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沒能學會游泳。
我一直堅持認爲這與智商無關,因爲我從小就很怕水。小時候洗澡,我媽把我扔進澡盆子裡我都能嗆到水,自此再也不願意碰水。但是我媽覺得,身爲一個女孩子,應該要學會保護自己,其中就包括學游泳。她解釋,如果一個歹徒他在河邊打劫我,我完全可以跳河裡去,這個時候要是不會游泳就很頭疼了。我到現在都沒太理解她的邏輯關係,爲什麼歹徒打劫我我要跳河而不是跑別的地方去?我覺得我根本不需要學,大不了我不走河邊,但是有一種需要叫做你媽覺得你需要。於是她找來一個游泳教練,一對一教學,但是學了大半年,我還是隻能依靠游泳圈在淺水區遊,而且在水裡呆的時間還不能超過半小時,這對於一名游泳教練來說是一種對自尊心極大的侮辱。
爲了改變這個現狀,教練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突破性的結果,他最後終於放棄了。他找到我媽,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了一番話:“夫人,你聽說過‘淹死會游泳的’這個說法麼?你女兒這情況是絕對不會淹死的,你就別讓她學了。”我媽聽完認真思考了一下,決定換個教練。但是接下來的幾個教練最後都是說一樣的話,她只好放棄這個想法,主要是沒有教練願意教我了。
現在想來,對我掏心掏肺好的人,好像只有我媽了,但是她現在已經不在了。
四月的風透着涼意一陣一陣地吹來,身爲一個發燒的病人,此時坐在水邊吹風確實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我緊了緊衣領,對着月光打了個舒暢的噴嚏,覺得是時候進屋了。正當我從池邊站起來轉身要走的時候,從門口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而且越來越響。我動作一頓,藉着黯淡的月光眯着眼睛一望,居然是甘靈在打電話。
我緩緩地靠近她。池邊很安靜,靠近她時隱約能聽見她手機裡傳來的男人聲音。但甘靈似乎並不想跟他多說什麼,一直皺着眉像是很嫌棄一樣地衝電話裡的人說話。她的情緒有些激動,以至於當我走到她身後了她還沒有發現。
“這事不歸我管,要找你去找你們江部長去!”我一聽姓“江”,第一反應是江墨,我湊到她耳邊問:“你是在說江墨麼?”甘靈偏頭看見一團陰影,嚇得把手機一扔大喊:“媽呀!鬼啊!”
看着她一副花容失色的樣子我覺得挺解氣。我撿起還在說話的手機,瞥了一眼然後交還給甘靈,譏笑:“你膽子這麼小啊,那你還幹那麼多壞事,不怕遭報應?”甘靈這才緩過神來,對着手機又交代了幾句便掛了。
她驚魂未定且帶着些怒氣地看着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嘆氣,順了順裙襬:“要是我是男的,就衝咱們倆這緣分我都要娶你了。”
甘靈一臉嫌棄:“誰要嫁你啊。”說着拍了拍自己的裙子,看見我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她,說:“你不會在這裡呆一晚上了吧?沒錢吃飯?”
就知道這個人嘴裡吐不出好話。我白了她一眼準備走,被她攔住。“上次我們的談話好像還沒有結束吧?”
我眨眨眼:“已經結束了呀,最後你不是輸給我了麼?”說完瞥見她抓我的手指塗着豔麗的大紅色,我一陣反感,不自覺地皺眉想掙脫開。
甘靈還在思考我的這句話,一個不留神被我逃了出來,便追着我身後跑:“你別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要是這個時候被她抓到還會有我的好?我識時務地撒腿就繞着池子跑,邊跑邊喊:“你以爲我傻呀,要是我不跑你會放過我?”
