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3

整個包間裡寂靜無聲, 落針可聞,溫琦瞧了瞧許赫,又看了看許盛那邊, 兩個人無形之中似有一股力量在空氣中對峙, 彷彿只要誰先忍不住出聲, 那麼誰就敗下陣來。

溫琦這一晚經歷了太多, 直至此刻, 即便精神略有些不振,但也只能率先站出來。否則天知道他們要這樣僵持到什麼時候,她感到累了, 只想趕緊從這溜走。

溫琦站到他們兩人之中,試探着出聲:“你們……”她分別看了看其他三人, 隨着她站出來, 都統一轉移視線望向她, “你們這樣站着一動不動多累啊,不如……不如都坐下好好聊?”

許盛望着溫琦, 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不知是因爲她說的話好笑還是覺得她此刻冒然出頭實在太過愚蠢。不過他的手上動作卻在溫琦話音落下的時候,同時拍了一下季秋白的肩膀,毫不遮掩無所畏懼地悠然走去飯桌邊,坐了下去, 順勢拿起了新酒杯, 滿上了一杯酒。

溫琦收回視線, 而另一邊的許赫在許盛走開後, 往前跨出兩步, 去到季秋白麪前,整個人完全遮擋住了對方, 溫琦看不清他們的情況。

不過很快,許赫轉過身來,帶着季秋白走到桌邊,在經過溫琦的時候,朝她瞥了一眼,眼神意味不明,但總之並不是什麼好意。

溫琦無所謂地聳聳肩,她在許赫眼裡,形象一直不是很好,她很清楚,眼下又出現了這種意料之外的事,他心情複雜也能理解。

眼看着他們都坐下,溫琦回望一眼躺在裡面的賀祝維,揉起額角。估計着賀祝維睡死了一時半會也不會醒來,而她實在沒有必要留在裡面摻和,想了想還是趁早逃走的好。

溫琦瞟了兩眼落座的三人,沒有一個人的注意力在她身上,她輕輕點頭,悄悄地擡起手掌,彎了彎手指做出告別的動作,隨即趕緊轉身往門口溜去。

她剛走到門口,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想要打開,背後響起一道聲音,令她背脊一震,唉嘆着扭過頭。

許盛這個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偏偏叫了她的名字,而且還那麼響亮,生怕她聽不到似的。

“你去哪?”他接着問。

“這裡,好像大概似乎、沒我什麼事了吧?”溫琦弱弱地道,“我吃飽了,出去走走消消食,你們繼續。”

“我沒看見你有吃什麼,你確定飽了?”許盛的眼神鎖定她,就像獵豹鎖定食物,緊咬不放,“過來坐,你吃你的,別浪費季小姐點的一桌好菜。”

他說的話彷彿很平常,但溫琦卻感到一絲不容拒絕的壓迫,使她迫不得已轉過身回去。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許盛不容許她一人逃跑,溫琦即便再無辜,也得無奈地拖着步伐,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

“這樣纔對。”許盛眯眼對溫琦說,等她坐下後,才擡起眼眸,望向對面的許赫,輕笑一聲,“我親愛的弟弟,你似乎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許赫的目光牢牢盯在許盛身上,眼睛黝黑深邃,看不出任何神情,面對許盛挑釁的行爲與言語,現在終於不爲所動,只是冷冷地應對。

溫琦夾在其中,不能離開,只好裝聾作啞,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埋頭挑起還有餘熱的一些菜餚,將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之上。

說起來今晚這一頓飯,本是季秋白請客,爲了下午的光華園討論會請她過來而做出的回謝餐,怎麼會發展成了這樣?

許盛說得沒錯,一頓好好的晚飯溫琦確實沒吃上多少,先是謝執言,再是許盛出現,到現在竟然連許赫都來了。溫琦再愚鈍,也能隱隱猜測出期間的詭異,說是巧合,但這也太巧了。

溫琦腦海中冒出那個並不完整的圈,是她的錯覺嗎?還是說,其實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架設好的一場戲,戲中的人物輪番登場,直至現在,匯聚一堂,只爲最終的一個結局?

她一直以來有意地忽略某些事情,就是爲了不讓自己陷入被動的局面,可事到如今,她反而逐漸走入被精心佈置的陷阱之中,無論朝哪個方向前進,終歸仍是回到原點。

爲她設立的迷宮沒有盡頭,溫琦無處吶喊,眼睜睜看着一切全都收入系統的掌控之中。

即便沒有她,也會有另一個人,甚至還會有千千萬萬種方式,只爲那個任務、那個目標。

那廂許赫與許盛的對峙已經快到臨界點。

沉默之中,季秋白終於支撐不住,她望着許赫,聲音弱了許多,彷彿所有的力氣都被抽乾,她伸出手攀上許赫的手臂,“許赫,你聽我說。”

這是許赫來到這裡之後,季秋白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從未看過季秋白露出這樣的表情,她此時像極了受驚的小鹿,眼神中露出從未有過的柔弱與疲倦。

季秋白該是堅強的,至少在他面前,她始終都是那個堅強自主的人。她很少會有這種時候,即使在曾經最難過的那段時間,她也一直保持着她的驕傲,不願意表現出一絲的不堅定。

但是現在,季秋白看着他,眼底是那麼得慌亂,那麼得無助,那麼得充滿歉意。

是因爲她向他隱瞞了這些事嗎?還是因爲她不願意說出真話?又或是因爲她心中對他有了愧疚?

