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我擔當得起。”終於,李從軍回過頭來,回答了孫曉剛的問話,語氣是那麼斬釘截鐵。

孫曉剛感到,李從軍的決定已經不可改變,就說:“李區長,既然這樣,您就不要親自出馬了,我帶人……”

“不,我的決定,我來承擔責任。我就不相信正不壓邪!”李從軍聲調激昂地說,“你現在要做的工作是,馬上以區城管行政執法局的名義打印一份《強行拆除違法別墅決定書》交行給我,然後去組織能操作推土機和挖掘機的民工,注意保密。”

下午一點半,崑山區城管行政執法局的數輛警車在李從軍的帶領下出現在了違法別墅前,李從軍已經事先選好了首要目標,那就是6號別墅樓。蛇打七寸,擒賊擒王,他心知肚明的是,推倒了這幢別墅,問題就解決了大半。與此同時,由孫曉剛帶來的數十名民工也乘坐一輛大巴車趕到了現場。人員到齊,李從軍推開了6號別墅的院門,城管行政執法局的幹警緊隨其後,魚貫而入。張歌正在家,看到這一幕先是驚呆了,手足無措,待李從軍親自慷慨激昂地宣佈了《強行拆除違法別墅決定書》後,張歌如夢方醒,迅速拿出手機就要打電話。李從軍一揮手,示意幹警奪下了張歌的手機。張歌頓時破口大罵,發瘋一樣撲向幹警。

“妨礙公務,把她帶走!”李從軍怒不可遏,命令道。

不可一世的張歌被帶走了,走得不甘,走得失魂落魄。幾輛大卡車開進院裡,在李從軍的指揮下,別墅內所有的傢俱被裝上了車。

現在,6號別墅樓空空如也了,孫曉剛帶領的拆除大軍開了進來。別墅共兩層,長臂挖掘機正好夠着房頂,在機器轟鳴聲中,挖掘機的鐵錘重重地砸了在房頂。

李從軍雙手拤腰,站在6號別墅的門口,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也沒看就關了機。

“快,動作要快!”李從軍向院裡邁了一步,大聲說。

現場圍觀者如雲,在市民的一片叫好聲中,幾臺長臂挖掘機的鐵錘先後砸開了房頂,紅磚綠瓦紛然落下,一時塵土飛揚。

“李區長,您到外面去吧,這裡危險。”孫曉剛走過來,拉住李從軍的胳膊。

這時的李從軍就像上了角鬥場的勇士,目光炯炯,表情莊重。他掙脫開孫曉剛的手,又往裡走了一步,對孫曉剛命令道:“快,無論如何也要在半個小時之內夷爲平地!”

操作手加快了速度,房頂已經蕩然無存,二樓的一塊牆板跌落下來,緊接着天上像下雨一樣飄起了無數張粉紅色的紙片,人羣中頓時發出了一陣陣驚呼:錢,錢!

就像宋凡平等做夢也不會想到李從軍會以這種方式向他宣戰一樣,沒有人會想到宋凡平受賄的幾千萬現金會以這種方式藏在情婦張歌別墅二樓的夾層裡。李從軍更不會想到,所以當他看到現金雪花般地落下來時也驚呆了。

“停,停!保護現場!”終於,李從軍鎮定下來,發出了指令。

“停,快停!”孫曉剛也聲嘶力竭地呼喊道。

李從軍不顧一切地衝到樓前,指揮幹警們保護現場。就在這時,牆壁轟然倒塌,一塊牆板重重地砸在了李從軍的頭上。李從軍應聲倒地,頓時血流如注。

“李區長!”孫曉剛撕心裂肺般地高喊一聲,撲向前去抱起了血肉模糊的李從軍,“快,快送醫院!”

警車風馳電掣般地拉着李從軍趕到了醫院,但是,李從軍的腦漿崩裂,醫生迴天無術,只有將一條白布蓋在了他已經面目全非的臉上。

李從軍就這樣以身殉職了,他生前想到過他的這個決定會在水城市引起悍然大波,他絕不會想到會由此將宋凡平一下子扯到前臺,其包養情婦及收受鉅額賄賂的罪惡事實在水城市暴露無遺,難以遮掩。宋凡平很快就被雙規了,楊本業與張歌也被檢方控制起來,等待他們的結局人人都能推斷出來。

趙笑坤在當天晚上纔得到了李從軍以身殉職的消息,他再次趕回了水城,由機場直接來到了李從軍的家裡,面對李從軍的遺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李從軍的愛人不會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鋌而走險,當趙笑坤哭訴着說“是我害了他”時還感到莫名其妙。是的,她不會知道內幕,或許永遠不會,她知道的只有李從軍一心想報答趙笑坤的提拔之恩。趙笑坤知道一切,所以就更加羞愧難當,悔不當初。

趙笑坤向市裡提出要追認李從軍爲革命烈士,有的人表態同意,有的人沒有表態,結果是不了了之。趙笑坤意識到,宋凡平在水城市工作了近十年,脈絡盤根錯節,一些事情不會就這麼簡單地了斷。當然,有的人會拍手稱快,有的人會夜不成寐。還有人推測說,李從軍是趙笑坤一手提拔起來的幹部,向來對趙笑坤唯命是從,他之所以如此膽大妄爲是趙笑坤回京前親自授意。問題的關鍵在於,李從軍已經撒手而去,無法證實這種推測是真是假。當有人得知宋凡平的情婦張歌就是趙笑坤養母的女兒時,有關他的傳說迅速形成了多種版本,自然成了水城市飯後茶餘的熱門話題。

趙笑坤想找人傾訴,但他相信的人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感到孤獨難耐。幾天過後,在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獨自一人來到李從軍的墓前,點上了三隻煙,與李從軍說話。

這時天氣正好,月亮高懸,明潔而溫馨。還有星星,一個個地眨着神秘的眼睛。趙笑坤記得養母說過,人死後都會變成星星掛在天上,看着生前的親人。那麼現在,天上有兩顆新升起的星星在注視着他,看得他無地自容,心裡一陣陣發緊。趙笑坤與宋凡平的關係是清白的,他與其沒有任何經濟上的來往。他也潔身自好,沒有在不該伸手的時候伸手,他問心無愧。他也明白,組織上很快就會派人來找他談話,只是他不知道向組織上說些什麼。

“從軍啊……”三支菸即將燃盡的時候,趙笑坤親切地撫摸着墓碑上“李從軍”三個字,輕聲地呼喚着他的名字,“你知道嗎?強行拆除這片違法別墅我已經在心裡決定了,並準備在我從北京學習回來後實施。我之所以要再拖一拖,是期望宋凡平能最後幡然醒悟啊!我去北京學習一個月,就是想再給他一個月的時間。什麼?你問我後果?後果你都想到了,所以你才替我幹了這件事。從軍啊,是我的私心害了你,我對不起你啊!你教會了我做官,更教會了我做人,不管我今後的工作怎麼安排,我都不會讓你失望的。我的好兄弟,你就放心吧,我每年都會來看你。”

李從軍默默無語,墓地裡一片寧靜。趙笑坤百感交集,淚如雨下。他擡起頭來,注視着天上的繁星點點,久久地,目光深情而執著。然後,向李從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消失在茫茫夜幕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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