甘靈穿着高跟鞋跑起來特別費勁,而且隨時都有崴着的可能,所以跑得格外小心。我憑藉着平底鞋的獨特優勢,小碎步邁地很歡快。在我們繞着池子跑了幾圈之後,甘靈喘着粗氣站在我對面,隔着水池喊:“行,你要站在那裡你就站,有本事你別過來!什麼叫我輸給你了,別以爲江墨這段時候對你好一點兒你就得意。”她緩了口氣,“你自己想想,你幫過江墨什麼?他在公司孤立無援的時候你是幫到他了還是爲他做了什麼?”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她說的都是真的。我也一度在懷疑,江墨爲什麼會選擇我。
在他身邊有很多像甘靈一樣的姑娘,年輕漂亮,還可以在事業上幫他的忙,而我卻只會跟他慪氣,什麼也幫不了。我也想問他這個,但是礙於女孩子臉皮薄一直沒好意思問這麼瑪麗蘇的問題。這個時候甘靈提出來,就像一根小刺紮在我心裡。
甘靈說:“你認爲是我趁人之危在與你搶江墨,可是如果你能夠幫江墨一點,他也不會無助地來找我,說到底是你把他推到我身邊的,怨不得別人。”
這根刺被她越扎越深。我一直沒有安全感就是因爲我不明白江墨每天到底在想什麼。但是此刻這麼直白地被甘靈說出來讓我有些惱怒。就因着大學的事情,她也沒有資格跟我說這些。
我心裡憋着一股氣想要向她說個明白,腳下不自覺地向前邁了一步,我指着甘靈:“……”還沒說出個所以然,我就踩空掉水裡了。
都說人在瀕臨死亡之前,腦海中會浮現出自己最真實的想法。我以爲我會回憶我與江墨之前的一些事情,但是我還是把自己想得太文藝了。當我的身子剛沉下去的時候我的腦子裡只有一句話:要是把我送醫院千萬不要送東方醫院,那裡貴,要送就把我送到第四醫院,我有那裡的醫療卡,可以打折……
就這樣,伴隨着甘靈的大聲驚呼,我的意識逐漸遠去了。
我首先聞到了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味,隨後才費力地擡起眼皮。剛睜開一小口子我就被強烈的陽光刺得又閉上了。就這樣反覆了無數次,我終於適應了這滿室的亮光,四下找照看我的人,然後就失望了。
我以爲我大難不死,只要我一睜眼就能看見圍滿牀邊的人焦急着等我醒來,但是一個人也沒有的話,你們也太隨便了吧!
這麼想着,門外有了點動靜,然後門被推開,程薇提着一個飯盒進來了。我微微牽起笑容,柔柔地喚了她一句“程薇”,她沒有聽見。這個時候的她正忙着和門外的人爭吵些什麼。
“你是怎麼跟過來的?你是屬搜救犬的吧!你這就是跟蹤就是性騷擾!身爲一名律師你幹出這種事你對得起那些花錢請你的顧客麼!”
門外一道壓低的男聲傳進來:“我過來探病的,跟你沒什麼關係,你堵在門口也沒用。”
程薇來氣了,紅着脖子跟他喊:“哈,你剛纔推我了吧是吧!你信不信我分分鐘摔給你看!”
男人無奈:“你在醫院都是這麼大聲的照顧病人麼?”程薇嚇的趕緊捂上嘴巴低聲說:“你在門口等着,我把飯盒拿進去了再跟你去門口單挑!”這才轉身走向我,然後我緊接着看到跟在她身後進來的林淵之。
程薇將飯盒放在我牀邊,此時聽到我又柔柔地喚了她一聲,她一個激靈嚇得退了一步,見我睜大眼睛看着她,喜出望外:“我的媽呀葉子你醒啦!”我衝她慈愛一笑:“嗯,你……”還沒說完,程薇打斷我:“葉子,你先躺一會兒,我現在有點事要去解決,一下子就回來陪你哈。”我指着她身後的林淵之問:“你是在說林淵之麼?”
程薇回頭看到林淵之很憤怒:“我不是讓你門口等着呢麼,誰讓你進來的!”林淵之不理她,徑直走到我牀頭,低頭仔細打量了我一會兒,確認我是真的醒了:“感覺怎麼樣?”我點點頭:“還行吧,就是有點餓。”
程薇終於找到藉口一把撇開林淵之:“聽見沒,人家要吃飯了,你閃邊上點。”轉向我時滿臉堆笑,“醫生說你今天會醒所以我特意帶飯來了,沒想到說這麼準,真的醒了。你坐得起來麼?”說着扶着我直起半個身子,林淵之搭手往我背後塞了個枕頭,我道了聲謝。
程薇正把飯菜一樣樣地擺出來。我問:“難道我睡很久了麼?”程薇的表情像是驚魂未定:“睡一天了。你真是嚇死我了,你說你發着燒去什麼水池邊,這下好了吧,肺部病毒性交叉感染,要在醫院住上一段時間了。”
想起當時我落水時的情形,我的眼睛只能看見漆黑的天,感受着水不斷涌進我身體各個部位,心裡甚至還來不及絕望,那樣的感受想想還有些後怕。不過我記得當時程薇正在和未來婆婆談話,那我是怎麼被送過來的?
