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傢伙氣地幾乎要跳起來,不停口吐芬芳,似乎江魚被別人誤認爲是他的私生子,對他來說吃了很大虧,這種自我感覺良好的程度,讓江魚連連搖頭,十分無語。
在老傢伙喋喋不休的解釋中,已是到了封村的地界,熟悉的牌樓下,江魚的腳步頓住了。
空氣中瀰漫的飯香,從一座座房屋頂嫋嫋升起的炊煙,將空氣中的嚴寒都驅散了許多。
熟悉的場景,多少次出現在夢中,如今再次看到,怎能不心神激盪。
“喂,臭小子,怎麼不走了?”老傢伙察覺到江魚的異常,扭過頭催促。
江魚深吸幾口氣,卻怎麼也控制不住打鼓似跳動的心。
“江魚哥哥!”一聲清脆的童聲響起,二丫頭穿着花襖子,扎着兩個沖天辮,紅着一張小臉,驚喜地發現了江魚的蹤跡,快步跑了過來。
老傢伙眉頭一皺,哼了一聲,“這麼大人了,成天跟這些小孩混在一起,早點回去練畫!”說完,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小屋走去。
二丫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嘴努了一下,甚是不屑,然後轉向江魚,立馬換上一副笑臉,一頭扎進江魚的懷裡,拱了幾下,“江魚哥哥,你怎麼纔回來?老傢伙又帶你去哪了?一走就是這麼多天!”
江魚強忍住想哭的衝動,在她頭上揉了幾下,將她的小辮弄亂,剛準備說話…
“大家快來看啊,二丫頭又哭鼻子了,還要江魚哥哥給她擦,你們快來啊!”
小猴子尖銳的聲音,劃破封村的寧靜,接着便是一羣小孩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二丫頭被他一氣,小臉更紅了,追着上去要打他,小猴子忙轉身逃跑,一邊逃一邊嘲笑她“愛哭鬼,愛哭鬼…”
聽着孩子們的打鬧聲,江魚面露微笑,走進了村子,每經過一戶人家,他都敲門而入,和屋內的嬸嬸伯伯們打招呼,自然是收到不少吃食,村裡人都知道老傢伙人老身懶,爺孫兩的生活都靠江魚的勤快來維持,能接濟便接濟。
江魚捧着各式各樣的物品回到小屋時,已經到了亥時,老傢伙正倚在牀頭,一手拿着酒壺,醉態朦朧,“回來了?抓緊練畫”說着,將默情遞給江魚。
江魚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乖乖接過默情,坐在油燈下,閉目沉思片刻,便認認真真畫了起來。
“咦?臭小子,今日怎麼這麼聽話?”老傢伙疑惑地問道,放在平時,哪天不是逼着,江魚才肯畫上一會。
江魚低着頭,微微一笑,又覺眼眶溼了一圈…
封村的日子,平淡如水,江魚每天上山尋摸獵物,下江撈魚摸蝦,養活老傢伙和自己的同時,還能給村裡人不時送點新鮮的野味。
閒暇之餘,就帶着一幫小孩,東奔西跑,捉弄大人,妥妥的孩子王。當然每天,都會被老傢伙壓着練畫。
時光悄無聲息地流淌,充實的滿足,潤人的幸福,拖着江魚,要永遠生活在這裡…
這天,一大早,還未起牀的江魚被小猴子硬生生拖出屋子,他鬼鬼祟祟地說道“江魚哥,走帶你去看個好戲”
看他的模樣,定是又和幾個小鬼準備好,捉弄誰呢。
小猴子拉着江魚,不消片刻就到了村頭的那片空地。
其實這段日子,江魚有意避開這裡,村裡不停有同齡人,過來催他一起去修行,連師傅劉軍都託人來問過幾回,都被江魚婉拒了,心底隱隱的抗拒,在告訴他似乎來了這裡,這一切就要變了…
空地上盤坐着幾位同齡人,正認真聽劉軍講授,今天劉軍一改往日,是坐着授課。
江魚被小猴子拉着,不好推脫,只好找了個空位坐下。
劉軍見江魚來了,眼神瞟過來,皆是關切,連聲音都大了幾分。滔滔不絕講了半個時辰,日頭已經很高了,劉軍覺得有些口渴,作勢要起身去喝水。
小猴子一直緊緊盯着他,看他的動作,大喜,一隻手不停搗江魚,提醒他看。
嗤…
刺耳的布匹撕裂聲傳來,江魚詫異地發現,劉軍站起的動作頓住了!他的褲子,不知怎的,被椅子卡住了,大力拉扯之下,竟然從側面撕開一道大口子!
