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在給妖皇的賀禮選擇上，閻羅絲毫不敢馬虎。翻遍了魔族寶庫，最後挑了一件法器：玄愔幻鏡。
半人高的銀鏡周圍是鏤空的邊框，雕刻的是百鳥朝鳳的盛況。鏡面呈古銅色，使用時會如同水面般泛起波紋，並變成淺金色。
其作用如其名，以製造幻境爲長。玄愔幻鏡不是一件擁有強大攻擊性的法器，卻勝在殺人於無形。無論實力強弱，神識困在幻境裡走不出來的，現實中的肉體都會化爲枯骨。
妖皇是六界第一美人。而贈美人以鏡。於情於理，都挑不出毛病。
不同於魔主的女承父位，妖皇幽婼嵐羽的皇位，是憑自己的一己之力奪下的。踏着鮮血白骨，邁過無數挑戰者的屍骸，力排衆議，一朝登臨。
妖族政權複雜。妖皇之下，設有長老閣，由族中德高望重的權貴組成，對妖皇行爲有約束效力。
如果說嵐羽對魔族的態度尚曖昧不明，那長老閣的野心便是昭然若揭。
冷玥剛即位時，長老閣欺負她年少，想在魔界礦產上佔幾分便宜。然而冷玥手段強硬，絲毫不亞於其父，反給長老閣立下下馬威。兩族因此生了間隙，全靠嵐羽斡旋，才堪堪維持住和平。
不同於上位時的殺伐果斷，嵐羽在外交上極爲圓滑，可謂八面玲瓏。外界有謠言說，她有意拉攏魔主，旨在合力推翻長老閣，獨攬皇權。
嵐羽對此不置可否，卻也沒有進一步行動。
傳言虛虛實實，更爲這位年輕的妖皇增添了神秘色彩。
對千人，有千面。沒有一副面孔觸及真心。喜怒不形於色，情感不源自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玥，更讓人恐懼。沒人能窺探到她內心的分毫。
魔將中，唯有迦藍和她有過直接接觸。
迦藍正是嵐羽舉薦給魔主的。
穿過一片常年暴雨如注的水域，陽光灑了下來。
習慣了黑暗的紫眸，瞳孔皆是一縮。迦藍手指痙攣似的一抖，垂眸斂起了滿眼翻涌的痛苦。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回到這片土地。
妖界到了。
又趕了兩日的路，方纔抵達妖族皇宮。
琉璃造就的穹頂折射陽光，美輪美奐。沒有高聳的尖塔，也沒有氣勢磅礴的護城河，只有碧綠的藤蔓攀附在銀白色的宮牆上。不似魔族皇城那般有恢弘駭人的壓迫感，妖族的皇宮更顯高雅貴氣。
但熟悉這裡的都知道，這座宮殿如它的主人一樣，平和的外表下，暗藏凌然的殺機。
宮門口已有一位妖族在等候迎接。迦藍的眸子終於有所聚光，恢復神采。
沒想到剛來，就碰到熟人。
面容姣好的短髮女子走上前，提起裙襬微微欠身，帶着格式化的笑容熟練道：“恭迎魔界遠道而來的貴客，願兩族……”
“允兒，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刻板。”
女子愣了一下，猛然擡起頭，對上了迦藍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小，小魔族？”眼前風度翩翩的魔將，逐漸和當年那個瘦弱膽怯的男孩重合。
迦藍眯着眼笑，算是默認了。
還是以前可愛一點。允兒暗自腹誹，面上還是不留痕跡地把話題拉回正軌。“其他幾族的使者還需幾日到達，我先領你們去住處休息。賀禮由你們保管，壽宴上再獻於妖皇。”
交代完，允兒也不去看兩位魔將的反應，自顧自地向皇宮裡面走。
暮雪和迦藍緊隨其後。
關於妖族，暮雪接觸的不多，卻是比較瞭解的。
世間有靈之物修成人形，即爲妖。所有的妖族都是有原形的。去往魔界送請帖的姒綏，便能很明顯地看出其蛇類的特徵。但眼前的允兒，卻與常人別無二致。
“她爲什麼和那個姒綏不一樣？她本體爲何？”暮雪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在同迦藍耳語。但前面的允兒立即停住了腳步，回頭時面露慍色。
“別拿我和姒綏比較，她不配稱作妖。妖族講究以人類的模樣、禮節相處，而她偏偏亮着一雙豎瞳，把自己弄得半獸半人。還和獸王的兒子不清不楚……”似乎意識到自己多言了，允兒猛地閉上嘴巴，繼續悶聲帶路。
暮雪用目光無聲地詢問迦藍，後者聳聳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姒綏的情況。末了，指尖捎着一縷魔氣，在虛空中寫了排字給暮雪。
“允兒聽力極佳，她是隻狸貓。”
暮雪心神領會，直到在房間裡安頓下來，都沒有再亂問多語。
確認允兒走遠後，迦藍才簡單地給她介紹下情況。允兒是妖皇近臣，在皇宮裡地位頗高。據說她是妖皇隨手撿回來的，修成人形後就做了其心腹，管理宮中瑣事，偶爾充當妖皇的侍女。
妖皇身邊沒有貼身侍女，連尋常侍奉的人都沒有。因爲她不喜人近身。
這一點倒是和魔主如出一轍。
大概對於她們來說，信任是一件太過奢侈的東西。
“高處不勝寒”，並非毫無憑證。
“迦藍，你對妖皇瞭解多少。”
迦藍的眸光慢慢變得綿長，陷入了回憶。他彷彿又變回了那個弱小惶恐的男孩，誤打誤撞闖入了迷宮般的花園。容貌絕色的女子，用細長的手指環住他的脖頸，扼住了他的呼吸，溫柔的嗓音卻是不疾不徐。
“小魔族，你迷路了嗎？”
往事浮現眼前，還宛若昨日般歷歷在目。迦藍喉間泛起絲絲血腥氣，被他壓了下去。他努力從回憶中抽身，目光重新聚焦在暮雪身上，言簡意賅地總結道“她是個很恐怖的存在，敬而遠之。”
有什麼東西在他體內，試圖掙脫桎梏，想推翻他的記憶。
不是這樣的。腦海中某個角落裡，有個聲音在低語。
但事實究竟是怎樣的，迦藍不願細想，好像隱藏其下的答案，只會令他更加恐慌害怕。
類似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的記憶出現扭曲和偏差，不斷向他強調：妖皇是一個心狠手辣、城府極深的女子，一定不可靠近。
但百年內的朝夕相處，只得出如此結論，未免太過於蒼白。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見機行事就好。”暮雪打起精神，積極樂觀的模樣在迦藍眼中，卻是強顏歡笑的無奈苦楚。
“早點歇息吧。”
許是真的乏了，迦藍一沾上牀榻，便沉沉陷入昏睡，一反平日裡的戒備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