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柳州城 三月初五 晴
一整個上午，桃花都跟在店鋪裡走來走去的世希身邊飄來飄去。
實在無聊了，桃花發現哪個偷懶，就無傷大雅地捉弄他一下。
可是玩來玩去，就那麼兩三個人，沒多久桃花就玩膩了。
而且最重要的，世希雖然很忙，可是店鋪一上午都沒有人光顧……想想也對，這個店鋪要是每天客滿，反而不像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吧？
正午時分，終於有一個客人趾高氣揚地站在店門外，高呼：“店家出來！”
桃花第一個飄出去看，好奇的問題有兩個：第一，這客人怎麼不進店裡去？第二，這客人明明是個十幾歲的女兒身，怎麼穿着一身男裝？
一個夥計出門迎着這位客人有禮道：“這位公子，看壽方里面請。”
一聽到“裡面請”三個字，那客人立刻瞪眼道：“不用啦！我不進去，叫你家東家出來談！”
夥計不明所以，看他大概是真的請不動，只有進去後堂找了東家。
一身素衣長衫的世希走出店鋪，來到這人面前，謙和有禮道：“公子可是來選壽方？”
公子斬釘截鐵：“當然！”
世希道：“公子何不裡面請，也好根據親友不同身材體型、官階品相、木質着色挑選，若是前堂這些不合適，後堂庫房裡也有不少。”
那公子在世希說話的時候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古怪，轉來轉去，最後聽他說完，才一擡下巴：“我纔不進去！就不進去！”
店裡的三個夥計見這公子這樣明顯地不可理喻，各個都有點不滿的模樣。
倒是東家李世希，不溫不火，完全接受。
公子看出那幾個人的不滿神色，卻故意火上澆油般，站在大街上對着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大聲呼喝：
“我纔不要進去這個店裡呢！——大家都說你家邪門得很，和你家纏上關係，倒黴的咧！”
好像還不夠，公子又指着店鋪門前左右兩側生意對聯唸到：
“上聯：瑤池邀貴客駕鶴飛昇兮難得難得
下聯：極樂添尊者馭雲西行兮快活快活
橫批：化仙成佛”
“我一腳踏進去，還怕小命不保了呢！——哈哈哈哈~~~~”
街道上的居民鄰里聽着公子這話，都紛紛笑開來。
桃花看不太懂這幅對聯，但是她看得懂那個橫批，“化仙成佛”——她求之不得！
夥計已是被這人說的惱羞成怒，但是世希卻神色如初地說：
“既然如此，也不勉強公子，不知
公子要選哪種？”
公子見世希不惱不怒，想了想，問：“最好的是哪種？”
世希回答：“上選柳木，七尺可入，鑲金雕邊，雲鶴刻壁，本店還有一具。”
公子看着他道：“好！就要這具！”
世希又問：“日內送到，公子要送到哪裡去？”
公子一笑，詭異非常：“城南宋府。”
世希一驚，未及多說個一字半句，那公子便詭異地揚長而去。
……
午後，選好時辰，四個夥計用粗繩套着一具棺木，一路粗棒擰着繩子擡往城南宋府。
一路上，世希專心走路，但桃花卻專心不起來。
他們所過之處，就彷彿鬼神掠過一般，人人左閃右避，各個神情畏懼厭惡，嘴裡還都沒完沒了地竊竊私語着幾個字——“是棺材希……棺材希耶……大白天的真晦氣……”
——棺材希？
桃花看世希完全聽不到這些字眼的樣子，頓覺好笑：“挺適合你——‘棺材希’。”
……
來到宋府門前，棺木一落地，坐在棺木上半天的桃花也差點坐不穩跌下來。
桃花看去，宋府門前左右石獅威武，大門臺階三節，門前又寬敞又氣派，就連兩個守門的家丁都人高馬大，必定是戶大戶人家。
世希上前抱拳道：“勞煩小哥通報一聲，選定的柳木棺送到了。”
