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迪這時正把最一根骨頭扔進了垃圾桶裡,她的目光也隨着最後一根骨頭落進桶底。“你現在是越來越燒飽了。”迪盯着桶裡的骨頭說。

李大明的目光還是投在電視屏幕上,那上面正沒完沒了地播着令人生厭的廣告。他想我怎麼會越來越燒飽了呢?吃頓排骨看會兒電視就會越來越燒飽了嗎?

“你才越來越燒飽了呢。”李大明有些不服氣,頭也不回地說。

迪聽到李大明的反駁當時並沒當回事兒,她嘴裡一邊唸叨着燒飽燒飽你就是越來越燒飽了一邊把垃圾桶送到門外走廊裡,而後又繼續收拾她的飯桌。她把飯桌上的碗盤筷子摞在一起,雙手端起來,準備送到廚房裡去刷了,就在她轉身欲走的時候,先邁出的右腳踢到李大明坐的摺疊椅上,左腳又跟着踢到右腳上,就這樣身子一晃失去了重心,毫不猶豫地一頭栽倒在地。

全神貫注的李大明先是覺着屁股下面的椅子動了動,馬上又聽到一陣碗盤破碎的聲音。這時,李大明即便是不回頭也知道了身後發生了什麼,他本該站起來,裝出一副驚恐萬狀的樣子,把迪從地上小心翼翼地扶到摺疊椅上,說聲看看摔壞哪裡沒有,以後走路要小心呵,也就沒事兒了。如果李大明再更大度一些的話,俯下身子在迪的臉上或者是脖子上親上一口,然後輕輕地放到席夢思牀上,或許在某種程度上會使他們的夫妻感情更加深厚。但是,這時與碗盤的破碎聲一起鑽進李大明耳朵裡的還有電視裡解說員的聲音:“各位聽衆,北京奧運會乒乓球男子團體決賽馬上就要開始了,中國隊今天將要上場的隊員是”

“馬琳、王浩……”李大明脫口而出。

“馬琳、王浩、王勵勤。”解說員繼續說道。

李大明一聽到王勵勤的名字,心裡就緊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攥了攥拳頭,想老王今天你可要給我頂住呵。

迪跌倒在地的時候就沒想自己再爬起來,就像孩子在母親面前跌倒了要等待母親上前扶起來一樣,會撒嬌的妻子也在等待着丈夫的那只有力的手,然後順勢將雙臂搭在丈夫的脖子上。但是,李大明沒有,他的心思在奧運會上。迪趴在地上見李大明沒有什麼反應,還聽到他高喊着三個與他們無關的名字,就有些惱怒。

“那都是你親爹!”迪說。說着,她還伸出左手握住摺疊椅的一條腿兒猛地一拉,體育迷李大明哐地聲就席地而坐了。

李大明席地而坐後也沒把目光從電視屏幕上移開,他只是扶了扶從鼻樑上滑下的眼鏡。這時,他看到王浩已經蹦蹦跳跳地揮拍上場了。

“你今晚怎麼老是沒事兒找事兒?”李大明頭也不回地說。

迪趴在地上還是沒動,她吐了口淺到嘴邊上的菜湯,說:“姓李的,誰沒事兒找事兒?”

李大明雙眼緊盯着電視,沒說話。

迪擡起一隻手來,攝住李大明的耳朵,說:“我問你,誰沒事兒找事兒?”說着,她還使勁兒往下扯了兩下。

李大明覺得自己的耳朵被拉長了,就像夏日裡狗伸出的舌頭。他不得不擡手拿掉迪的手。

“你沒事兒找事兒。誰越來越燒飽了?”李大明敷衍道。

迪是個極其認真的人,她想我說你越來越燒飽了還冤枉你了嗎?這麼想着就禁不住自己爬起來,跑到門外提回了那隻塑料垃圾桶。

李大明的視線馬上被一隻美麗的塑料垃圾桶擋住了,他又不得不擡眼看着迪。他發現,迪這時的神情已有幾分得意,就像法官面對死不認賬的被告拿出了確鑿的證據。迪從垃圾桶裡拿出一根李大明啃過的骨頭。

