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色下，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几乎讓人睜不開眼。
男人臉上染着腥紅的血，頭髮蓬亂地披散下來，使得那張本就兇悍的臉看起來更加恐怖。
只聽得大漢暴怒大喝一聲，再次握着刀，拼盡最大的力氣，兇猛地朝顧清風砍過去。
二人本就離得不遠，眼看着刀刃就要砍上顧清風的背，他卻像是有感應般，手執摺扇背過手去，準確無誤地擋下背後那一刀。
一擊未中，大漢臉上狠意加深，大喝着再次揮出一刀。
顧清風身手靈活，上下左右騰挪，每次都能輕鬆地避開那要命的利刃。
就在這時，又一名大漢殺了過來。
顧清風不敢再怠慢，轉守爲攻，與二人愈戰愈酣。
而另一邊的莫悠亦不輕鬆，被周妗和另一名大漢死死纏住，一時難以攻破。
六個人從官道上一路打去旁邊的野林中，一棵棵粗壯的樹身上，到處佈下打鬥地痕跡。枝葉飄落下來，跟隨着陰風飛舞在空中。
轟隆隆……
突然一道悶雷響起，如豆般的雨滴開始稀稀落落地墜下。
冰涼的雨水，提醒了莫悠和顧清風，他們邊打邊退，企圖找個時機就撤離。
黑暗中的蒼穹上攸地劃過一道白光，震耳欲聾地炸雷劈天而來，瓢潑大雨緊隨其後。
如瀑的雨幕模糊了他們的視線，莫悠趁此時機，以袖中的梅花針引開敵人的注意力。在他們紛紛躲避之際，迅速拉上顧清風的手臂，朝裡面的密林中疾奔而去。
當週妗等人回過神時，他們已經跑出幾丈開外。
周妗雙眼眯起，散發出危險的氣息，雙臂擡起，幾支袖箭瞬間飛向遠處的兩個人。
莫悠感受到危險，立刻揮鞭截下那些袖箭。
然而此時顧清風突然痛苦地“唔”了一聲，身體也猛地往前傾去，險些栽倒下來。
“顧公子。”莫悠一驚，看着他瞬間蒼白的臉，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
“我沒事，快走。”顧清風咬緊牙關，一把攬住莫悠的肩膀，身體有一大半的重量都依靠在她的身上。
見此莫悠也不敢再耽擱，扶着他繼續往前跑。
大雨澆在地上，令這林子裡的地面變得十分泥濘，他們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腳印，腳上也就多一份沉重。
大漢們見勢就要追過去，卻被周妗攔了下來。
她低頭看着坑坑窪窪的地面，雨水混着血水，在那兩個人走過的地上留下一灘灘血窪。
“不用追了，再往裡面走就是懸崖。我們只需在這裡守着他們就不敢出來，而那男的又受了傷，他活不過多久的。”
一聽此話，大漢們也只能心有不甘地收回腳步，淋着大雨守在這野林子的出口。
肩膀上越來越重，男子的呼吸聲也越來越急促，越來越粗重。
莫悠知道他快支撐不住了，而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拖着這樣一具沉重的身體跑了這麼久，已經幾近竭力。
又踉蹌着跑了一段距離，察覺到那些人並沒有追上來後，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她放慢腳步，改跑爲走，試探性地叫了幾聲顧清風，得到對方虛弱的回答後，便也安了心。
身上已經從裡到外溼透，散落下來的髮絲也混着雨水貼在臉上。
“我們先找個地方躲雨。”莫悠在顧清風耳邊低聲說道。
顧清風全身都在發抖，若不是有意志力支撐着，他怕是已經昏死過去幾次了。
他已經沒有餘力再去迴應莫悠。
“再撐一撐。”莫悠雖然沒有親眼看到，卻也知道他被袖箭所傷。
眼前一陣眩暈，體內寒氣越來越重，顧清風猛咳一聲，身體再次往前傾去。
