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小鎮,位於雲州上游不過幾十里地,但不靠萊河,是個僅有百來戶百姓的小鎮子。
鎮子並不富裕,蓋因離雲州十分的近,故而來往行商絡繹不絕,倒也頗爲熱鬧。
可最爲熱鬧的,要數今年鎮上來了位年紀看着不大,但能妙手回春的神醫。
傳言,這位神醫來鎮子的頭一天晚上,就遇見個懷抱稚子悲傷不已的婦人。
他上前相問這是何故?
那婦人將懷裡已經沒有氣息的稚子與神醫看,幼子夭折,一時間竟是哭連話說不出來。
神醫抱過稚子,解開小兒衣裳,在他胸口拍了幾下,那稚子竟睜眼喊娘。
這等起死回生,當場就震住了小鎮上的所有人,神醫之名不脛而走,至此,這名神醫便在烏木小鎮暫且落腳。
霧濛濛雙手撐下巴地坐在茶寮裡頭,聽提着茶水的年輕夥計說起這等奇聞異事。她眸子亮晶晶地順口誇了句,“謫先生真是個好人。”
那名茶水夥計聞言,遂更爲熱情,“幾位客觀,若是慕名來尋神醫的,最後早一些過去,不然太陽一落山,神醫就再不見任何人了。”
霧濛濛應聲點頭,待那名小夥計走了,她目光才落到對面一臉生人勿進的殿下身上。
她問,“一會歇完腳,殿下就要去找那位謫先生嗎?”
九殿下目光閒涼,他微微勾起嘴角,眉目就帶出嘲弄來。“好人?”
觸及殿下危險的神色,霧濛濛小背脊一下挺的筆直,飛快的解釋道,“糊弄那個店小二的,不然說謫先生壞話,他肯定不會告訴我們這麼多。”
九殿下看了面前顏色並不清亮的茶水一眼,他根本不喝。只雙手抱胸,一揚下頜道,“用你打聽?”
隨後,他瞥了司金一眼,一邊的司金面皮一緊,“殿下早差人打聽了,起先店小二說的,那名稚子其實是吃瓜果噎着了,一時喘不上氣,故而呈假死的架勢,後來謫先生拍那幾下,實際是將梗在稚子喉嚨的瓜果拍了了出來,故而稚子能是轉醒無事。”
霧濛濛睜大了眸子,她當真不曉得這裡頭竟是這樣的緣故。
九殿下微微半闔眼眸,好一會他道,“去見一見,見完好回京。”
這話說的,霧濛濛也突然就懷念起京城來,這些時日,也不知鳳鸞和四公主怎麼樣?還有碎玉等人?
一行人從茶寮出來,司金直接就領着殿下往謫先生落腳的地方去,霧濛濛牽着還沒恢復正常的司水跟在後頭。
不多時,還是此前那座酒樓,司金使了銀子,開了雅間,讓殿下和霧濛濛及司水並司木進去等着,他適才親自過去請謫先生。
謫先生出塵淡雅,一襲細葛布的灰色長衫,長髮堪堪只用一截枯枝綰着,此刻他兩指一搭,正與一滿頭白髮的老嫗診脈。
司金懷抱長劍,站在門口等了會,見着他與那老嫗開了藥方,適才上前道,“煩請謫先生移駕。我家主子有請。”
謫先生放下竹管毛筆,他緩緩擡起眼,一臉淡然地看着司金,彷彿對他的出現並不意外。
這會,司金身後還有兩三名嚷着要看診的,謫先生抿了抿脣,對餘下看診的道。“還請明日再來。”
那幾名看診的見謫先生都開口了,且司金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遂便作罷,三三兩兩地走了。
謫先生甩了下袖子,垂眸道,“帶路。”
於此同時,霧濛濛正晃着小腳,偷偷捻了塊點心捧着啃,她才咬一口,就覺得這點心有股子薄荷味,她吃不慣,有心想扔了,可又不敢當着殿下的面。
司水挨着她坐,他似乎還是有些畏懼殿下,比霧濛濛還縮手縮腳,霧濛濛眼珠子一轉,她將自己咬了一小口的點心,啃過的那點掰下來,剩下乾淨的部分,一下塞進司水嘴巴里。
司水咬了幾口,半點都不嫌棄。竟吧唧吧唧地吞了。
霧濛濛眸子彎彎,她捂着嘴偷笑,手心裡掰下來的那點渣滓,自以爲沒人看到的偷偷丟到地上。
殊不知她此等小動作,早入了殿下和司木的眼,兩人誰也沒揭穿她,就見她跟個小老鼠一樣。偷偷摸摸地幹小壞事,隨後臉上還浮起壞事得逞之後的小狡?。
一瞬間,司木忽的就明白殿下爲何會那般地護着她。
有這樣的小人在身邊,便是連幹坐等人都半點不無聊。
謫先生進門的時候,霧濛濛正與司水頭挨頭,似乎司水要去撓她腰上的五彩絲絛來打結玩,霧濛濛顯然不同意。兩人一人拉一撮絲絛在鬧着。
司金與殿下回稟,“殿下,謫先生到了。”
隨後又轉身,伸手虛引,將謫先生引到座上。
霧濛濛沒心思與司水鬧騰,她擡頭,就見殿下目若鷹隼地直射在謫先生臉上。除此之外,殿下的臉色也極爲的難看。
就像是泡了熱水的玄冰,嗤嗤啦啦地冒着寒氣,面上還很是不平靜。
霧濛濛心頭一跳,她目光又轉到謫先生身上。
謫先生一副雲淡風輕地面目,他斂着眼,波瀾不驚的道。“何事?”
