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楓聽着後面的哭聲心如刀絞，這些人估計不會送到保潔公司，貧民窟的人都會悄悄處理。貧民窟死人的事情常有，但誰家也死不起人。
這個世道就是生不起、病不起、死不起，貧民活不起，也交不起醫藥費和喪葬費。更重要的是隻要一家死了頂樑柱，基本上就沒法生活下去。
北一區的警察署已經拆遷完畢，夜楓踩着地面上的積雪，隱約可見滿地的鮮血。公路上的碎石和木棍，可以看得出當時衝突很激烈。
幾隻野狗在公路上到處亂跑，不時用鼻子嗅着地面。
廢墟里除了幾臺挖掘機，七八個打手和兩個軍警若無其事地聊着天。
夜楓猜想，這也許就是北區陳扒皮的工地。四個警察署同時建設，唯有黃金龍一個人接了兩個區，東區和西區。至於南區什麼情況，他並不是很瞭解。
見有人在公路上徘徊，陳扒皮的保鏢陡然吼了一聲：“唉！幹什麼的？沒事趕緊滾開，在這裡轉什麼轉！”
“走吧…”夜楓招呼着秋歌。
“楓哥，我就搞不懂了，這麼多人打不過幾個保鏢和軍警？”秋歌看着幾個保鏢一臉怒氣。
“要真打起來，肯定打得過…只不過老百姓只知道發怒，不知道拼命，而且不團結…”夜楓從西區拆遷就看出來了。圍觀羣衆人數是對方的好多倍，甚至有時候上十倍。
如果每個人都豁出命去血拼，自然是打得過的，這只是一個理論。真的到了槍聲一響，大多數人還是選擇逃命，甚至捱打的人也不知道反抗，寄希望於打手能夠少打他一下，或者說不把他打死。
“這些狗日的不死光，這天底下就沒個太平！”秋歌罵了一句，顯得心情非常不好。
“會有那麼一天的，而且不會太遠了！”
十九區的貧民，三十年銳減了將近一百萬，他本來寄希望於新政府。但是看到警察署的人和陳扒皮勾結在一起，對討要工錢的貧民動手，便知道新政府靠不住。聯邦政府還是那個政府，軍閥也還是那個軍閥，一切都沒有改變。
傍晚時分，夜楓和秋歌才趕到保潔公司，兩個人進公司的時候狼狽不堪，鞋子都已經磨穿了。積雪融化打溼了頭髮，褲腿上全是泥漿。高隊長看到兩個人風塵僕僕，並沒有責備。只是嬉笑着看着兩個人：“怎麼樣，這一次很爽吧？”
夜楓緊張地站在院子裡，不知道兩個領導是什麼個意思。
孟班長也在一邊笑着打趣：“就知道你沉不住氣，非要去闖一闖。這下滿意不？找到總部了？”
“沒有！”夜楓舒了一口氣，溼漉漉的衣服不光很冷，而且顯得特別重：“不過，看到了以前沒有看到的景象，算是開眼界了吧。”
“來，你說來我聽聽？”高隊長招手示意他們兩個過去，兩個人如同犯錯的孩子一樣，往前邁了幾步。夜楓厚着臉皮說了一句：“孟班長不是說要境界嗎？我這一次站得高看得遠，心裡什麼都想透了。”
“想透什麼？”高隊長還是不滿意。
“這個世界就不該是這樣的！”夜楓氣沖沖地丟下一句話，轉身進了自己的宿舍。
高隊長本來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他看着孟班長：“你也一樣，本來不該是這個樣子。”
夜楓到廚房燒了一鍋熱水，給自己乾乾淨淨地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他敲開辦公室的門，看到老馬和高隊長都在烤火。伸出手來：“我的工資呢，都一個多月了還不發嗎？”
高隊長本來準備開個玩笑，看他一臉不高興，非常嚴肅地從衣服裡摸出兩千塊：“行，我們不是資本家，你的工資當然會給你...不過，你要錢幹什麼？”
“總有用得着的時候....”夜楓看着手裡兩千塊，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如果今天身上有這兩千塊，說不定還可以救濟一下。不過這些錢只能救一時，不能救一世。夜楓準備給北五區的貧民窟找一條出路，遇到的事情總是要解決。
孟班長也走了進來，看着高隊長在烤火坐了下來：“隊長，你今天我不該是這個樣子？這話我咋沒有聽懂？”
“老孟，不是我說你啊，我發現你還是缺少了點積極主動性。現在形勢變化這麼快，你還是一副老樣子，每天除了收屍還是收屍，其他事情一樣都沒有去做....”
