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柳州城 三月初四 傍晚

日落之前，紅霞漫天，那份美麗，載着哀傷。

看着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回過神來，手中草扇要去煽竈上藥鍋時，才發現藥鍋裡的水快見底了。

拿下藥鍋，倒在碗裡，碗冒白氣，少年端着藥碗步出破舊的竈間。

少年緩緩進了小院，再緩然走進側屋，將一碗熱騰騰的藥穩穩送到臥於破舊木牀上的閤眼休息的老婦人面前。

“姑母。”聲音輕柔，少年喚着老婦人。

姑母慢慢睜開雙眼，滿面愁容地看着牀邊的白衫少年。

少年扶好姑母坐起靠在牀邊，然後端起藥碗舀了一匙又吹了吹送到姑母嘴邊，姑母緩慢喝下，微皺了下眉頭，少年再舀了一匙，繼續送服。

喝過藥後，少年將碗放在手邊桌上，再回頭時，看到姑母默默拭着眼角眼淚。

少年見了，問：“姑母？”

“我做夢時，見到四兒了……”姑母說着，愁容又上眉頭，“四兒一臉青白，看着我不說話……”

少年安慰道：“姑母放心，四哥衣棺已經出葬超度了不是嗎？今早世希也拜祭過了四位長兄，四位兄長保家衛國忠心烈士，必定生世吉祥。若真是託夢，也是四哥英魂清明輪迴前來向姑母拜別，看望姑母。”

姑母一邊流淚一邊聽着，粗如枯木的雙手緊緊抓着少年雙手：“世希……沒有你，姑母恐怕早已隨我兒去了……”

一聽到這，少年握得更緊：“姑母待我如親子侄，雖然我和姑母不是真正家人，但我

叫一聲姑母，您就是我一世姑母，世希除了姑母，再無親人。”

姑母聽了，低頭哭泣，說不出話。

少年道：“姑母，世希想過兩日姑母身子好些便接姑母到世希家裡住下，照顧姑母，姑母覺得可好？”

姑母只低頭哭泣，深深點了兩下頭。

少年安慰了姑母一會，轉身拿起藥碗走出這狹窄簡陋的小屋子，正在他轉身出門之際，門砍上就倚門立着一身緋紅色紗裙的看了半天的桃花。

少年步調不急不緩，徑直向桃花身子走過去。

兩人近在咫尺時，桃花看着少年無動於衷的眉眼，朝他歪頭巧笑，然後突然踮了踮腳尖——原來這少年比她還高一個頭哪！

桃花還在踮腳，少年就腳步不停地撞上桃花整個身子，然後穿過桃花空氣般的身體，徑直向竈間走去。

桃花再轉頭看向牀邊瘦弱老人時，搖頭嘆氣，一副事不關己地評論道：“一家四個兒子都當兵死掉，真倒黴。”

……

入夜後，三月的街風有點冷，身穿一件淡薄白衫的世希提着燈籠形單影隻地走在街道上。

其實不算真正的形單影隻，因爲他身側有個紅色衣服的女鬼在慢悠悠陪着他的步伐飄啊飄地。

世希提着燈籠看着前方默默走着，桃花才飄了一會就有點不耐煩了。

窮極無聊之下，桃花開始把臉貼得超級近地打量起世希的側臉來：

“這個就是那個總在我墳前嘮嘮叨叨的李世希沒錯。斯斯文文乾乾淨淨，看起來也不笨哪……可是這個大孝子，怎麼會

連自己親孃的山墳都認錯呢？”

桃花的臉幾乎都要貼到世希的側臉上，突然鼻子嗅了嗅，然後笑起來：

“李世希身上的味道很不錯啊，像木屑的香味，淡淡的還有一點檀木香，聞着安心舒暢……多久了呢，沒聞過檀木香的味道，居然還記得！哈哈！”

但是看着看着，桃花還在出神，突然一聲“啊秋”襲來，桃花嚇了一跳，整個身子摔在地上。

“哎呦哎呦~摔死我了~該死的……”桃花還在咒罵，突然捂住了嘴，一想到他不能死，便立時止住。

桃花再看過去，原來世希一邊走一邊打阿欠，還縮了縮衣領。

“有那麼冷嗎？”桃花完全感覺不到溫度。

……

桃花一路上因爲無聊而飄到別人家裡偷窺，不過有的人家貼的辟邪符啊門神啊鏡子啊什麼的是真的開光受洗過，桃花完全被擋在門外。

桃花再追上世希的時候，發現世希到了一家正在打烊的店鋪前面，熄了燈籠，走進了店鋪。

“東家回來了。”店裡的幾個夥計向世希寒暄。

世希問了幾句下午生意怎麼樣之類的事，便徑自向店後堂走去了。

桃花在店外門頂高掛的牌匾前一邊漂移一邊念着牌匾上的字：

七

福

壽

方

鋪

……壽方?那不就是……

桃花恍悟道：“噢~難怪月老大說他家裡興木，難怪他身上會有木頭的香氣——原來是做棺材的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