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57

時間回到六年前的一天。

許赫忽然來找許盛, 這是許赫難得主動來找他的一次,不過他正好有事要出門,抱着歉意對他說暫時沒時間。

就在許盛出了門後, 許赫還是跟了上來, 真切地表示不會給他添麻煩, 希望能去學習見長。

許盛進入公司做事已經有幾年, 這些年愈發瞭解了深藏在和諧表面下不爲人知的暗涌。他其實不願意過早讓許赫接觸到這些事, 但奈何他一再懇求,許盛無法拒絕,還是帶着他一塊去了。

這一天, 許盛要去南華大學與人商議一些重大合作事宜,不過好在是外出辦事, 多捎上一人也沒關係。

車上許盛還跟他聊了聊天, 也隨口問了問許赫的想法。他知道許赫一向聰明, 果然,對他的問題也回答得十分周全, 已經頗有見地了。

但越是這樣,越讓許盛想起公司裡的派系糾葛,他不知該是喜是愁,對許赫感覺也複雜了許多。

他們兩人長大後,分別的時間更多, 許久沒有好好地在一起說過話了, 這一回聊下來, 許盛發現許赫真的成長了許多, 再也不是曾經的小孩。

到達南華後, 許盛本想帶着許赫一塊去見南華的負責人,不過才下了車, 許赫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大哥,我還是不跟着你了,我去校園裡逛逛,等會再去找你。”

許盛頓了一會,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不過既然許赫這麼說了,他也不勉強,點頭應了。兩人就此分開。

若是許盛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當時一定不會讓許赫獨自離開。

等他在跟南華這方的負責人商議到一半時,忽然接到了電話,說是許赫發生了意外,被送去了醫院。

他沒來得及和這頭的負責人說清,便匆匆提前退出,趕往醫院。途中坐在車上的時候,他又收到了賀家的電話,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許盛掛了電話,手裡緊緊攥着手機,手上用力地青筋都暴露出來。他望向車窗外,頭一回覺得事業上受到的艱難遠不如聽到這樣的噩耗來得令人揪心。

許赫是他帶出來的,他作爲他的兄長,竟然沒能看顧好他,讓他跌了樓,此刻不知人到底怎麼樣了。

到達醫院後,許盛深呼吸了好一會,才慢慢沉住氣,往急救室而去。在他趕到急救室門口時,手術燈仍在亮着,他得不到消息,在門口急得團團轉。

許盛還在擔心着許赫,背後忽然有聲音響起,清脆的試探的聲音。

“請問你是……你是裡面那位的家人嗎?”

許盛有些疑惑地轉過身去,看到眼前一位穿着簡單質樸,扎着高馬尾,神色略帶幾分擔憂,長得乾淨清秀的女生。

他一時愣住了,對方擡頭看着他,又問了問:“你好?你是他……”

“呃對,”許盛反應過來連忙點頭,“裡面的人是我的弟弟,他怎麼樣了你知道嗎?”

女生舒了一口氣,眼神清亮,說:“剛剛有一位護士出來說沒傷到要害,應該沒有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許盛稍微放了心,這纔開口禮貌詢問,“請問你怎麼稱呼?是你送我弟過來的?”

“我姓季。”女生說,“是我叫的救護車。我經過主幹道時,聽到響聲,發現,發現你的弟弟倒在路上,周圍也沒人,所以……”

“謝謝你。”許盛打量着她,“那你應該是南華的學生吧?這件事我要好好謝謝你,要不是你及時發現,不知道後果會變得多嚴重。”

女生連忙擺了擺手,“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沒有關係。”她眼神逃避,“既然這裡有你在,那我有事先走了。”

許盛還想說什麼,她已經甩過頭,轉身快步走開,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許赫的手術進行地十分順利,出了手術室後,被送到了獨立病房中繼續養傷。許盛跟着去照看了一會,確定許赫真的不嚴重後,他終於安心,又安排護工來照顧。

忙碌了許久,許盛才接起工作上的電話,有些不耐煩地掛了,離開醫院回公司交代。走到醫院門口,他看到停靠的救護車,想起那個女生,想了想還是走過去。

救護車旁的檢修處司機還在,他詢問過後,司機拿出登記表,翻了兩張,指着其中一處出車記錄道:“你是這位的家屬?”