剎那間，只聽一道低呼聲響起，莫悠和顧清風同時栽倒在地。就在他們倒地的那一瞬間，一雙手緊緊護上莫悠的頭和腰部，將她納入懷中，順着斜坡往下滾落而去。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莫悠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往下看去，當即驚恐地瞪大雙眼。
那裡竟是懸崖！
不及多想，莫悠大力抽出一隻手，雙眼往四周瞧去，與此同時銀鞭甩出，霎時纏上離他們最近的一棵樹。
一步之遙的距離，身體終於停止了滾動。
莫悠悶哼一聲，躺在泥濘的地面上，顧清風也隨後壓過來，劇烈地咳了幾聲，噴出一口黑血後便直接昏死過去。
轉頭看向旁邊，山崖下一望無底，雨水落下就像是永遠到不了地面一般。
莫悠心有餘悸地舒口氣，攬上顧清風的腰，手上猛地用力，二人立刻順着銀鞭的力量，快速往回滾了兩圈。
她扶着顧清風從地上爬起來，跪在地上，讓男子躺在她的腿上，試着輕輕推了幾下，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趕忙伸手探上他的鼻息，氣息微弱，時斷時續。
情況不太樂觀。
莫悠蹙眉，雙眼一路往下瞧去，這才發現那支袖箭射中了顧清風的大腿右側。因爲沒有及時處理傷口，又加上被雨水淋了這麼久，那裡已經腫起來。
不對，這血竟是黑色的。
箭上有毒。
莫悠快速在傷口周圍點了幾下，封住那裡的血脈，阻止毒性的蔓延。
她扶着顧清風四處查看一番，發現沒有別的去路，周妗他們沒有追過來，一定是早知道這裡是死路。
看來這次是他們失策了。
而這雨勢，怕是一時半刻也不會停。
莫悠不敢帶着顧清風出去，只能找到一棵大樹，讓他靠着坐下。
而後低頭看一眼裙襬，已經髒了，抿起嘴，撕下一隻袖子。繼而跪坐到顧清風身邊，握上袖箭用力拔了出去。
黑色的血四濺開來，她的手臂上也被濺了不少。
可現在已經顧不得其他，她彎下腰趴在男子腿上，用力吸出裡面的毒血。
一口，兩口……不知到底吸了多少次，直到血的顏色恢復正常，她才停止這個動作，快速用撕下的袖子包紮住傷口。
折騰這麼久，莫悠終於失去了力氣，倒在顧清風的身上昏睡過去。
夜半時分，雨勢緩緩止住，風卻不止，帶動着枝葉發出“嘩嘩”地響聲。
縱然是夏夜，可這裡是山間的林子，再加上風雨的吹打，到了夜裡便是冷意一片。
大樹下的兩個人皆蒼白着臉，一身的狼狽。
一陣風颳過，顧清風顫抖着身體緩緩睜開雙眼，臉上有一瞬的茫然。當腿上的沉重和疼痛感一波波傳來時，他才蹙着眉頭醒過神，低頭一看，受傷的地方已經被包紮好。
再往下看去，莫悠正蜷縮着身體，面色難看地昏睡在他的腿上。
“嫂夫人……”
他輕輕喚了一聲，對方卻毫無反應。
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他發現有些地方竟然記不得了，後來他們到底是如何脫險的？
顧清風甩甩頭，感受到身體一陣疲軟，他似乎……用不上力氣。
不安地伸出雙手，緊緊握成拳頭，卻發現手臂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一道白光劃過腦海，他終於想起來，自己不僅受了傷還中了毒。
而他現在能夠醒過來，難道是……
垂眸再次看向腿上的女子，心裡已然有了猜測，眼裡的情緒一瞬變得複雜起來。
雙手握上女子的手臂，咬着牙拼了力，出了一身的汗纔將女子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睡的更舒服些。
這個夜晚，不僅難熬，也冷得好似提前進入了冬天。
顧清風一直處於半睡半醒間，懷裡的女子更是顫抖着身體，不停地往他懷裡鑽。
顧清風明白，眼下這種情況，如果兩個人都睡死過去，到不了天亮，他們都會變成屍體。
所以他只能不停用雙手搓着莫悠的手臂，緊緊抱着她，至少兩個人的溫度還能讓他們多撐一會兒。