“你就是越來越燒飽了!”迪說,將骨頭在李大明的眼前晃了晃。

李大明一邊伸手推開迪,一邊極力地側身儘量把視線落到電視屏幕上。

“我怎麼就越來越燒飽了?”李大明不耐煩地說。

迪從手中的骨頭上揪下一塊綠豆大小的肉,說:“你越來越燒飽了,骨頭沒啃乾淨你就扔了。你好好看看,我說冤枉你了沒有?”

李大明現在才搞明白,迪就是因爲他沒把一根骨頭啃乾淨就說他越來越燒飽了。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迪對李大明在這個時候能張嘴大笑甚是惱怒,李大明大張的嘴使迪產生了一個奇特的想法,把這根骨頭塞到他的嘴裡,非讓他啃乾淨不可!於是,目光依然盯在電視屏幕上的李大明就覺着有個什麼硬邦邦的東西塞進了他的嘴裡,在他發現迪塞進他嘴裡的是那塊垃圾桶裡的骨頭時,他終於大怒了。

“迪,你他媽活膩歪了?”他高叫着,一把推開眼前的迪。

迪的一隻腳踩到菜湯上,腳下一滑,再次跌倒在地。與上次不同的是,仰面臥地的她手裡還緊握着那根骨頭。迪先是懵了,坐在地上傻看着李大明。這時,李大明正好吐着嘴裡的髒東西。迪馬上想起了手裡的骨頭,她低頭看了眼這根骨頭,然後冷不防朝李大明砸去。

一出和平時期的家庭戰爭就這麼爆發了。

李大明的頭被這根骨頭擊中,迪在扯掉電視電源時被電了下,然後李大明就在迪的哭罵聲中從家裡逃了出來。於是,那個擺煙攤的老太太就發現了李大明出現在名泉路上,在他神經兮兮地對着西天比劃了半天之後,他掏出手機,給萌發了短信息:

“我在花園大酒店等你,速來。李大明。”

3李大明給萌發完短信就來到花園大酒店。大酒店裡坐着不多的顧客,不多的顧客在聽一個已不能算年輕的鋼琴手在彈鋼琴。

這肯定是一個很不錯的卓有成就的藝術家。李大明十分自信地對自己說,然後看着自己的手,並做出彈奏的樣子。

大堂裡的時針指到了7點,李大明還在等待。李大明擡頭看錶的時候,突然發現,他好像等待這一天的這一刻已經有好長時間了。

上個星期的今天,李大明的一個外地朋友到這座城市來做生意,請李大明吃飯。吃完飯,又去了夜總會。當李大明在夜總會和這個叫萌的舞女一同旋進舞池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情場老手。這與他的人生哲學相去甚遠。當時,他緊緊地摟着萌細軟的腰,他的上身向前盡力傾着,他能感覺到萌前額的一縷頭髮正試試探探地撩撥着他的脖梗,萌熱乎乎的鼻息也通過他的領口灌進他的胸口。李大明記得那天他喝了不少酒,但是他知道他全身上下的燥熱絕對與酒無關。一曲終了時,李大明拉着萌在咖啡桌前坐下,擡眼端詳着她竟禁不住問,能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萌喝口咖啡,咕咚一聲嚥下去,說,叫萌。李大明點上一支菸抽着,他想給她來點小小的幽默以製造出輕鬆的氣氛。是生猛海鮮的“猛”嗎?他問。萌樂了,說,別看你這人戴着眼鏡還挺逗的,草木萌芽的“萌”。李大明又試探着問,能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萌聽罷,毫不猶豫地說出一串數字。

李大明發現自己的記憶力超常是在那個晚上之後,萌11位數的手機號碼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準確無誤地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