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回家。因爲每次回家,我都覺得很尷尬。
因爲我家公公婆婆和親叔公家搞得水火不相容。
我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也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我只知道仇恨該適時放下,我只知道親人畢竟是親人,沒必要搞得如此關係緊張。
沒必要天天在後輩面前絮叨曾經的恩怨對錯。
我奶奶在世時,總是不厭其煩地翻來覆去地分別向三個孫子訴說,我公公在一旁聽見了,就會極不耐煩的駁斥道:“你是不是要你的三個孫子幫你報仇哦?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天天翻出來,有意思嗎?”
我一度以爲我公公明事理,有胸襟。
然而,真沒想到,奶奶去世後,我公公又像我奶奶般不停的叨嘮叨嘮。
我覺得,人與人之間,難免有摩擦,有不愉快。然而,我們應該記住人家的好,漸漸地淡忘偶爾的不快。自己的牙齒都有可能咬到自己的舌頭呢。更何況人與人之間的朝夕相處呢?
我家人的教育方式就完全不同。
我的長輩要我銘記在心的不是別人的怨恨,而是恩情。他們教育我要“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告誡我萬萬不可做“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我從來沒有聽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或外公外婆說過誰誰對我們不好,誰誰怎麼欺負我們,我耳熟能詳的的是誰誰幫了我們大忙,誰誰多麼熱心腸,誰誰嘴巴甜如蜜,他們給我的教育是要善良、要真誠、要大方、要說話算話、要寬容有度量。
我相信,在農村,肯定有你家的雞飛進我菜園,我家的鴨子闖進你的田裡的事,肯定多少會有口角或矛盾的。
而爲什麼我的長輩不把它當作仇恨一一傳授給我們,就是因爲沒必要。不想一些毫無意義的雞毛蒜皮的小事左右我們的人生觀。
記得一九八四年的正月初四,那天是立春,所以,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轟鳴不斷,最後把我家的牛圈裡的牛都被嚇跑了。而我媽媽又臨盆,爸爸半夜拿着把電筒又忙着去請接生婆。
當天亮後發現牛不見了,再去找時,發現我們家的牛已經吃了人家一畦青菜了。
記得那時我大概七八歲,我清晰地記得,當那家菜主人找上門時,我爺爺奶奶熱情地把她迎進門後,不停地道歉,然後,給她倒上熱氣騰騰的糯米酒,端來香噴噴的年果子,甚至我奶奶還特意給她煮了酒煮蛋。
一番吃喝後,奶奶還親自領着她去我們家的菜園割那綠油油鬱鬱蔥蔥的青菜,割了滿滿的四奮基。看着她們挑着青菜笑呵呵地款款離去的背影,害得我都心疼極了。
那時,我一點兒都不明白“爲什麼她要割我們的青菜,爺爺奶奶還要那麼熱情地款待她?”。
而今,我終於明白了:當我們滿面笑容時,別人也不好意思對我們板臉。
試想一下,若我爺爺奶奶當初不是那麼謙卑和熱情,而是沒好氣的據理力爭“是牛自己跑去的,又不是我特意把它趕到你菜地裡的,我憑什麼賠給你青菜?”那麼,對方能心平氣和地滿意而去嗎?
所以,我們和叔公家的矛盾肯定不是某一方的問題,而是雙方均有問題,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
若有一方稍稍退一小步,也許就不會如此緊張。
再加上一樣的血緣一樣的脾氣,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
我公公的父親有三兄弟,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比我公公長二十多歲,一個比我公公小几歲。
因爲老公的爺爺英年早逝,所以,家境自然極度貧窮。兩個叔公均沒有對我公公鼎力相助、慷慨解囊,甚至有些做法還相當過分。
可是,爲什麼我公公能選擇原諒大叔公,卻無論如何不原諒小叔公呢?我想最基本的原因就是年齡的問題。
小叔公認爲,我雖然比你小,可我畢竟長你一輩,理應得到你的尊重。
我公公認爲,我比你大,我孩子比較有出息,我完全可以無視於你的存在,於是,就根本沒必要敬仰你。
作爲晚輩,我們夫妻倆卻不這樣認爲,我們覺得鄰里之間,親戚之間要儘可能的和諧相處。
過去的對錯一概不追究,活在當下。大家彼此尊重,互幫互助。
於是,老公每次回去,都會去看望一下叔公。
可是,要做賊一般偷偷地去看。以免被我公公發現。
然而,老公每次去都左右爲難。去吧,惹我公公不開心;不去吧,叔公那麼老了,自車禍後,現在又因中風而癱瘓在牀,老公心裡又特別過意不去。
只要一下子沒看見我老公,我公公就說“肯定去拜那個菩薩了!”然後,立即一個電話就打過來。
有一年,我和老公去我老表家喝茶,我公公誤以爲我們在拜訪叔公。老公接到我公公的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罵:“他那裡那麼好玩嗎?天黑了,還不知道回家呀?你曬在樓頂上的被子是不是不要咯?你的錢是不是有多呃?有多?就扔到河裡,也不要給他!”
今年正月初一,老公準備好紅包又像往年一樣去給叔公拜年了。
一眨眼不見了老公,我公公又火急火燎地找“他去哪了?他去哪了?”我當然知道,可爲了不讓他生氣,便說:“不知道。”
不多久,老公回來了。
我家公公就像凶神惡煞的警察審問罪孽深重的殺人犯一般。
“你又買什麼給他咯?”老公大氣都不敢出,聲音小如蚊子。“沒有。”
“沒有?鬼信。你即使沒有買東西,也一定拿了錢給他。我不清楚你呀?你又不是老二,如果老二說他什麼都沒有給,只是叫了一句‘叔公’就回家,那麼,我會相信。你是絕對不可能空着手去看他的!”
一輩子,就算一百歲,也才活一百年。
我怎麼都不明白,就這麼屈指可數的幾個親人,爲什麼就要搞得水火不相容?哪怕再大的怨恨,彼此上前微微一笑,不就能冰釋前嫌嗎?再厚的冰雪,日日陽光普照,不也會慢慢融化嗎?
親人間都不團結,不友好,這不讓旁人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