了口氣,淡淡一笑。
的確,沒有選擇就是最大的悲哀,雖然這只是她的一個藉口,卻的確是古代大多數女子的心聲,她的確身不由己,卻不是爲了鞏固自己老爹的權利,而是因爲她所喜歡的那個人。
“既然這樣,哀家也沒有什麼多說的,不過,哀家還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最後一個?虞美人心中一揪,恐怕這最後一個只會讓她更難以回答。而如今,她卻只有等待,等待這最後一個問題問出口的時候,她只怕難以開口回答。
“哀家問你,九兒陷害五兒的事情,你知是不知?”
指尖不自覺的將手帕打了一個轉,僅僅揪住,虞美人眼睛不眨,與太皇太后的目光灼灼對視,貝齒卻將嘴裡的肉咬的生痛。
一次又一次,她反反覆覆的問過自己,當初她那樣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她的手上有多不少鮮血,真正去害的卻只有一個,北丘國前朝國君北丘睿,她已經忘記了,她當初究竟是懷着何種心境,將那毒藥下在了碗裡,又是懷着何種心境,讓另一個人爲她擔下所有的罪名。
一句“我知道”竟是萬般難以開口,口中的嫩肉被咬破了,混雜着細碎的疼痛,鹹澀的讓她苦悶起來。
她該怎麼回答?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姬兒,難道還要失去另一個對她疼愛有佳的人嗎?
很久,很久,她的脣邊綻開一個美麗無比的笑容,短短的三個字,像是一句輕聲的低喃。
“我知道。”
她這般回答,思忖了太久,卻堅定不移。
“可是真正陷害五皇子的人,並不是九皇子。”
“是誰?”
太皇太后的聲音微微詫異,似是虞美人的話有些出乎意料。
該說嗎?虞美人皺了下眉,又皺了下眉,凝着那一片暖色調中乍現的冷色調,停了很短的時間,緩緩開口。
“是我。”
“是你?”
太皇太后驚疑未定,鬱氣又結,這個答案比之前更讓她寒心,她千思萬想,最嚴重不過虞美人有所參與,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件事情竟然是虞美人所爲,是真的?還是她想爲別人承擔罪名。
“這種話可不能亂說,你可要知道,謀害皇帝,陷害皇子,無論那一條都是足夠你誅九族的大罪,美人兒,你不爲自己想,也要爲你父親想想。”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虞美人露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她犯下的罪理應她自己承擔:“我曾經迷惑過,這樣做究竟是對還是不對,我的心中從頭至尾都是向着那條蚯蚓的,可是現在,我所面對的是一條人命,奪嫡之路,必將血流成河,皇帝的存在本來就是爲萬民謀求福利的,如果皇帝的命能夠救天下人的命,那麼就算我親手弒君又有什麼不可的呢?是我親自熬的藥,是我親手下得毒,此事我一人承擔,唯一的請求是太后不要讓我累及家人。”
虞美人說的決絕,太皇太后看着那張絕世容顏,美目中閃動着悽傷的光芒,不知不覺中,丹蔻的尖處竟然滲進皮肉。
話到尾音,已經剋制不住,揚起手,甩出一個響亮的巴掌。
“啪”的一聲,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和她預料中的很多假設之中一樣,這個巴掌,將她心中的苦悶打得散開些許。
“哀家這一巴掌,是替五兒打你的。”
太皇太后說話的時候,似乎已經恢復了往日裡那種母儀天下的鳳儀,而她只不過是後宮中的一個小小的嬪妃,犯了錯誤就要受罰。
“你毒死哀家的皇兒哀家可以不怪你,你陷害五兒哀家也可以不怪你,可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要欺騙五兒的感情,他把心掏給你,你卻要拿他的名來換,虞美人,你好狠的心啊。”
是,她心狠,痛得快要窒息過去,彷彿那一巴掌的灼熱,緩緩擴散開。
“是,我是心狠,可是太后,你也年輕過,你也渴望過一段愛情,你也有過不想要辜負真心待你的人的感情,可是結局你依舊選擇了深宮,這便是您的選擇,就像您害死那些妃子一樣,不得不做,身不由己,如果我可以選擇,我寧願自己不是權臣女,不入帝王家。”
太皇太后聞言,竟是大笑了起來,那笑很輕的幾聲,甚是悽楚,猝然落下一行清淚。
“真是可笑,妄哀家這般疼你,妄五兒待你這般真心,你卻要用欺騙他的情感做代價陷害他殺死自己的父親,哼,你知不知道,哀家爲什麼那麼疼你,哀家疼你不僅僅是因爲你聰慧,更重要的是五兒常常提起你,哀家纔會這般注意你,壽宴那次,五兒說你腳受傷了,回來的時候跟哀家討了不少名貴的藥材派人送去,就連你每次來哀家這裡,他都會提前準備你所愛吃的東西,差人提前送過來,虞美人,你捫心自問,你究竟早了多大的孽啊。”
虞美人呆呆的看着對方,一時之間,她居然難以反映過來,停滯了一下,她纔像是回過神來。
“您剛剛說,壽宴的時候,五皇子知道我的腳受傷了,跟您討了藥送過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