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深夜,忽聞一聲驚呼,原本睡夢中的女子突然間被驚醒,北丘尹翻了個身,見那女子一身冷汗,面白如紙,一雙美目裡滿是驚慌錯愕,手指按壓在胸口的位置,不斷起伏。
“做噩夢了嗎?“
北丘尹起身點燃了燭火,見她這般模樣,不免有些心疼,北丘尹伸手,不想還未觸及女子的肩膀,對方已經驚恐的避開。
“皇上。”
有些匆亂的聲息,指尖冰冷一片,她凝着男子的臉,看了許久,纔出聲繼續道:“臣妾斗膽,皇上還是去乾熙宮歇息吧。”
“美人何處此言?”北丘尹心下生疑,見女子的表情,定是被嚇得不輕,這事聽起來,像是與他有關。
虞美人搖搖頭,看上去有氣無力:“臣妾剛剛做了一個夢。”
是夢,卻也如他所料一般,北丘尹眉心有些凝重,不禁開口問道:“什麼樣的夢,連你都如此害怕?”
虞美人聞言又是搖頭,似乎猶豫不決:“臣妾怕說了皇上傷心。”
“朕不怕,朕不相信,還會有什麼事情,比朕的兒子死了,更能讓朕覺得傷心的。”
提到二皇子,北丘尹只覺得女子眼眸中光亮微微一跳,像是被什麼驚到。
莫非真的和二皇子有關?北丘尹心下冷了幾分,只是更想知道是什麼樣的夢境,竟然讓虞美人怕到如此地步。
看到北丘尹的表情,虞美人知道此時必是非說不可了,聲音卻有些緊張。
“臣妾夢見,二皇子回來了,他就在臣妾的牀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臣妾,臣妾心裡很慌,想要叫他的名字,可是卻發不出聲音,然後臣妾就看到,看到……”
“看到了什麼?”
北丘尹突然間伸出手,拽住女子的胳膊,嚇了虞美人一跳。
“我,臣妾看到二皇子的眼睛開始流血,不斷流血,臉卻煞白煞白的,臣妾想要跑,可是身子卻像是被定住了,然後二皇子眼裡的血就滴落到臣妾的眼睛裡,之後,之後臣妾就被嚇醒了。”
如此夢境,如此時機,如此深夜說來確實滲人,北丘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見女子的臉色白的有些詭異,並不像是誆他,更覺得心底森冷。
“皇上。”虞美人繼續開口:“二皇子的死同美人並沒有關係,如今卻找上美人,莫非有什麼關聯?”
“你別多想。”北丘尹伸手順着虞美人的後背,出聲安慰,心底卻也有些懷疑。
“不是臣妾多想。”虞美人出生否認:“分明就是二皇子託夢,這害死二皇子的人定是同臣妾關係親密,或者這件事情分明是與臣妾有關。”
虞美人死死咬定,見北丘尹的表情登時一冷。
“皇上,不知爲何,臣妾做了這樣的夢後,心中突然覺得那嵐貴妃很可憐,臣妾覺得應該做點什麼補償嵐貴妃,否則二皇子的魂魄也得不到安息,皇上,如今後位懸空,臣妾又不想做那皇后,文武百官定會舉薦綰妃,只是這幾年來,左丞愈發的做大,倘若他的女兒再成了皇后,他可就真的目中無人了。”
虞美人說完,見北丘尹神色忽明忽暗,咬了咬牙,繼續道:“皇上,綰妃同臣妾一起長大,且不說她父親如何,便是她那一身驕縱的性子,也難以做得母儀天下。”
“你說的對。”北丘尹眸中顯出一絲冷色:“朕不能再縱容左丞一脈繼續橫行於朝中,既然這一次嵐貴妃痛失愛子,朕也應該做出補償。”
如此,她便算是達到了目的,只是,她不免又有些擔心,如今她便是一人做出決定,等到綰妃知道的時候,還不知又會如何同她哭鬧,還有那左丞,定是不會甘心。
思緒流轉間,北丘尹已經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這些煩惱的事情,朕來解決就好,你只需呆在朕,只要你高興,朕便允你。”
虞美人不言不語,北丘尹以爲她驚嚇過度,只得嘆口氣:“睡吧。”
虞美人也不掙扎,隨着對方倒入牀榻,燭火搖曳,她慢慢舒展開眉頭,雙眼輕輕合上。
二皇子一事之後,宮中不少人傳出噩夢,各種鬼怪之說接連不斷,終日人心惶惶,不料,紫華宮那位噩夢之說也不知被誰傳了出來,直到太皇太后下旨禁止,才終止了各種猜測。
雖是如此,皇上依舊夜夜留宿紫華宮,這後宮之中的規律,位高權重者惹不起,正值聖寵的同樣不能招惹,偏偏紫華宮那位兩樣佔全,後宮雖有猜測,卻不敢搬上臺面。
如此一來,新皇后的位置在衆人心中已是心照不宣,倘若不是紫華宮那位,必定也是父親在朝中位列左丞的綰妃。
只可惜,當封后的聖旨搬下來的時候,衆人都不忍吃了一驚。
瑞和七年春初,封后聖旨在嵐綺宮被人宣讀。
貴妃嵐氏,秉性柔佳,賢淑端莊,德行溫良,態美儀柔,其品貌儀德深得聖心,已有母儀天下之風範,特此,晉爲皇后。
嵐貴妃本不過是皇帝身邊的一個小小侍女,卻憑藉皇貴妃的舊情晉升爲貴妃,已是出乎意料,如今竟然一夕封后,更是讓人匪夷所思。
已經有人開始猜測,莫非這皇上心中所愛之人本來就是嵐氏,而虞家美人只不過是一個幌子,二皇子已去,這感情再也壓抑不住,封爲皇后也是早定的結局。
這般結局,讓人唏噓不已。
“虞美人,你說,爲什麼會是這樣子的?”