這場面…
劉軍是封村唯一在外界闖蕩過的,一身修爲雖然遭遇不測有後退,卻也不容小窺,這些年擔任村裡的保衛工作,又指導村名們修行,一直是威嚴不容挑釁的形象,何曾有過這樣的場面…
學徒們,想笑不敢笑,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小猴子最先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他幾個小孩,在他的引導下,再也控制不住,笑成一片。
劉軍瞬間就知道是誰幹的,留下一句“回去你娘收拾你!”就匆匆離去,留下來一大塊布條卡在椅子上。
江魚無奈地在小猴子腦門上敲了幾下,“你啊…”
小猴子吃痛,頭一矮,躲過去,眼珠子一轉溜,跑到那椅子邊,將布條扯下來,又撕成十幾個小塊。
跟個小大人似的,挨個發給衆人,一邊發一邊說,“我看平時他對你們太苛刻,難得今天看他笑話,留着做個紀念吧”
江魚拂了拂發疼的額頭,“你小子活夠了嗎?連師傅都敢捉弄,等你跟隨他修行時,你可咋辦?”
小猴子卻一臉無所謂,“他對誰都是那麼嚴格,以後反正要被他折磨,不如趁早收點回來。”
說話間,就到了江魚跟前,遞給他一塊布片,江魚看着小猴子手中巴掌大的布片,腦門微微蹙起,卻沒有伸手去接,小猴子也不催他,只是靜靜地仰臉看着他。
布片,布片…
江魚看着布片的眼神越來越迷茫,蹙起的眉頭已經緊緊堆成一個深川字,額頭上已經開始有汗珠滲出,嘴脣開始禁不住地抽搐,“布片?”兩個字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來,似乎用盡了他的力氣。
“是啊,布片!”小猴子的語氣從未有過的森冷。
江魚一怔,眼前一花,再看那布片下小猴子的手上,竟然生出五根長長的血紅色指甲,直往自己抓來!
大驚之下,想要後退,卻發現不知何時封村的村民們,都站在了自己身後,只是他們都面色灰敗,渾身是血,拿着一雙慘白空洞的眼睛盯着自己,雙手也和小猴子一樣,長着血紅色指甲,平舉着,對着自己!
“布片!你拿啊,江魚哥哥,你怎麼不拿啊”村民中,小丫頭的聲音傳來,帶着些許委屈與質問,只是在這種環境下,令人不寒而慄。
“你拿啊”
“你拿啊”
所有的村民,機械地重複這三個字,向江魚圍了上來,尖銳的指甲撕扯他的衣服,划着他的血肉。
江魚痛苦不堪,想要反擊,卻又忍住,這些都是他的親人…
“啊!”
血肉被啃食的痛苦,深入骨髓,江魚尖叫一聲,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臉上滿是淚水,眼前一片朦朧!四周還是靜悄悄的,哪裡有什麼黑龍山,封村…
再看自己,不知怎的,竟然從須彌戒中取出了當初封村被屠,劉軍死後手裡緊緊捏着的那塊布片!
心有餘悸地將布片重新珍藏好,搖搖昏沉的腦袋,卻發現兩個太陽穴上,似乎覆着什麼東西。
擡手摸了上去,入手軟綿綿的,江魚一驚,猛地一甩,竟從頭上揪下來一坨灰灰的軟綿綿的物體!
那物體被江魚摔在地上,彈了幾下,搖搖晃晃,一個翻身,又跳了過來。
江魚兩手一合,將它控制住,它一陣扭動,竟長出兩隻圓溜溜的小眼,與江魚四目相對。
江魚不明所以,一時愣住了,這玩意看上去倒是人畜無害,但身處這等詭異的地方,不能大意。
那團物體被江魚捏地死死的,動彈不得,又從兩側伸出兩隻小爪,扒拉着江魚的手。
江魚眼角一跳,剛纔按着自己太陽穴的,就是這兩隻小爪。
正愁着怎麼處置這個小玩意,它先有了動作,掙扎一番,發現實在脫不開身,一對小眼中浮上無盡的委屈,接着身體迅速開始膨脹。
就在江魚要捏不住它時,嘭地一聲,小玩意炸成了一團煙霧!
然後從未得反應時間的江魚鼻腔中鑽了進去!
江魚身子猛地僵住,愣在原地足有半炷香的時間,才慢慢恢復知覺,坐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地,整理腦中突然出現的原委。
原來,這坨小玩意,竟然是御山大陣的陣靈,當年凌雲宗前輩大能,將御山大陣一分爲十一,經過漫長的歲月,這座遠古大陣,竟然生出靈智,便是這陣靈。
陣靈誤打誤撞,竟進了星月洞,還被蟾蜍吞下,不過倒不是它不想出去,而是它與這蟾蜍惺惺相惜,成了要好的朋友,就棲息在此。
御山大陣,失了陣靈,還談什麼運作,便荒廢了,苦了凌雲宗一衆人,苦苦查詢原因不得要領。
陣靈有讀人心思之能,剛纔江魚經歷的,便是這陣靈伏在他身上,讀了他的內心,進而製造的幻境。
若不是江魚報仇之心堅韌,意志怕是要永遠留在那虛擬的封村之中,而軀體只能枯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