當天際泛白時，顧清風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清晨的溼氣，加速吸收着他們身上的熱氣，讓他們的手腳變得非常僵硬。
漸漸地林子裡響起鳥叫聲，莫悠忽地睜開雙眼，臉上滿是駭然，好片刻才轉動了一下眼珠。
身體稍稍動了一下，發現有些不對，轉眼一瞧自己竟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眼裡閃過尷尬和赧然，想要起身時卻發現手腳既麻木又僵硬，根本用不上力氣。
她試着活動許久，才終於恢復一些力氣，便就坐直身體。
看向身邊的男人，面色還是和昨天一樣蒼白。
“顧公子？”莫悠輕輕推上他的肩膀。
顧清風皺起眉頭，雙眼睜開一條細縫，只是看了一眼莫悠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莫悠被嚇了一跳，摸出他心脈尚存後，鬆了口氣。
她從地上爬起來，只覺得全身上下都疼的厲害，骨頭像是要散架一般。
咬咬牙讓自己打起精神，將顧清風從地上扶起來，攙扶着他往外走去。
外面守着的周妗等人都已離去。
莫悠輕輕扯開嘴角，露出安心的笑，幸好這個周妗沒有那麼謹慎。如果她昨晚進林子探他們的生死，恐怕他們就真的命喪黃泉了。
更讓她覺得幸運的是，他們並沒有帶走馬車。
當她扶着顧清風來到官道上時，就看到馬車斜斜倒在一個山溝裡。想來是昨天打鬥時受了驚嚇，沒有讓它跑遠真是萬幸。
只是馬車已經損毀，莫悠翻出裡面的行李，鬆開馬身上的繩子，牽着它走出山溝。
經過昨晚那樣一鬧，他們是不能再返回燁城了。
莫悠將昏倒的顧清風搬到馬背上，自己也跟着上去。剛剛坐穩，眼前就是一暗，身體搖晃幾下，險些翻身摔下去。
她坐在馬背上緩了許久，這才拉上繮繩往前趕去。
昨晚她雖然爲顧清風清過毒，可在那樣的情況下，到底是清理不乾淨，傷口因爲雨水也很可能會惡化。所以莫悠不打算直奔下一座城池，而是邊走邊觀察四周的環境。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終於看到一條岔路，路口處豎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刻着“青宇鎮”三個字。
有鎮子就有醫館，太好了。
面上一喜，莫悠雙手一緊，加快馬兒的速度。
又往前跑了一刻鐘，終於看到一座座房屋。
二人一身的狼狽，莫悠的袖子還少了一隻，剛剛進入鎮子就引來無數人的觀看。
莫悠無視了那些人的指指點點，只是向離自己最近的人詢問道
：“醫館在何處？”
那人一愣，目光忍不住飄向趴在馬背上的男人，看他的模樣，像是隨時都會死掉。
“順着這條路往前走，遇到第一個路口時往左拐，第三家就是醫館。”到底都是些淳樸的村民，見到有人受傷，也就顧不得這二人有多麼奇怪了。
莫悠道聲謝，帶着馬背上的人疾馳而去。
這個鎮子不大，很快就找到了醫館，莫悠立刻跳下馬，攙扶上顧清風快步走近醫館。
裡面的大夫見到他們也是愣了一下，尤其是莫悠身上的衣服，讓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二人一看就是外地人，現在又是這副模樣，不是逃難的，就是逃命的。
大夫心知他們會是個麻煩，但醫者父母心，傷患就在眼前，他也做不到趕人出去。
“扶他進去。”
大夫收拾好表情，立刻帶着莫悠往裡面走。
他們來到一間小屋中裡，莫悠在大夫的示意下將顧清風平放到牀上。
“勞煩姑娘去外面等候。”大夫對她拱手說道。
“他的右腿受了箭傷，箭上有毒。”莫悠草草交代一句，就走了出去。
這座醫館非常古舊簡陋，倒是收拾的很安靜，莫悠剛剛走出來，就瞧見一位姑娘從後面的門走進來。
四目相對時，她看到了女子眼中的驚愕，隨即眼前又是一暗，來不及再想什麼就失去了意識，身體直接往前栽去。
女子驚呼一聲，忙上前接住莫悠倒下的身體。