家丁一驚，二話不說進府叫來管家，一箇中年小鬍子便急如星火地跑到世希面前上氣不接下氣劈頭就是一句：
“——棺材希！誰、誰、誰讓你把這東西放這的？！趕快擡走！晦氣晦氣！”
世希對管家說道：“宋總管，這具柳木棺是今日正午一位年輕公子來店裡買的，說是送到府上，您看若沒錯，便結了這棺木的賬，五十兩。”
“啊呸呸呸！宋府一家上下平平安安地！棺材希！你別胡說八道！”小鬍子管家咆哮。
世希突然不說話了，幾個夥計也面面相覷。
桃花笑笑地坐在棺木上，一雙腿擺來擺去，覺得這事真好玩。
正在這時，有個乞丐踉蹌走了過來，見了小鬍子，巧笑道：“嘿嘿~大爺~大爺是宋府管家？”
小鬍子真的快吹鬍子瞪眼了——今天這是什麼事，又是棺材希帶晦氣來，又是乞丐找上門！
乞丐哆哆嗦嗦地遞給他一張長紙，號稱：“剛纔路邊有個公子讓給您府上的看看……”
小鬍子納悶地用兩隻手指小心翼翼地將那張長條的紙拎在手裡，乞丐於是踉蹌地要走，小鬍子立刻叫人把他攔下，然後拎着紙，順着念起紙上的一列
勁道墨字：
“早歸飛鄉 送卿一程 哀輓三少吾友”
噢，桃花聽懂了，這是輓聯來的，有個叫三少的歇菜了。
小鬍子自己唸完，直恨不得打自己嘴巴，氣的大吼：“——胡鬧！三少好好地在府裡和老爺夫人喝茶呢！誰這麼大的狗膽！敢拿我們三少爺開玩笑！”
小鬍子氣急敗壞，不問情由，直接吩咐兩個強壯高大的家丁狠狠揍那乞丐，幾個拳腳下去，那乞丐哭天喊地。
“打！往死裡打！給我招出來——哪個敢這麼大膽！”小鬍子咬牙切齒髮着狠。
打着打着，乞丐身下地上沾了血跡，四個夥計都有點避開目光，不敢看了。
這時，世希忍不住上前勸阻小鬍子：“宋管家，這乞丐剛剛所說不像假的，先前來我店裡定棺木的也正是一位公子，大概是同一個人。”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小鬍子立刻死死盯着他：“對呀對呀……我怎麼把你給忘了！都是你這棺材希！到哪裡就帶晦氣到哪裡！我今天非教訓不可！”
說罷，小鬍子命兩個家丁來打世希。
兩個高大家丁撇開倒地不起的乞丐，氣勢洶洶向世希走過去。
四個夥計見這場景，各個雖然護主心切擋在了世希前面，但是相比之下身形差太多，再看兩家丁那比他們幾個大腿還粗的胳膊時，幾個人頓時腿軟。
“哈哈！”桃花坐在棺木上，見這場景整個好開心，“——快打他快打他！打得他半死不活！血光大劫！哈哈！”
面對面的幾個人一觸即發，小鬍子又撕心裂肺一聲：“——打！給我打！”
一聲令下，兩個大漢揮動拳頭，四個小夥計抄起扁擔棍——
“啊！”、“噢！”、“喂！”、“呀！”、“救命啊！”~~~~~~~~~~~~~~
再看去時，四個小夥計各個倒在地上，疼得打滾。
兩個大漢於是徑直囂張地走到世希面前。
世希整個人都淡薄地可以裝在大漢的身體裡了。
重點是世希斯斯文文的，養養鳥寫寫詩還可以，打架嘛……桃花只搖了搖頭，繼續看好戲。
“東家……東家……快跑……跑……”有個夥計爬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朝他咬字。
小鬍子得意不屑地看着世希：“跑？往哪跑？跑得了嗎你？”
兩個大漢聽了，也不懷好意地摩拳擦掌朝世希逼近，兩方只有一步距離了。
桃花見狀，坐在棺木上興奮地快跳起來：“打！打！打！”
而那李世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完全不害怕的模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