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夏都。霞光萬丈,燦爛而浪漫。都城裡的居民,笑容滿面地熙來攘往。
汗庭花苑裡,胡小蠻勾着阿史那臂彎漫步在亭臺樓榭及綠蔭花影間。因着胡小蠻是來自西魏的公主,因着阿史那體貼的心意,花苑裡的建築,一亭一景一廊一檐,處處透露出仿照中原式樣的痕跡。可狼王還是不夠細心啊,某些地方依然還保留着濃郁的突厥異域風情。這使整座花苑顯得中西合璧,生動有趣。
或許會有嚴厲的建築師要說這座皇宮花苑實在建造得不倫不類。但胡小蠻卻一點也不在意。她甚至十分喜歡。這樣凌亂的隨意的風格,顯得那麼率性那麼可愛。她不需要太整齊,隨着興之所至,在兩樹間加個鞦韆架,或者在樹蔭下支個燒烤架,在亭臺附近搭個葡萄架,在僻靜處開發一處百鳥園……對她來說,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這兩個月,阿史那已經漸漸習慣了胡小蠻突如其來的小心思,小創意。他也寵溺得任她將這座花苑糟蹋得更加不倫不類,不三不四。
這一天,在這樣一個尋常的溫馨浪漫的黃昏,阿史那與胡小蠻在足足有三四個足球場那麼大的花苑裡漫步了一會兒,就攜手坐在一處葡萄架下,共飲葡萄美酒,吃着玫瑰酥,閒話家常時,侍僕前來稟報:“思摩將軍求見!”
胡小蠻未待阿史那回答,立刻驚喜道:“是大哥回來了,快傳!”
思摩自從那次護着胡小蠻,和胡小蠻一同去了西魏後,就沒跟着回來。那完全是因爲在阿史那沒去西魏接胡小蠻之前,胡小蠻對宇文泰的請求。她讓思摩隨西魏官員一同去採辦黍谷種子,還有綢緞、瓷器、茶葉等商品,準備讓思摩運回突厥,以此將功贖罪。當時,她覺得她可以長期留在西魏,但思摩不可以,他一定會十分不習慣。
可是當阿史那抵達西魏時,思摩卻在外地採辦,不在長安,故而沒有跟着一起回突厥。當時胡小蠻也不擔心他的安危,以她估計,宇文泰是不致於那麼小肚雞腸的。何況事後,她又遣人去信給宇文泰,請求他按約定放思摩帶着物資西歸,她願意許諾用兵刃良駒交換。
現在,思摩平安歸來,胡小蠻總算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如何能不喜出望外!
在胡小蠻告訴阿史那思摩在西魏的一切時,思摩已經來到面前。
他跪下叩見,阿史那明明已經不再生思摩的氣了,棱角分明的俊龐卻依然冷凜異常,他的聲音還是陰冷磁沉的,淡淡說道:“平身吧!”
思摩稱謝起身。阿史那鷹眸直勾勾地盯着思摩,原來淡然的語氣開始加重了:“思摩,你循私私放死囚,本該萬死不足以贖罪。但念你途中救了昭儀的命,就饒了你!切不可再犯!”
“是!可汗!”思摩也只得應諾。
胡小蠻卻笑問:“大哥,可把種子帶回來了?”
“帶了。”思摩爽朗地笑道:“不僅有種子,還有瓷器、綾羅綢緞、茶葉等等,宇文大人還算夠意思。雖然聽聞他對可敦的執意離去不滿,不過該給的他可一點也不含糊。他知道長樂公主喜歡吃蔬菜瓜果,因此連蔬菜瓜果的種子也一併給了,可謂有心!”
胡小蠻聞言一愣,心中暗歎宇文泰的關心,但恐阿史那多心,故而表面上只是靈眸一轉,冷笑道,“大哥儘管放心,他不會不給的。他可精明着呢。他並非真捨得讓西魏的種子在突厥生根發芽,而是根本捨不得我們突厥的良駒駿馬和良弓利刃。”
阿史那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豪爽燦爛,像個孩子:“‘我們突厥’?胡小蠻,本汗喜歡你這麼說。思摩,既然昭儀答應他了,而他也信守承諾,那麼我們突厥就不可以丟人。不如就讓思摩再跑一趟西魏,將那良駒駿馬和良弓利刃給宇文泰送去。”
胡小蠻道:“送是一定要送的。可是大哥剛回來,讓他歇息幾日再去送吧。正好趁這幾日休整的時侯,請大哥好好教授努矢尼大人播種的技術,我也要跟去學習學習。正好我們遷居到摩娑川,有了這片草原沃土,有了楚河的灌溉,沒準明年我們就可以播種出西魏糧食了。”
阿史那忍不住勾脣魅笑:“原來小蠻還是吃不慣我們突厥的食物,心心念念着中原美食。”
胡小蠻嘟起嘴,老實道:“誰吃得慣呀,天天酥乳、餅飯和肉,就沒有別的了!膩也膩死了!”
