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地方可以得到大量男人的血?
答案是:戰場。
藉由“紅凝”吸走紅色鮮熱的液體, 再慢慢融入自己的體內,形成阻礙“龍血”入侵的屏障。
血肉橫飛的世界,只顧着斬殺、向前。
用盡一切辦法砍倒眼前的阻礙物, 直到他慘叫倒地, 直到他流出足夠的血, 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瀰漫在空氣的血腥不再讓我作嘔, 反而……挑動着我殺戮的神經, 讓我渴望得到更多的血,更多的血……
我們在山谷包圍了敵人,像覓食的猛虎撲向了他們。
現在, 包圍圈正在漸漸地縮小,圈中的獵物也變成了一具具還帶着熱氣的屍體。
勝負已定。
換作平時, 我一定會高聲勸誘他們投降, 但是今天, 舉着屠刀的手怎麼也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迅猛地刺殺了向我襲來的士兵, 劍鋒一轉,劈向了另外一人的頭顱——
那人突然“撲通”跪下,眼裡盡乞求,恐懼和絕望……
我的心震了一下,在劍刃落下頸部之際, “紅凝”化回一道紅光, 回到了我的身體。
擡頭一看, 原來大部分的士兵早已跪地繳械, 只在我將要落劍之時, 有些人作了最後的反抗。
夠了,我對自己說。
“停——!!!”
厲聲一喝, 周圍的士兵立刻收住了兵器,齊刷刷地將目光轉向了我。
“降者不殺。”
聽到我的命令,他們齊聲回答,然後開始繳獲敵人的武器,收拾戰場。
滿目盡是戰後的創痍,地上堆積成山的屍骨,引來了一羣羣在半空中盤旋的禿鷹。
好累。
拖着沉重的步伐,我默默地往回走。
身上的衣服早被鮮血浸染,粘貼在身上。
手掌因爲長時間的握劍,現在才感到發麻。
殺人,已經成了習慣。
即使看到再多的屍體,也引不起我半點的驚悚。
怎麼會這樣?
我的心,已經死了麼?
我到底是在阻止自己成魔,還是在加速地往魔道滑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九王子便派人呈上了降書。
城門大開,軍隊徐徐進城,踏進了他的宅所。
九王子斐利,上次見到的那個少年,依然那麼清瘦,似乎一陣風就能把他颳倒。
只是,那雙眼睛卻是清澈明亮,閃着矍鑠的光華,彷彿有洞悉一切的清明和灑脫。
見到我們的到來,他不驚不懼,也沒有絲毫的激動和沮喪。
羣臣就在他身後,周圍的擺設也很整齊,看來他對這一天的到來早已做足了準備,善後的事務也打點好了。
見到我,他露出了一絲微笑,稍後又化成了瞬間的驚詫,最後融爲一聲輕輕的嘆息。
轉過眼,他向迪維爾遞上了代表權力的大印。
迪維爾接過大印,在他臉上,看不出當年接管八王子領地時的興奮和激情。
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後,把它轉交給身邊的秘書官,反而和斐利寒噓了起來。
按照慣例,落敗的王子需要跟隨我們回去,然後軟禁起來,以免再生事端。
這一次,迪維爾卻格外開恩,詢問斐利是否願意繼續留下當郡王。
結果,卻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回答。
“我願意跟隨王兄一起回都城!”