許赫壓制住心底不斷翻滾的情緒,他淡淡地,瞥向季秋白,只是輕輕一撇,隨後他站起身,面向許盛。

許盛挑了挑眉,似在等待他的下文。

許赫的喉結動了動,聲音在控制下沒有波瀾,他說:“大哥若一直這麼有空插手分外之事,我想,和富的董事也該停止休假,開始忙碌起來。”

這是警告,也是宣戰。

他一語話畢,轉身對着季秋白,低頭說了一句,隨後拉起她的手,往屋外走去,門被拉開又關上,一系列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溫琦在思索中回過神,就看見許赫拉着季秋白往外走,在經過她的時候,季秋白微微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表達什麼,不過很快轉身,出了門。

她捕捉到那一瞬季秋白的表情,口型上像是在說“謝謝”,不過爲什麼要對她說謝謝?溫琦想不明白。

她有些擔心,誠然季秋白確實有什麼事隱瞞了許赫,但剛纔確實是許盛故意做出令人誤會的舉動,許赫該不會真的爲此而誤會季秋白吧?

“想什麼呢?”

包間內現在能說話的只有兩個人,溫琦擡頭看去,許盛正饒有興趣地盯着她看。

“你剛剛是故意的。”溫琦十分確定。

“哦?”許盛靠在椅背上,跨上二郎腿,“我怎麼就是故意的了?”

“你明明知道許赫和季秋白兩個人是……”溫琦頓了頓,轉口道,“你爲什麼要在許赫面前那麼做?他們之間有了誤會,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許盛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嗯……你繼續說,讓我看看你這個小腦袋都在想什麼。”

“你和許赫不和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之前你出現在那個晚宴上……”溫琦說着想起什麼,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你、你該不會是想讓許赫和……”

她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照這個思路下去,雖然邏輯上都說得通了,但怎麼想也於理不合啊?

許盛怎麼可能會促成他們兩個?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溫琦皺着眉緊緊盯着許盛,“你不希望他和秋白在一起,所以想引起他們兩人的誤會……你想讓他和我聯姻?!”

許盛挑了眉,雙手十指輕輕插着,自然垂在大腿上,“有意思,你的想法很不錯。”

他的話藏着一些讚許,但說得很平靜,一點也不像被人戳中一般,溫琦撓了撓頭,覺得事情並非這麼簡單。

“不應該啊……既然你們立場不同,你不可能會希望我和許赫聯姻,這樣豈不是加大了許赫的勢力籌碼……”

溫琦喃喃着使勁回想,每一件事聯繫起來好像得出的結論確實如此,不過似乎哪裡不對,總覺得有些矛盾,但她又無法想通,陷入死衚衕裡。

她仍在思索,許盛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走到她的面前,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說:“走了。”

“誒?”溫琦回過神來,擡頭看他,“我、你……”

許盛感到好笑,“我什麼?你難道還想在這坐上一夜?”

“沒有。”溫琦感覺她的士氣都弱了許多,明明許盛纔是那個挑事的人,可他看上去一點也不焦急,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略微令她不爽。

“時候不早,送你回去。”許盛拿起摺疊放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回頭看她一眼,朝門口走去。

溫琦愣了一會,許盛這個人說話總是如此自信,這是第二次要送她回家,卻還是一副命令人的樣子。

不過她仍有許多疑問沒有弄清楚,糾結了一會,還是拿起外衣和小包,跟着出了包間。

打開門,許盛正站在包間門口,像是十分篤定她會跟來,他一手拿着西服,一手插在兜裡,黑色襯衣的前兩顆鈕釦張開,露出若隱若現的皮膚,領口襯出他肩膀至脖子的線條,一直勾勒至下頜,流暢又帶出些微鋒利。

他聽到動靜,身體不動,微微偏過頭來,臉上沒有一貫的假笑,顯得有幾分嚴肅,瞥了一眼溫琦,轉身要走。

溫琦跟上他的步伐,在出了餐廳門後,才忽然想起落下了一個人。

她停住腳步,站在風口,離許盛有幾步遠,“等等。”許盛轉過身來看他,神情隱沒在暗夜裡,“賀祝維還在裡面。”

許盛微微嘆息,走到溫琦面前,“我已經讓人把他送去園裡的酒店房間了。”

溫琦眨了眨眼感到驚訝,不過許盛既然這麼說了,她放下心,略顯彆扭地張了張口,聲音很輕:“謝謝。”

“站着幹嘛?想在這吹風?”許盛頗不耐煩地留下一句,轉身走去。

溫琦回望一眼餐廳,然後裹緊風衣,迎着夜風追上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