程薇說:“還好我出來找你,聽到有人在喊救命就過去湊了個熱鬧,想着是哪個倒黴鬼落水了,哪曉得那個倒黴鬼就是你。我就趕緊打電話給120,然後喊了陳雲倦把你送來醫院的。”
我瞭解情況後點了點頭,然後朝門外望了望。程薇把菜夾進碗裡,頭也不擡地念叨:“別看啦,江墨今天沒來。”見我失望地垂下頭又說:“不過他昨晚一直陪着你,這不早上公司有急事才走的。”我嗔怪地白了她一眼,幹嘛說得這麼直白,沒看到旁邊還站着個林淵之啊。
程薇見我白她,說:“喲,你還白我,你就是這麼對待救命恩人的麼?你以後可是要好好孝敬我的。”說着拿出一個蘋果,問:“要吃蘋果麼,我給你削個?”我望了眼自己碗裡的飯,有看了看蘋果,堅定地搖搖頭。這期間林淵之一直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看報紙,一點也沒有被冷落的尷尬,這時突然從報紙裡擡起頭問:“你大晚上的爲什麼會和甘靈在游泳池邊?”我被飯嗆了一下。
程薇這時也站在林淵之這邊,同問我:“是啊,我也想知道。你們是相約在那裡單挑麼?”
我斟酌了一下語言,小心地回答:“我們……正好在那裡遇上了就聊了幾句。唉,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住院了?”轉向林淵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這麼大的事我會不知道?要不是因爲被某人騙,我早就來了。”這個某人在一旁裝沒聽到,抓着蘋果對着我:“我去給你削個蘋果哈!”我皺眉:“可是我飯還沒吃完……”程薇瞪了我一眼:“姐姐我自己吃!”說着氣呼呼地出了房間,臨走還不忘附送林淵之一個刀眼。
這時病房裡只剩下我和林淵之兩個人。我一直在認真吃飯,沒有察覺林淵之坐到了我牀邊。他拿起程薇放下的筷子,又夾了幾筷子菜放到我碗裡。我遲疑地擡起頭,仔細地看了看他,默了默,說:“你、你是不是想搶我的飯纔給我夾這麼多菜的?”
林淵之一愣,我伸手護住碗,哀怨:“我都餓一天了。”
林淵之拿筷子的手一頓,說:“誰說我要搶你的飯了。”說着要撥開我的手。我緊緊抱着碗衝他喊:“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
林淵之扶額:“好我知道了,你把碗放下來。”
雖然病情被程薇說出來感覺很嚴重,但其實我身上倒也沒什麼難受的地方,就是手上一直扎着針,動起來都麻煩。我把空了的碗放在一邊,想等着程薇回來收拾,林淵之看到後自覺地走過來,把碗筷都收拾了。我在一邊看着挺不好意思的。
“你呆在這裡沒事麼,你應該挺忙吧。這些……這些等程薇回來弄就好了,你去上班吧。”我以爲話說成這樣應該挺明顯的了,但是不知道他是真沒聽懂還是故意裝聽不懂,愣是沒反應。
等都收拾完了,他纔開口:“我的工作忙不忙無所謂,反正我早就想翹班了。”他將飯盒提到沙發邊的小桌子上,順手拿起一個杯子問我:“要喝水麼?”我愣了愣點點頭。
我感謝地結果杯子,眼睛不住地瞟向門口。
“在等人?江墨?”
我眼睛唰地望向林淵之,乾笑着:“沒、沒有,我是在等程薇,削個蘋果怎麼這麼久。”
林淵之低垂着眼眸:“跟我在一起就這麼不自在麼?”
還真說對了,但是我自然不能這麼打擊他,連連搖頭:“沒有不自在,可自在了,你想呆多久都行。”話音剛落就瞥見林淵之微微展顏,眼睛微擡起瞥了我一眼,讓我恍惚感覺回到了大學,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那個我曾經喜歡得死去活來的林淵之,而我那時最喜歡他這個表情。
但是現在不是回憶這個的時候。我咳了咳,將杯子還給他:“喝完了,謝謝。”
“蘇葉……”他側着身子喚了我一句,“你還記得我不久前跟你說過的話麼?”這話說的沒頭沒腦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他跟我說過那麼多話,我怎麼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我說我希望你能把你的委屈說給我聽。”他轉回身子直直地看着我,“所以,你現在想說了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