許盛看了看上方描述,確定地點頭,視線往下看去,在下方的跟隨人員登記上,看到了他想要的名字。

姓季,季秋白。

許盛收回視線,眼睛眯了眯劃過異樣思緒,隨後感謝了司機離開,他坐上車,彎了彎嘴角,眉頭終於舒展。

再次見到季秋白是在之後的一個星期。

因爲發生的許赫墜樓的事件,中間爲了處理此事耽擱了許多時間,許盛再次來到南華,繼續上次的商討。

這一回,商討結果非常順利地敲定,和富集團將會在南華大學設立獨立的獎學金,不過具體的事宜還需另外一一進行確認。

許盛想起季秋白,隨口問了問同行的南華教導員,得知她確實是南華的在校生,而且成績優異。

“許總,你說的這位學生,我也知道一些。之前曾獲得過校級、國家級獎學金,不出意外,會是下屆的優秀畢業生。”教導員眉飛色舞地說起來,“您真有眼光,要不要看看她的資料?”

許盛擺了擺手,若有所思,“依你這樣說,她有可能會是我們和富集團獎學金有力的競爭者。”

教導員像是領悟到什麼似的,連忙點頭:“許總說得對。季秋白確實有這能力,如果您……”

“不過這都未定下,到時候再說吧。”許盛理了理領帶,轉移開話題,“就送到這吧,我再走走。”

等身邊跟着的人都散開後,許盛一個人繞路去到了主幹道上,這條路正好經過許赫摔下的那幢樓。

時值盛夏,校園內沒有多少人,主幹道兩旁種植着梧桐,樹蔭落了滿地,消去了不少暑氣。

許盛走在路邊,擡頭看着一邊的教學樓,教學樓年代有些久遠,牆面布着青苔,另外爬着一大半的藤葉。教學樓上方突出的平臺處沒有圍欄,只有磚塊疊起的矮牆,許赫大約就是從這失足跌下。

許盛嘆出一口氣,好在現在許赫調養得不錯,否則他心中愧疚無法消散。他站了一會,轉身剛要離開,忽然看到幾米外有道人影逐漸走近。

他停下了腳步,直到那道人影走得越來越近,好像他就是爲此在這裡等候。

季秋白剛從圖書館回來,經過主幹道。暑期以來主幹道幾乎變得沒人,她才走過教學樓,看到樓下有人站着。

她走近了,才覺得這人眼熟,直到對方朝她打招呼,她纔想起來,原來是在醫院裡遇見的那個人。

“你好季同學,又見面了。”許盛說。

季秋白有些遲疑,擡眼快速看了看他,禮貌道:“你好。你怎麼會在這?”

許盛視線轉移到教學樓上又看向她,張了張口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季秋白微微跟着轉頭看去,說:“你弟弟好多了嗎?這裡,我是在這裡發現他。”

“他沒大礙了,只是腿傷得比較嚴重,還有幾處骨折,最近一直在靜養。”

季秋白點點頭,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只能來回扯着這件事:“希望他早日康復。”

“嗯。”許盛察覺到兩人之間有些尷尬,提議道,“你吃飯了嗎?我請你吃飯?雖然你不願意接受我的道謝,至少讓我請客表示下謝意。”

季秋白看了看面前的人,他和那天一樣,穿着正式的服裝,看上去彬彬有禮,和她完全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她猶豫着想要拒絕,可對方卻沒有給她機會,又接着說:“若季同學不接受,那我便無法釋懷,會時時刻刻惦記着欠了你的人情,過意不去。”

對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季秋白再想拒絕,也不好意思了,她只好點了頭,“嗯。”

“你答應了?”

“答應了。”

許盛做出一個請的動作,說:“我的車停在外面,那就麻煩季同學跟我走一段路。”

“沒問題。”季秋白話已經說出口,再扭捏也沒意義,應得乾脆。

許盛回想起來,或許當初他應該更加果斷一些。

許赫發生了那樣的事後,他心懷愧疚,做事也變得更加穩重,他總會顧慮許多,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經過深思熟慮,反覆推敲,無法完全放手。以至於後面家族勢力對抗時,最終還是許赫先行一步,離家創業。

和季秋白相處時也是同樣。

因爲那次意外,季秋白闖入他的生活,他才發覺原來有人還能這樣堅強獨立地成長。她的原生家庭比起他來,還更要糟糕,而季秋白仍是堅毅地面對一切,她幾乎不會在他面前提起她的難處。

關於季秋白的許多事,他或是偶然知道的,或是進行了調查才知道的,這些與她本人完全相反的一面,讓許盛震驚,而後是無法言喻的感嘆與欣賞。

如果當一開始知道季秋白的困境,他能以更合適的方法幫助她,也許現在就會變得不一樣一些。

許盛闔上眼,揉了揉額角。

這樣就這樣吧,也好。他睜開眼,看向室內的人,看向溫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