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宮
匆匆的腳步聲,踏入殿內,宮裝老婦一路小跑着走到內殿,衝着那塌上的慵懶婦人做了個揖,緩緩道:“稟太皇太后,老奴剛剛聽到消息,華妃娘娘回宮,路上遇到太后阻攔,似是發生了爭執,華妃娘娘重傷復發,皇上正在宣太醫爲她診治。”
“哦?”
牀榻上的婦人擡了擡眸,眼角有些細微的紋理,兩鬢皆以斑白,那身華貴的服飾和此時的儀態卻顯示出她的貴氣,以及經久不衰的鳳儀。
“華妃現在怎麼樣了?”
“聽說,命懸一線。”
老婦低着頭,謙卑的弓着身子,如實作答。
“怎麼說那丫頭也對北丘皇朝的立有大功,可得讓人看仔細了,救了她,也算是救了北丘皇室。”
“可是老奴還聽到一個消息,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老婦略顯猶豫,擡起頭看了一眼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即又低下頭。
牀榻上的夫人脣邊露出一抹淺淺的弧,聲音卻像是在說家常:“蘇嬤嬤不是外人,伺候哀家也有幾十年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應該比哀家還要清楚。”
“是,老奴明白。”
老婦將說出一半的話立即吞回肚子裡,無論事實是什麼,她們做奴婢的製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主子們自會處理。
這皇宮,本身就有太多的秘密,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
老婦人停頓許久,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直起身子:“可是太后那邊……”
“論身份她也不過是太后而已,更是皇帝的生母,就算她對那個丫頭有再大的怨念,也不會怨恨自己的孩子,太后,也不過只是一個女人。”
說到這裡,太皇太后稍稍移動了下身子,起身去穿鞋子。
老婦見狀立即走近了替她提上鞋子,見她起身,鳳眸輕輕一掃,讓她登時心神俱顫。
“可那個丫頭不一樣,無論是皇帝,還是對北丘皇朝,她都是功不可沒的,只要她的心事向着北丘皇朝的,就算是她要哀家的命,哀家也是義不容辭的。”
“太皇太后!”
老婦震驚,不明白太皇太后這話裡是什麼意思,只覺得渾身毛孔倒豎,她身爲奴婢,同太皇太后便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如今聽她這般說辭,難不成會出什麼事不成。
“你放心好了,哀家是千歲之身,哼,還想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呢。”
年紀大了,動作有些遲緩,太皇太后擺了擺袖子,擡起手臂,睨了老婦一眼:“蘇嬤嬤,扶着哀家,擺駕紫華宮。”
“是。”
蘇嬤嬤不敢怠慢,況且她對這太皇太后也多少有些瞭解,她雖然不問宮中事,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是乾青帝的政治上的得力助手。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是這位太皇太后的鐵手腕卻是無人能擋,朝中大臣也無人敢言。 Wшw☢ ttKan☢ ¢O
這太皇太后先後誕下三皇子北丘睿和七皇子北丘斂二人,自是對小兒子多些疼愛,卻不料他戰死沙場,白髮人送黑髮人,自此再不問政事,樂於清淨。
直到虞家美人的出現,太皇太后才真算是快樂起來,臉上常常能夠看到笑容,連蘇嬤嬤都覺得奇怪,爲何太皇太后會那般喜歡這個右丞的女兒。
不過更讓她覺得吃驚的是,最近宮中有所傳言,這女子便設計五皇子謀殺先皇的主謀,雖只是傳言,太皇太后卻一改常態並不急於求證,分明是想要縱容殺死先帝的兇手,這一切究竟是因爲喜愛,還是另有隱情。
蘇嬤嬤不敢問,生怕捅到了馬蜂窩,只是一路觀察着太皇太后的臉色,在心底默默揣測。
倒是太后和皇后,她突然間爲那二人捏了把汗,若真是太后有心隱瞞,那麼這二人的做法就是觸了太后的黴頭,以她的瞭解來說,太皇太后對於這件事情一定會有所動靜。
“太后駕到。”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紫華宮,蘇嬤嬤回過神,扶着太后走進宮內,紫華宮內的陳設都按照這位華妃娘娘的喜好一切從簡,但卻比之其他的宮的要精緻許多,包括牆上的字畫,簾幔的成色,一切看起來都是古色古香的。
更令人驚奇的是,那些字畫娟秀而不失蒼勁的筆力,看落款,竟都是出自一個女子的手筆。
“孫兒參見太皇太后。”
北丘尹未料到這麼晚太皇太后要來,他因爲擔憂而有些疲倦,根本沒空去理會往日裡堆積如山的奏章,本以爲太皇太后會如母后那般怪罪他,太后卻只是微微一笑,言辭溫婉道:“皇上對華妃如此上心,這下哀家放心的多了。”
“太皇太后?”