好似他面對的不是堂堂皇子,而是同一般的販夫走卒並無不同。
霧濛濛在心頭給這樣不畏強權的謫先生點了個贊。
不過,她還是更關心殿下一些。
九殿下冷笑一聲,“果真是好久不見,本殿的小皇叔,息謫!”
此話一落,屋子裡頓寂靜無聲,司金和司木也是一臉震驚的神色,霧濛濛一把抓住司水的手,不讓他亂動。
謫先生終於擡了擡眼皮,他瞳色並不是很深沉的?,轉而是帶一點琥珀的淺色,他只看着九殿下,好半晌,才又垂下眼道,“你認錯人了。”
霧濛濛就聽殿下又接連冷笑了好幾聲,她心頭咚咚直跳,敢不怕死這樣挑釁殿下的人,她今個終於見着一個活的了!
九殿下起身,他彈了彈金線滾邊的袖口,淡漠的道。“小皇叔回來之事,本殿會據實跟父皇回稟。”
撂下這句話,九殿下招呼都不打一個,揹着手就走了。
霧濛濛跳下椅子趕緊跟上,哪知司水還拽着她腰間的五彩絲絛不放手,這一奔,嗤的一聲,她的腰帶就壞了。
霧濛濛難以置信地看着司水手裡的一截絲絛,還有她腰上飄着的一小節,如果可以,她簡直想爆打這熊孩子一頓!
這都什麼場合,也不會看點眼色。
這動靜讓謫先生又擡了擡眼,他視線直接落在霧濛濛身上,倏地竟露出一點點淺淡的笑意。
霧濛濛驚悚莫名,她跳起來,一把拉上司水,跟着就衝了出去。
又一個好像和殿下不對付的人,還高雅出塵似謫仙的人居然跟她這種凡塵俗人笑了,想想都不是一件好事。
霧濛濛既殿下之後,爬上馬車,司水似乎如願以償地得到了霧濛濛的絲絛。他安安靜靜地跟司金坐在馬車車轅上玩開了。
司金瞥了眼,見向來陰沉駭人的司水居然也有這樣白癡的時候,他決定少看兩眼,免得他正常後拿劍要砍人。
霧濛濛拘謹地坐在馬車裡,她偷偷瞥了兩眼殿下,見他臉色很是不好,遂不敢打擾他,只安安靜靜地乖巧坐一邊,在殿下要喝茶水的時候,殷勤一些。
目下一行人跟着就轉道回京,至於秦關鳩,沒人去管她死活,也沒人特意支會她一聲,是以霧濛濛並不曉得她如何了。
雲州離京城路途頗遠。當天晚上,因着人不多,便直接宿在了荒野。
霧濛濛和殿下自然在馬車裡面休息,司金等三人在外輪流候着。
霧濛濛心頭有些不安慰,今個晚上殿下並未像往常那樣圈着她一起睡,半大的少年蜷縮着,轉身側裡,沒有理會她。
霧濛濛心頭有些說不出來的不習慣,她仰躺着瞪眼看馬車頂,好半天,就聽身邊的殿下翻了身,隨後他睜開了眼睛。
霧濛濛側頭看他,?亮亮的眸子,在馬車裡有依然晶亮。
殿下坐起身。單腳屈着,他擡頭揉了揉眉心,有些難耐的道,“濛濛,怎的還沒睡着?”
霧濛濛一聽這口吻,就曉得是泯殿下。
她一掀被子跟着坐起來,撅嘴道。“泯殿下,今天九殿下見了個叫息謫的人,一天都板着臉,我都不跟他說話。”
泯殿下回頭看她,輕輕嗯了聲,“我曉得,最近。即便是我不出來,他做了哪些事,我都知道。”
霧濛濛訝然,原來泯殿下也是開始有記憶了。
她心頭忐忑,不曉得這到底是好還是壞,“那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泯殿下皺眉搖頭,“不知道。”
聽聞這話,霧濛濛傾身過去一把抓住泯殿下的手指頭,“那會不會最後,九殿下和泯殿下,會有其中一個人……消失……”
泯殿下神色一震,他望着她,薄脣抿成了直線,他清晰地感受到濛濛心頭的不安和擔心,只是這擔心的到底是誰,他卻根本不想問。
他伸手將她按進懷裡,低頭在她耳邊道,“不會,濛濛記着,我永遠是我,永遠都是最喜歡濛濛的殿下……”
“如若他還沒有我這樣的喜歡濛濛。那麼請濛濛給他一些時間,我等着
你長大,偶爾你也等等我,好不好?”
他想就這樣永遠能看見她的笑臉,但他卻不得不的接受自己死過一次的事實,這個時間,其實並不屬於他,而是屬於他的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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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18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