置地有聲的答覆,雖然出自一個少年之口,卻不像是衝昏了腦袋。說話的時候,眼睛向我這邊望來。
迪維爾順着他的眼神,也看向了我。
一時間,似乎我纔是最後做決定的人。
“那就來吧。”
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
迪維爾點點頭,吩咐手下做準備,要對斐利以禮相待,按郡王的規格服侍。
稍後,他又連發了幾道號施令,把身邊的人都驅散下去做事。
直到屋裡只剩下我們兩人,他才把眼神轉向了我,又慢慢地挪向了地下。
沒有話語,他只是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我的,像是抓住了一抹即將飄散的遊魂,重新固定在他身邊。
握着他微涼的手,我也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讓他就這麼握着,傳達彼此此刻的心情。
他知道,我,很不開心……
我明白,他,也很難受……
但是我們不知道要用什麼辦法來沖刷內心的悲哀,這種漫無邊際的無助感,讓我們除了緊握對方的手,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達不到……
安頓好一切後,我們返回了格里斯城,畢竟還有更大的挑戰等着我們,根本沒有時間鬆懈下來。
一連幾天,我和迪維爾都在議事廳,同將軍一道商量接下來和北方的交戰。
計劃定下來時,已是七天後的晚上。
拖着疲累的身體回到小屋休息,躺下,卻睡不着。
這不是我第一次失眠了。
自從北方回來後,我就很少熟睡,勉強闔上眼,也總被一幕幕的噩夢驚醒,然後,睜眼到天明。
這樣的情況,漸漸地加劇。
明明已經很累,卻不能得到一次安心的睡眠。
原來企求一點渺小的幸福,會是這麼難……
窗外,是一輪皎潔的明月,正透過窗臺,灑滿一地清輝。
現在,月圓對我來說,就是一種時間的倒計。
不在滿月之前得到足夠的陽氣,我就會變成不死的魔物。
圓月,竟然轉變成殘酷……
無眠,起身,披上一層外衣,逐月而去。
手中撫弄着清水似的月華,腳步隨着它的轉移而轉移,去到哪裡就是哪裡。
微風拂過,送來了一陣清涼,也送來了一陣……琴聲?
山中向來寂靜,怎麼會有人彈琴?
但是,確實是琴聲,雖然若隱若現,卻不是錯覺。
那隱約卻蘊涵優雅的音調,讓我情不自禁地挪動了腳步,循着那輕輕嫋嫋的旋律,漸漸往密林走去。
聲音越來越清晰,是一把豎琴。
好像清風掠過了湖面,蕩起層層漣漪,又穿過林間,拂起陣陣葉浪。
醇厚又柔和,輕盈而雅緻,聽者似乎漫步在雲端,停不住飄散的步伐。
撥開樹枝,看到了琴聲的來源——是一間隱藏在林中的小屋。
這是建在半山腰的另一間屋子,當時迪維爾挑了那一間給我,這間就一直荒廢着,怎麼今晚會燈火通明,傳來如此美妙的琴聲?
因爲好奇和心動,我輕輕地碰了碰門,發現竟然是虛掩的,彷彿一早就等着來客的拜訪。
登堂入室,我沒有出聲,生怕會打斷奏琴之人的雅興。
一直走進裡屋,纔看見了琴師竟然是九王子——斐利。
似乎沒有發現我的造訪,他依然忘我的演奏着,直到奏完一曲,才停了下來。
看到我,他沒有驚訝,反倒像招呼一位熟識的朋友,笑着打了聲招呼:“你來了?”
“我好像打擾你了。”
“不,我在等你。”
“等我?”
“琴聲再好,也要找到知音人才有意義。”
“呵,怎麼知道我就是你在等的知音人?”
“那你說說,剛纔,你聽到了什麼?”
“一面湖水,在風過後,皺成了一團,再沒有平靜過。”
“不,湖水是平靜的,不平的是聽者的心。”他輕輕地訴說着,指尖再次撥動那優雅豎立的琴絃,“即使有過波瀾,她也能恢復;即使受過玷污,她也能淨化。”
靈動優美的旋律溢滿了整間屋子,如無形的雙手,撫慰着疲憊的神經。
找個地方坐下,閉上眼睛,讓流水般的琴聲淌進敞開的心扉。
“湖水髒了,可以淨化。靈魂髒了,該怎麼辦呢?”
“心靈,也可以擦洗的,不要讓那些悲哀的灰塵鋪了一地。”
醉人的琴聲讓我的身心都鬆弛了下來,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肩上的重量好像靜悄悄地被人卸下,整個人輕得可以飛翔。
“我,很想擦洗,可是沒有陽光,照樣是陰暗。”
“法蘭蒂爾,陽光就在前方,只要你伸手,就能接到它。接到你應該得到的幸福,快樂,還有流失的情感。”
腦袋越來越迷糊,聽到的聲音漸漸地遙遠……
“呵,我……還能得到幸福嗎?”
“我看到了你的未來,你將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你要的陽光,不在魔界,快回去吧,回到陽光照得到的地方……”
“恩……”
意識漸漸渙散,在它完全消失之前,我彷彿看到了一張笑臉,一張如陽光般燦爛的笑臉,燦爛得可以融化世上一切的冰霜。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又想不起是在哪裡。
他會是我的陽光嗎?在我伸手可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