北丘尹有些吃驚,太后卻只是一笑而已,鳳眸看向牀榻上的女子,隔着紗蔓,僅僅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眉心緊緊擰住,似是在同什麼爭鬥,額頭上也現出一片晶瑩。
“皇帝累了吧,時辰也不早了,就由哀家代皇帝照顧美人兒,有哀家在這,沒有人敢來這裡撒野,皇帝大可放心。”
太后收回目光,看向一臉憂色的北丘尹,見他先是愣了一下,繼而舒展開嘴角:“也好,就勞皇祖母費心了。”
這一聲皇祖母,讓太皇太后露出了一個舒心的笑容,只是片刻,在北丘尹轉身的一剎那,太后脣邊的笑容立刻凝固成霜,讓一側的蘇嬤嬤打了個寒顫。
“蘇嬤嬤,風大,去把門關上。”
蘇嬤嬤聞言立刻轉身,等到大殿的門“嘎吱”一聲,太皇太后才鳳步緩緩的移向牀榻上的女子,伸出手,五指丹蔻在燭火搖曳下發着幽幽的光芒,蘇嬤嬤剛剛轉過身朝裡面走,就看到這個畫面,嚇得立刻捂住了脣。
太皇太后的指尖頓了一下,冷冷一哼,輕輕將那紗蔓挑起,然後伸手用手背往牀榻上女子的額頭上一貼,然後厲聲道:“還真是一羣庸醫,浪費了那麼多名貴的藥材。”
太皇太后的聲音平緩溢出,卻讓蘇嬤嬤手腳發寒,從她當值的第一天起,她就感覺到她的深不可測,總覺得她若是知道的越多,也就離死期不遠了。
“還真是惜命的人。”
太皇太后幽幽嘆息,這句話也不知道說給誰聽,嚇得蘇嬤嬤立即跪倒地上,不斷的磕着響頭:“太皇太后饒命,太皇太后饒命。”
“瞧你,哀家又沒說你。”
似有輕輕的笑聲,卻讓聽的人神經繃到了最高點,蘇嬤嬤擡起頭,見太皇太后挑着細眉,正定定的看着她,蘇嬤嬤立刻感覺到身後有一股怪風,吹得骨頭咯咯作響,口中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蘇嬤嬤,你在哀家身邊也有幾十年了,怎麼阿月的性子就是學不會。”
蘇嬤嬤知道,阿月是太皇太后陪嫁來的丫頭,性子沉穩冷靜,卻因宮鬥成了太皇太后的替死鬼。阿月死的前一年,蘇嬤嬤進的宮,阿月的死,也是太皇太后心上的傷口,極是隱晦,平日裡沒人敢提起,如今卻被她自己提出,頓時像是一盆冷水澆灌下來,寒到了骨子裡。
“阿月那丫頭的傻氣,這點你倒是學得挺像,如果不是哀家坐鎮,恐怕你這條小命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投胎,蘇嬤嬤,你如今是哀家身邊唯一靠得住的人,怎也會這般怕我?”
太皇太后這話說的,讓蘇嬤嬤覺得心驚,有些委屈,大氣也不敢喘。
“你放心好了,哀家的心沒那麼硬,哀家知道,你也是個忠心的人,不然也不會伴隨哀家這麼多年。”
“太皇太后對老奴的恩情,老奴沒齒難忘。”
蘇嬤嬤接下話,想起那些陳年舊事,心中不覺一苦。
“這樣的話,哀家也告訴你,現在在牀榻上的這個女人,便是殺害先皇的兇手,但也是拯救北丘皇朝天下的恩人,又是皇帝的心尖人,蘇嬤嬤,如果你是哀家,你會怎麼做?”
蘇嬤嬤大驚,她剛剛想問被太皇太后阻止,現在竟有主動告訴她,而且還將那皮球踢向了她的方向。
如果她回答是殺,那麼便是殺了北丘皇朝的恩人,違背了天下道義,也會因此觸怒皇上;但她若是說不殺,這女子不禁毒殺了先皇,還陷害了五皇子,導致五皇子慘死,那麼太后心中一定對她有所怨念。
殺還是不殺,哪能是她一個小小的奴婢所決定的事情。
“太皇太后心中其實已經有了決定,不是嗎?”
她撞着膽子,從剛剛太皇太后的行爲,大膽一猜,心中卻仍舊發怵,有些後怕。
“她不該死。”
太皇太后這句話倒是出乎蘇嬤嬤意料,她不該死,是說那牀上的女子,那女子殺死了她的兒子,她的親孫,而她卻告訴她,那個女人不該死。
“太皇太后,老奴不懂。”
“你是不懂。”
太皇太后輕笑,眼底露出一抹沉痛:“真正該死的是北丘皇室的血脈,無休無止的宮廷鬥爭,那些人總是不惜踩着自己至親的頭顱、鮮血,獲得本不能屬於他們的權勢,這樣顛覆倫常,滅絕人性的屠殺,纔是一切的根源,其實,真正害死先皇和五兒的並不是她。”
“太皇太后說的是,五皇子。”
蘇嬤嬤大膽猜測,話罷咬住脣瓣,含進血腥。
“哀家說的是宿命,是每一個人都要經歷的劫數,那個丫頭在選擇愛情的同時,也選擇了天下,這一點倒是讓哀家欣慰的。”
“這一點,你永遠都不會懂。”
太皇太后說完,轉過身替榻上的女子掖好被子,拉下紗蔓,然後轉過身:“明天哀家會替皇帝下一道懿旨,此次北丘大軍得以大勝,華妃功不可沒,特封此女爲皇貴妃,賜信印,以示嘉獎,其它賞賜,就由你來替哀家擬定。”
蘇嬤嬤得了太后懿旨,立即俯身:“老奴遵命。”
“不早了,我們也回宮吧,吩咐下去,不需任何人打擾華妃。”
太皇太后說完,擡擡手臂,蘇嬤嬤立即從地上爬起來,快步走過去扶住,然後隨着太皇太后一同走出殿外,看到守衛的人立即吩咐加強紫華宮附近的巡視,務必保證華妃的安全。
太皇太后走後,離紫華宮不遠的地方,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月光暗淡,看不清女子的容貌,但看那一身明華宮裝,儼然是宮中的貴人打扮,那女子停留許久,隱在袖中的手臂不住的顫抖,眸中的光芒也清冷生輝。
巡邏的士兵走到近處,那女子身子一側,身形一閃,竟是迅速的消失在假山的後面。
夜幽靜,紫華宮中的香爐煙香漫溢,有宮女從外面走進來,手裡提着要煎的藥包,聽見殿內女子的咳嗽聲,卻未見一人在內,顧不得先去煎藥,朝着內殿跑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