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先前孫惟芳湊上去說話的一羣人驚散開了些,當中一人卻糊得滿臉是血,瞧着甚是嚇人,所以纔有靠近的幾名貴女受驚後倉皇叫着“殺人了”。
孫慧嫺隔得並不算遠,一驚過後卻也看出不對來,那男子雖然糊了滿臉血,卻是一直站在那裡用手揩着頭臉,瞧着並不像哪裡受傷的樣子……
她心頭正在疑惑,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轉眼已至近前對面。爲首幾人勒住了馬,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一躍而下,向那羣人走去。
爲首一人對着那羣驚異的公子貴女們微微頷首致禮:“是吾思慮不周,與幾位兄弟射雁爲賽,雁墜於此,倒驚擾了各位,吾在此向各位賠個不是了。”
此人竟是自稱“吾”?孫慧嫺心頭一驚,注目向那幾人看去,她來京都也有三個月了,眼界見識均比之前大漲,馬上就從那幾人身上的裝束判斷了出來;這幾位怕就是那幾個皇子殿下了。
只是……孫慧嫺的目光停在了比那幾位皇子稍後一臂之距的一名男子身上,眼眶不由一縮。
那男子身形高大,一襲墨藍色錦袍裝在他身上,顯得格外挺拔,眉眼烏黑修長,一張臉輪廓硬朗,氣勢凌然,周身卻隱隱透出一股煞氣。
孫慧嫺眨了眨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入京三個月,她也跟着京都這邊的大伯母赴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宴席,卻始終沒有遇見過那人,直到今天,才終於在此處見到了當日在青縣聲稱是那秦娘子夫君的男子!
看這男子的衣着並非侍衛,又能與幾位皇子站得如此靠近……孫慧嫺驚疑不定,一雙眼只顧向那男子看來。
沈謙似有所覺,忽然擡眸看向這邊,目光竟如利劍刺人。孫慧嫺嚇了一跳,臉色煞白地連忙低下了頭,因此並沒有看到對面的七皇子虞澤景似笑非笑地斜睨了沈謙一眼:“平南侯也太不懂得憐花惜玉了,這麼凶煞煞地瞪去,倒嚇壞了那家小姐。”
沈謙已經半垂下了眼:“七殿下說笑了。”那女子他並沒有半點印象,卻直瞪瞪地看向自己,實在是太不矜持了,沈謙心中極是不喜。
虞澤景還想再說什麼,四皇子虞澤弘已經打了個哈哈岔開了話去:“二哥射的這雁掉也巧,倒是灑了別人一臉血,幸好墜下來沒有傷到人。”
虞澤中的箭術不算好,並沒有射中雁頸,只射中那雁的胸腹,所以那雁一路撲騰着翅膀掙扎着墜落,倒不是垂直掉下來的,幸好如此,纔沒有傷了人,只是雁血糊了別人一臉。
這四哥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剛好幫沈謙引開了話題,虞澤景看了虞澤弘一眼,淡然一笑,也不再糾結下去。
他心裡雖然懷疑沈謙跟老四走得近,可是暗中卻也沒揪到兩人的尾巴,這時節又不能打草驚蛇,免得將沈謙更推向那邊去。
那女子一看向這邊,他就注意到了,若他沒有看錯,剛纔那女子看向沈謙的目光中並非什麼愛慕讚歎,而是滿眼驚疑,而且沈謙發覺後回視過去時,那女子雖然貌似立即嬌羞地垂下了頭,他卻眼尖地看出那女子的臉色煞白一片。
有古怪呵……
虞澤景笑吟吟地看着二哥虞澤中略帶些傲慢地陪了個不是後,就拿回了那隻雁,上前說笑了兩句,與大家縱馬離去,只是在上馬前給了自己侍衛一個隱諱的眼神,大聲吩咐他去八仙樓買一隻新鮮出爐的招牌烤全羊來。
侍衛得了令,策馬奔去了。等到一衆皇子們遊獵盡興,席地圍宴時,裹了香茅的烤全羊剛好送到,衆人大快朵頤,賞着春光喝了個酩酊醉歸。
一回到府裡,虞澤景本是醉意朦朧的眼神立時變得清明,將先前那名侍衛叫了過來:“可打探清楚了?”
侍衛連忙答了:“回殿下,已經探清了。那女子是刑部孫侍郎的族親,護城青縣孫氏的人,梧州通判之女。三個月前才從青縣入京都,暫住孫侍郎家……按說之前應該不會見過沈都督纔對。”
沈謙再有兇名,那也是在興州和象南,這位孫小姐生平並未去過這些地方,何以一見到沈謙先是驚疑,後是臉色發白?
虞澤景沉吟了片刻,突然笑了出來:“去安排安排,我要親自見這位孫小姐。”
他先前倒是一時想岔了,只想着迂迴打探。這位孫小姐不過是外任小小五品通判之女,來京都還是爲着依附族親求姻緣來的,何須他多費手腳。
只管避開人眼叫到面前來直接問就是了,他就不信這孫小姐敢有什麼隱瞞他的!
