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的時候,裴倩鳴的右眼毫無徵兆地跳了一下。她看了看客廳簡陋櫃檯上的那口鐘,心裡似乎有所觸動。
——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古老而迷信的箴言,在她身上卻總是那麼靈驗。
獎學金的結果出來的時候,父親查出有嚴重心臟病的時候,得知懷上了小暮芝的時候……還有,記憶深處最不願意被翻起來的那些屈辱和痛苦的時刻……
裴倩鳴定了定神,拉着女兒王暮芝一起往紫葵小學走去。紫葵小學的門口依然是熙熙攘攘。還記得當時要把孩子送進這所公立學校真的費了很大的勁。她至今都沒有拿到H市的戶口,對於他們這種外來打工者的子女來說,想進公立學校除了通過關係之外,就必須交一筆很大的贊助費。她拿出了全部積蓄,又七拼八湊借了一些錢,纔算是把贊助費交足。
其實,小暮芝也可以去上那種專門爲打工者辦的小學,費用會便宜許多。但她當初決定帶着小暮芝在H市生活,就是爲了讓她能夠在城市的環境中長大,將來不像自己那樣沒見過世面,被人欺負耍弄。所以,如果不能夠上公立的學校,不能夠讓小暮芝和普通城裡孩子在一起交往,她所有的願望便落空了。
陽光是如此的好,小暮芝仍像平常一樣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地跟她絮叨着學校裡的瑣事。只有她卻覺得今天的風景有一點點不同於往常。是因爲空氣嗎?秋意漸濃的早晨,泛黃的銀杏樹葉如精靈般地跳落下來,在鼻尖劃過一絲絲的清香。
“媽媽就送你到這裡。記住,上課要認真聽,要遵守紀律。知道了嗎?”她重複着每日的叮囑。
“好了啦!媽咪,你好囉嗦。”小暮芝吐了吐舌頭,跟她揮揮手。在她還來不及再說點什麼的時候,女兒已經蹦蹦跳跳地往學校裡面走去,很快就融入了一羣孩子潮裡面。
一陣微風吹過,裴倩鳴嘆了口氣,突然像是心有所動般地,擡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就在她即將收回目光的當口,一張熟悉的側臉躍入了她的眼簾。
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敢相信那個男人居然如此突兀、卻又如此順理成章地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坐在一輛棕色的車裡,那輛車看起來就價值不菲,在陽光下泛着低調的光芒。他的側臉依然那麼俊朗好看,說話時微微蹙眉的樣子可以迷倒路上任何一個女人。他從打開的車窗露出腦袋,跟一個20出頭的年輕女孩說着話。
那女孩看起來應該是他的女朋友吧。裴倩鳴拎着超市購物袋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時至今日,她依然不能原諒他所做過的那些事情,永遠都不會原諒。
可是,這種微不足道的仇恨又有什麼用?他依然過着少爺般愜意順心的生活,而她卻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螻蟻豈能撼動大樹?鵝卵豈能用來擊石?她那麼拼命、那麼努力的結果,只是讓自己像個笑話般地被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讓她看清楚自己究竟有多麼狼狽。
裴倩鳴轉過頭,不願再去看那幅畫面。即便過了那麼久,即便曾經在電視上看到過他和別的女人相擁,此時此刻她的心仍然被碾壓得沒一塊完整的地方。
有人說,恨是因爲還有愛。
不,這話錯了。有一種恨,就是單純恨,深入骨髓的恨。
董沂峰,這個她做夢都想忘掉的名字,卻還是在這樣明媚朗朗的清晨,被無端地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