紫華宮內,一女子怒氣衝衝的闖進殿內,虞美人手中正執白子愈落,神思一晃,擡眸之時,那一子卻落了別處。
“倘若你下次還是這般莽撞,本宮一定會用宮規懲治你。”
聲音絲毫不含糊,虞美人冷冷的看着眼前女子的臉,見對方似是一冷,很快便恢復到之前那般氣勢。
“你明明說過,皇后的位置一定會是我的。”
“可是你也說過,你根本就不想做皇后。”
語氣沒有絲毫退讓,虞美人垂眸,隱去眸底的森森寒意。
“你……”綰妃氣結,繼而理直氣壯道:“就算皇后不是我,可是爲何會是那個女人,你明知道,我不喜歡她。”
“不喜歡,哼。”虞美人冷笑:“你以爲你一句不喜歡能夠改變什麼?你不喜歡,可是皇上喜歡,皇上喜歡了,本宮也沒有辦法,後宮之中,本身就是各憑本事,本宮就是想要幫你,也是恨鐵不成鋼。”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除了喜歡,還有皇上的憐惜,怪只怪你沒有本事,既拴不住皇上的心,又生不出兒子討皇上歡心。”
“你這般說,是不是仗着你有一個兒子,你以爲你的兒子就能繼承皇位嗎?小心你算計倒頭,最終便宜了那個女人。”
綰妃氣憤之極,便開始口不擇言。
“倘若那個女人有本事,本宮倒真的不介意。”
虞美人輕笑,似是不把她放在眼裡,陸綰綰有些抑制不住,揚起手臂,那一巴掌還未落下,身後已經有人出聲阻止。
“妹妹。”
手臂一僵,停在半空,陸綰綰轉過身,見那一身碧青色宮裝的女子踏入殿內,心中還有些不甘,已經被人拉過了手臂,溫婉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大動干戈,皇貴妃這般做必是有她的道理,你又何須這般衝動。”
“哼,我纔不信你。”陸綰綰原本面容清婉出塵,偏生的性子衝動,不喜之事便是不喜,毫無變通可言。
“我要去問皇上,問問看究竟是他的意思,還是這個女人在背後攛掇。”
陸綰綰說完,甩開芸妃的手,徑直朝着外面跑去。
“妹妹。”
“讓她去。”
虞美人出聲制止,她心裡清楚,北丘尹一定不會將她托出。
“你今日來可也是同她一般,想要問本宮原因?”
“既然你已經猜到,我也不必在繞彎子。”芸妃走到另一側坐下,見那桌上擺了一半的棋局,不禁心思一動,伸手執起一枚黑子,落於棋盤。
只是一棋,整個棋局便有了變化,虞美人忍不住笑起來,擡首含笑,凝着對方的臉:“你何時也學了下棋?”
“上一次你問過我之後,變動了些心思。”芸妃擡起頭,垂手於袖中。
“你確實聰慧。”虞美人點點頭,由心讚歎。
“那麼,你能否告訴我,你那次明明告訴我,皇后的位置只能是綰妃,爲何今日又變了卦?”
“你怎知是我?”
虞美人垂首舉起,落下一子。
“無論是誰,無論結局如何,你倘若有心,必不會如此。”
芸妃說着,也下了一子。
“倘若綰妃能有你一般的穩重,本宮也就放心了,如今若是她做了皇后,本宮倒是擔心了,其實本宮對左丞,並不放心。”
“怎麼,這麼說,你後悔了?”
虞美人笑而不語,對方那一子阻了她的進路,將一盤棋變成死局。
“什麼時候,你竟然動了這樣的心思?”
虞美人笑,芸妃亦是笑:“你是說棋,還是說人?”
“都說棋如人生,不過如此。”虞美人說話之時已經捏起一枚棋子,然後重重落於棋盤之上。
“你輸了。”
如此輕輕一言,卻定了結局,芸妃笑容不變,像是早已知道。
“已經習慣了,在你面前,我們總是輸,不過這一次,你打的是什麼主意,不知能否讓我知道。”
“如今,你倒像我的知音。”
虞美人伸手一掃,攪亂了一盤棋,然後揀出黑子,出口道:“再來。”
“不了。“
芸妃伸出手,壓在她的腕上:“我出來的太久,須得早些時候回去。“
虞美人微微一愣,停滯半響,反應過來,笑了笑:“也罷,允兒也該要下課了,等一下。”
“皇后那裡,你打算如何處理?”
芸妃起身,突然間開口。
指尖一僵,虞美人擡起頭,呼吸停了一拍,纔開口:“不過是一個公道,本宮有什麼好怕的。”
“你知道的,我說的不是嵐貴妃。”
手指一籠,指尖的那枚棋子合入掌心,虞美人眉心跳了幾下,不知哪裡“咔”的一聲,擡起頭,已經恢復到之前的淡然。
“本宮會親自去送她。”
似是嘆息,從對面那人的口中傳出,虞美人微微一笑,臉側卻有些僵硬。
“我走了。”
芸妃說完,腳步聲響起,然後遠去。
虞美人維持着那個動作,許久之後,纔像是回過神,鬆開手,那枚棋子便“啪”的一聲,跌落回棋盤之內,混入那黑白兩色,再分不出是那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