這下,思摩可跟着阿史那一起哈哈大笑了。胡小蠻好笑地瞪着美眸看他們,着實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笑的。正笑着,卻見頗黎心急火燎地趕來了。那冷竣帥氣的臉上面罩寒霜。三人情不自禁收斂了笑容。能夠讓頗黎急成這樣的,不用說一定是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
頗黎健步如飛地匆匆忙忙來到阿史那與胡小蠻面前,正要跪地而稟。阿史那微一揚手,不耐而急促地冷聲道:“免了,發生什麼大事了?快說!”
頗黎按刀而立,咬着牙根憤忿道:“馬場和基地出事了!”
“什麼?”阿史那與胡小蠻都驚得站起來。
“快說,頗黎,到底是怎麼回事?”胡小蠻催促道。
頗黎深邃的星眸都快噴出火來了,氣憤地擊拳道:“茹茹公主的心真狠啊!她和努爾古麗居然勾搭上鄧叔子和畢力格,裡應外合,利用生辰宴在酒裡下了蒙汗藥,蒙倒了馬場裡五萬個侍衛。整整五萬哪,全都殺了。一個不留!他們可真狠,把馬場裡十萬餘匹上好的駿馬全部被劫掠一空,就連甸密也被活逮了去。”
“可恨!可惡!該死的茹茹!該死的努爾古麗!該死的鄧叔子!該死的畢力格!本汗一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阿史那突然暴吼起來,掄起鐵拳一掌劈下,石桌被劈成了兩半。
“他***,這些狗孃養的!讓我思摩逮到,一定讓他們不得好死!”思摩也忍不住咬牙切齒、摩拳擦掌。
胡小蠻雖憤怒,卻尚餘理智,連忙追問:“那鍛鐵基地,還有……還有突赤兒呢!”
頗黎痛恨道:“就是連鍛鐵基地也慘遭劫掠,才更令人痛徹心扉!數十萬件上好的良弓利刃呀,就這樣全都給搬走了。守衛的將士死了,全都死了!就連突赤兒……突赤兒他也……也慘遭毒手啊!”說到這裡,頗黎的星眸裡迸出了晶瑩的閃爍,共同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兄弟突然橫遭不幸,離自己遠去,
“什麼……”衆人驚道。這個晴天霹靂的惡耗震得每個人都目瞪口呆。阿史那吐出這兩個字已不像剛纔那麼有力度,更多的是一種無力的蒼涼,茫然的不可思議。他辛辛苦苦建造的鍛鐵基地,就這樣沒了。他一個趔趄,呆坐於石凳子上。擊垮他的豈止是這場浩劫啊,而是這場浩劫的始作俑者茹茹公主。她是他從小仰望的月亮女神,沒想到心底卻是這樣殘酷。內心的失望和對自己有眼無珠的強烈譴責將他擊倒了。
胡小蠻震驚之餘,已然爲突赤兒的死而潸然淚下。她忘不了曾經與突赤兒並肩作戰的日子。不,她一定要爲他報仇,一定要!
“他***!”粗獷的思摩叫道,“沒想到那倆個臭婆娘這麼狠!這麼絕!這下可慘了!答應給宇文泰的十萬件兵刃,五萬匹良駒可怎麼辦啊?!如此一來,我們突厥豈不是要食言!一旦食言,糟了,宇文泰那廝可不是好惹的。一旦事態擴大,西魏向我們宣戰,我們可就完了,兩面受敵,先打誰?”
粗獷魯莽的思摩倒是提出了一個嚴竣的問題。一時間,衆人沉默。思摩沒想到自己的話引起這麼大的反應,也裝作深沉捋着絡腮鬍子沉思。
阿史那突然站了起來,他當然不可能被擊倒,極度鎮驚過後,他恢復了一貫的霸氣!鷹眸銳利如箭,陡然佈滿殺意。
“頗黎,快!立刻召集百官上朝!本汗有話要說!”言畢,阿史那大步流星地往議政殿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拉起胡小蠻的手一同上殿。
議政殿上,阿史那冰雕一般坐在汗座上,冷冽陰鷙地掃視了一眼臺下羣臣,如刀般銳利的聲音蘊含着如火山般怒氣,厲聲道:“茹茹公主與鄧叔子裡應外合,劫殺馬場與鍛鐵基地,殺死我突厥將士近七萬人,又將兵刃及駿馬洗掠一空,逃往西域去!他們欲借西域之兵興風作亂!但我阿史那在此對天神騰格里發誓!此去西域,我阿史那不僅要將鄧叔子這幫柔然餘孽全部驅逐乾淨,就是那一再擾我邊境與我突厥爲敵的西域各國,也要一併收復!頗黎,聽令!”
“在!可汗!”頗黎站出武官隊列,抱拳聽命。
阿史那厲聲道:“即刻傳達軍令,本汗出征即爲‘狼王’,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可汗。請將士們不要忘記過往狼王的軍紀!全都給本王打起精神來,全力剿滅柔然餘孽,爲我七萬突厥將士報仇雪恨!”
“是!狼王!”頗黎領命。
阿史那道:“還有,胡小蠻,你下去聽令!”
胡小蠻一臉愕然地站起來,站到臺階下聽令。
“胡小蠻,突赤兒已殉國,金狼十三衛缺少一位統領,從今以後,你就是金狼一衛的統領,執掌金狼令,隨本帥出征西域吧!”
胡小蠻驚喜無比地擡眸望着阿史那,心中雀躍不已,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