孫惟芳餘驚未定卻又帶了些嬌羞地走回來,孫慧嫺上前迎着佯作關注地問候了幾句,慢慢把話題扯到那幾位皇子一羣人身上來:“三姐姐,那幾位都是皇子殿下嗎?難怪氣勢那麼軒昂。”
孫惟芳雖然心中不耐煩跟這鄉下來的族妹說話,但是教養使然,加上有心炫耀她的見多識廣,因此微微擡了擡下巴說了出來:
“那位親自過來道歉的,就是二皇子殿下,跟在他後面那幾個是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殿下。”
孫慧嫺“哦”了一聲,又裝作心有餘悸的樣子問:“那位穿了一身墨藍錦袍的,不知道是哪位殿下,我瞧着他一身煞氣好嚇人!”
孫惟芳想了想,噗地笑了出來:“難不成是你盯着人家看了?否則人家會嚇着你?那位啊,那位可不是皇子,他是去年平定象南之亂的平南侯沈侯爺,身上還兼着中軍都督的職呢。
聽說他當年十三歲就上了興州戰場,是從死人堆裡滾出來的人,戾氣重着呢,他可不是那種會對女人假以辭色的主兒,他的妻子定的可是成國公的女兒,據說還有傾城之色!”
雖然只是成國公夫人的義女,而且還沒有嫁過去,可孫惟芳卻不打算把裡面的細項說清楚,只用一種“你省省吧,快清醒吧”的憐憫加輕蔑地眼神看向孫慧嫺。
以孫慧嫺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配得上那樣的實權人物?何況人家還定了親事,雖然孫惟芳不明白爲什麼那兩人還沒有成親,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出手碾碎孫慧嫺那不切實際的想法。
孫慧嫺要門第沒有門第,要姿色沒有姿色的,要是想一門心思上趕着去給人家做妾,她孫家的女兒還要不要嫁人了?這三個月她跟在母親後面出入不少高門大戶,可都是帶着這個孫慧嫺的呢!她孫惟芳可丟不起這個臉!
孫慧嫺怎麼會聽不出族姐的暗諷,只是依附在她家,還指着她母親給自己尋門好親事,所以也只能嚥下了這口悶氣,訕訕解釋了一句:“難怪我瞧着他那氣勢很嚇人。”
見她還要一口咬定是因爲人家氣勢駭人才問的,孫惟芳輕輕嗤笑一聲,語帶雙關:“既然知道,你不湊上去就好!”
孫慧嫺臉色紅了又白,最後還是咬着牙又忍了下來。好歹她不是從族姐這裡打聽到那男人的情況了麼?
當初在青縣時她就不信,這男子氣場強大,瞧着不是個居於人下的,怎麼偏就娶了秦娘子那麼個商戶女子爲妻。卻原來他的妻子真的其實就是名門貴女,而那秦娘子,想也想得到,必是這位沈侯爺養在外面的外室!
他妻子既是成國公府的小姐,想來權勢亦大,這位沈侯爺是怕把秦娘子養在京都被人發現,所以纔在知道她有孕後,把她送到了青縣來?
孫慧嫺自以爲明瞭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卻只憂心一點,她要想個什麼法子,才能把秦娘子的事透給那位被矇在鼓裡的夫人知道呢?
機會轉瞬而來,兩人一回去就得了消息,侍郎府接了宋大學士的帖子,應了明天學士府的賞花宴。
宋大學士最喜園林花木,府上景色儼然京都一絕,這場賞花宴京都中貴婦們多會到訪。孫慧嫺打聽得這消息,心中不由一喜,或許她可以在明天的花宴上遇上那位平南侯夫人?
第二日晨起,孫慧嫺早早打扮停當,帶了兩名大丫環往大伯母這邊過來請安,然後等着大伯母帶了她和孫惟芳兩個去赴宴。
孫惟芳在垂花門處碰到了她,掃了這位族妹一眼,見她一身雪青色縐紗上衣,煙青色繡玫紅薔薇花的裙子,衣着不是那種搶眼的,細看卻是清爽怡人,配上梳得精巧的飛雲髻,幾樣畫龍點睛的珠翠,明顯從頭到腳都下過了功夫的。
孫惟芳似笑非笑地招呼了一聲:“七妹妹來得好早。”這才先一步走了進去。
孫慧嫺在她身後,張眼瞧着前面那一襲大紅幻霞光繡金線牡丹的冰藍緞,認出了這是今年京都流行的新款,沒有幾十兩銀子做不下這一套衣裳;不由暗暗從鼻子裡噴了管粗氣。
也不知道這位族姐在她面前得意什麼,昨天弦外之音嘲諷她是肖想那位沈侯爺,可她孫惟芳又高貴到哪裡去了,昨兒個見了那羣皇子的時候,還不是擺出一副嬌羞的樣子。
不過是吃不着葡萄說葡萄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