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塵土覆蓋在桌面上,枯萎的一束花稀爛地趴在桌角,一個多雨的陰天,偏偏窗戶那樣小,透過破碎的窗櫺紙並沒有多少光印在桌面上。潮氣、昏暗、黴味混攪着被雨打落的樹葉正在腐化的味道一起充斥着這間茅屋,涌向佇立在其中的老人。老眼昏花的他並不能很快看到這裡的一切,只是通過手電的一束光,看炕頭、竈臺、書桌還有側牆上排列整齊的乾花。
“又一年春來到,我從日出到日落,看遠處你來的路,看近處山花搖曳,想你奔赴而來,想你跟我回家!這一天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炕頭給你留下了枕頭,竈邊給你蒸了花饃,連你的碗筷也放在了桌子上。
想你,想你寬闊的肩膀;思你,思你溫暖的目光;念你,念你熟悉的身影!千百次的回眸,你有時在山腳,有時在山腰,有時又在餘暉中給我一個背影!
迷幻中,我又一次感到你的脣,你的吻,你的汗滴落在我的額頭!
唉,又是一年的這一天,又是一次將心靈向遠處放飛,又是一束鮮花伴我回到窯洞!孩子們又一次看着我將鮮花掛在牆上,
‘是爹送的花嗎?’
‘是啊!你們的爹拖春風送來一束花,送來他的牽掛!’
我知道,秋,你是牽掛我的,你是想着我的,我會帶着孩子們等你歸來!”
粗糙的手擦抹着滿桌子的灰塵,橫橫豎豎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一片一片顯露出來,燈光的圓暈照亮一處停頓一下顫抖一會兒,在燈光中擦拭的動作越來越有力度,伴隨的是一滴滴地滴落,在這片已經被擦花的桌面上,分不清汗水、淚水抑或是血水,總之所有的動作都停頓在了“秋的時間”幾個字上面。老人低下了頭,用那隻佈滿灰和血的手推起了眼鏡,湊近了看着,半天沒有任何動作。
珊,我走後你日子的難熬我是想到了的。可我是個懦夫,我不敢回去承擔後果,我怕失去在城市的機會,怕失去上大學的機會,也怕失去追求自己理想的機會,命運之門向我重啓,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拼命向上爬!
可是,我忘了你,也許不是,是我不敢記得你,不敢想起你,你是我的痛,更是我的傷,我沒有一天不在這個傷的疼痛下煎熬着,於是我只能用畫來麻醉自己。
我不停地畫,畫了好多,從國內到國外,我的畫一直不溫不火,除了那張雪夜圖外,基本上沒有太高的成就,畫界用“千篇一律”評價我。
確實啊,走不出我的心魔,走不出你的影子,忘不了那段歲月,我的畫只有那片山水那個人這一個題材,畫了一輩子,都是你給的靈感。
走那天,我看到你的堅強和眼淚,也隱約感到事情的突變,我害怕了,怕那件事是真的,你越微笑着說沒有,我越心慌,最後那幾天我徹夜不能眠,不再夢裡記起與你愛的深厚,也不再回憶與你有關的日子,我開始逃離,逃離你,逃離你的眼神!
哎,那時的我,還算是個男人嗎?我的懦弱就是在這幾十年也沒有一絲改變,而且越演越烈。我離開祖國逃離你,我安慰自己說,成功了就回來;在國外,我又想着也許這麼多年你早就嫁人了,也還許根本就沒有孩子這碼事。
我猶豫着,徘徊着,陰鬱地過着自己並不成功的畫家生涯,年齡越大,心越孤單,想起你越親切也越害怕,我卻不敢再回來看你。直到知道你還在等,而且等了一輩子,我才說服自己,面對你,任憑你處罰!
可是,你走了,在最後一刻你也沒認出我來,這是對你的無情還是對我的懲罰,我只有在你留給我的回憶中了此殘生。
秋的眼淚已經浸溼大半片桌子,腰已經不能完全站直,可是秋還是佝僂着身子將一束束乾花收攏在了一起,緊緊抱着,輕釦門扉,向着山的遠處走去……
珊,你等我一世,我守你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