“好燙。”女子低語一聲，二話不說就扶着莫悠去了後院。
四周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聽到嘈雜的聲音。
有人進來，有人扶她起來，嘴裡被灌了水，苦苦的有股藥味。
有人在說話，可她聽不清在說什麼，很快談話時就結束了，腳步聲再次響起，緊接着就是一陣關門聲。
好想睜開眼看看……
內心深處的渴望，讓莫悠忍不住晃動起身體，嘴裡緩緩發出難受的呻吟聲。
“姑娘，你醒了。”
這時有女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驚喜。
誰，是誰在說話？
莫悠晃動得更加厲害，努力想要睜開雙眼。
“姑娘，你怎麼了？哪裡難受你告訴我，姑娘……”
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急切。
“唔……”莫悠突然咬上嘴脣，一個用力，便破了皮流出血來。
疼痛終於喚醒了她的意志，沉重的眼皮終於可以撐開了。
只是突然闖進來的光線，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擡手想要遮擋，卻發現自己根本用不上力氣。
就這樣眯着雙眼適應了片刻，這纔敢睜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位小姑娘，長得乖巧水靈，還有些面善。
“你……”
一開口，莫悠就發現自己的聲音非常沙啞，喉嚨也是一陣撕扯般的痛，令她馬上閉了嘴。
“姑娘你終於醒了，等等，我去叫爹爹過來。”
小姑娘見她終於睜開了眼，頓時喜上眉梢，說着便往外跑去。
莫悠根本來不及阻止，只能轉動着眼珠子看向四周。
簡陋的屋子，除了必要的傢俱，沒有多餘的擺設。倒是打理地非常乾淨，而且到處都是草藥的氣味。
草藥……心頭微震，莫悠終於記起來了，這裡是醫館。
可是她怎會睡在這裡？
腦袋裡亂糟糟的，莫悠雙手撐着牀，費力想要坐起身。卻不想，剛用了一點兒力，就開始發起抖。
這是怎麼回事？
莫悠看向自己的雙手，眼裡有奇怪，有震驚，亦有忿然。
她暗暗咬牙，再次用力，勉強撐起一點身子，可沒過片刻，立刻就又跌回牀上去。
憤惱地一拳打在牀上，情緒變得有些激動。
就在莫悠想要再次嘗試的時候，小姑娘就帶着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
她看到莫悠的動作後，忙上前去，“姑娘，小心點兒，是想坐起來嗎，我扶你。”
說着，雙手架住莫悠的腋窩，將她扶坐起來。
“多謝。”後背靠上牆的那一刻，莫悠開口說道。
小姑娘搖搖頭，往旁邊退去。
這時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坐到牀邊沒有說話，沉默地爲莫悠把脈。
莫悠記得他。
“大夫，這是怎麼回事？我的同伴呢？”
大夫正在專心把脈，沒有回話。
旁邊的小姑娘主動開口爲她解惑，“姑娘你先前得了很重的風寒，在醫館裡暈了過去，如果不是救治及時，你的性命就危險了。還有你的同伴，他比你的情況還要嚴重，風寒加中毒，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呢。”
“他的情況很嚴重嗎？”莫悠一把握住大夫的手，雙眼緊緊盯着他，“大夫，他可有生命危險？還有，我睡了多久？”
“兩天。那位公子的情況不樂觀，能否醒來還要看他的造化。”大夫抽回手，又道：“姑娘的病情已有好轉，只需再服幾帖藥，休息上兩天便可痊癒。”
“不樂觀，是說他很可能醒不過來了嗎？”莫悠攢緊拳頭，“怎麼會這樣，我明明已經爲他清過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