“不是？我老樣子，你不也老樣子嗎？你倒是給我做出個新樣子啊？！”
“你知道我不行！”高隊長顯得力不從心：“我倒是打過幾次申請！這老賈不是犧牲了嗎，我還想到孤兒院去呢。我把這個隊長交給你，你又不願意。咱們這個十九區，我真想讓總部派個能人下來，可總裁也不同意啊，也不知道公司領導怎麼想的....把我一個廢物，放在這麼關鍵的位置。”
“你不是廢物，廢物是我...”孟班長雖然有時候和他沒大沒小，但對高隊長打心眼裡是依賴的。
夜楓靠在門邊上，看得出來高隊長和孟班長兩個人都是好人，但他們都沒有更高的理想。
好人不代表是有能力的人。
但這話他肯定不能說，不過公司不該是這個樣子。孟班長每天忙着收屍，阿驛除了焚燒爐就是看書。夜仙兒躲在孤兒院好幾天了，老馬守着大門，範師傅守着廚房。秋歌東一趟西一趟，看起來大家都沒有閒着，但每個人其實都閒着。
袁隊長依舊在夜裡維護這秩序，偶爾也會處決幾個夜裡爲非作歹的歹徒。
十九區工會程華帶着一幫人，在三太太手底下討生活。
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就跟十幾年前一樣，每天都很正常。
但這樣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大佬們還在繼續剝削，警察署也在每天殺人，貧民窟的生活依舊艱難。
組織，只有在他們遇到事情的時候給出點情報和建議。他們在收集物資，積累資金，到處拉關係，也在發展內部成員，但一切都好像要很久很久.....
夜楓平時不敢去考慮這些事，但真的想起來，他覺得組織也有點不可靠了。
按照這樣的進度下去，說不定三十年後他就是第二個，或者第三個賈叔，最後在孤兒院老死.....
“你們誰當隊長跟我沒有關係，反正大家都不該是這個樣子。”夜楓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他想要離開保潔公司。他不想安逸，也不想做一頭拉磨的驢。以前進保潔公司，是擔心沒有飯吃，不敢離開保潔公司，是覺得公司對孤兒院有恩。他要在保潔公司，爲孤兒院創造更多的條件。
孤兒院沒有變的更好....
“不是，那你說我們應該是什麼樣子？”孟班長扭過頭來，發現夜楓已經變了。看不到以前那種興奮，也看不到當初的激情。作爲新員工的時候，他總是對一切都好奇，每天都精神頭很高。他的嘴角上笑意漸漸消失，敏銳地意識到夜楓不是當初的夜楓。
高隊長也看出來了，老馬也看出來了。
“夜楓，怎麼了？”老馬看他靠在門上：“趕緊過來坐，大家一起烤烤火....”
“我們可以烤火，不代表所有人都有火烤。這炭火....對孤兒院的人來說，有點奢侈.....對貧民窟的人來說，更奢侈……”夜楓想要說的話很多，但都不適合他的身份。估計到保潔公司的人面子，很多話他都說不出口，反而覺得憋得慌。
不一會兒阿驛和秋歌也進來了。
“夜楓，你咋戳在門口？”
“楓哥，這麼冷的天你不烤火嗎？”
高隊長指了指他：“秋歌，這傢伙今天是怎麼了，去了一趟五號基地，丟魂了？”
夜楓還是站着不動：“五號基地，也不該是這樣的，整個世界都不該是這樣的....”
“不是，五號基地怎麼了？！他們不都挺好的啊，整天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也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啊？！”
大家這一下都不明白了，每個人都瞪着夜楓，不知道爲何突然間他一下子心思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