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玲瓏心中煩亂着, 一路狂奔到了菖蒲苑門口方纔停下腳步。她立在院門邊,扶着膝蓋微微喘息着, 卻是開始猶豫。

都到這兒了, 出去還是不出去?

她本想跑到外頭散散心。可是這樣一來的話, 她如果走太遠了, 七叔叔必然憂心, 少不得擔憂地費心費力去尋她, 也是麻煩。

玲瓏這才發現, 賭氣歸賭氣, 她下意識裡還是捨不得七叔叔因爲她而耗費心神的。

正暗自琢磨着怎麼辦更好, 她擡眼一看, 就見不遠處的地方, 冬菱正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

這下倒是不用猶豫了。玲瓏前行幾步出了菖蒲苑,問冬菱:“你來可是有事?”

“小姐, ”冬菱把聲音壓得很低,“喬公子說有要事見您,就在國公府外頭等着呢。”

……喬玉哲?

玲瓏愣了下, 他來做什麼。而且, 還是不顧死活地來了國公府。

這人也太沒有政治覺悟了些。大皇子一黨,就不怕飛翎衛看到他一刀把他咔嚓了嗎?

今日的風有些寒冷。太陽偏西后, 風力更是大了幾分。玲瓏披着薄斗篷往外走,還覺得冷意一直往衣裳裡鑽。

國公府西南角的偏門出去後, 走進一個巷子, 往裡行了約莫三四丈遠, 便見一棵高樹下面栓了一匹黑色駿馬,馬旁有個青年正靜靜立着。

他五官十分俊美,最好看的要數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模樣俊逸風流,讓人看了一次之後就忍不住想要再望一回。

此時此刻他卻不似平日裡那般微微笑着,斂去所有笑容的他神色清冷。襯着他此時穿着的玄色衣衫,看着倒似那雪天裡的寒霜一般讓人不想靠近。

玲瓏讓冬菱等在巷子口,她獨自慢慢上前去。

聽到聲響,喬玉哲側頭望過來,朝她一笑。那雙桃花眼頓時有了萬般的神采,顧盼神飛。

玲瓏快步過去,低叱道:“你來做什麼!”

“前些天你及笄。”喬玉哲從懷裡掏出一個小荷包,塞進她的手裡,“我也不知道送你什麼好。這個是我親手刻的玉佩,你拿着吧。”

及笄禮是女兒家極其重要的成人禮。

她傅家、穆家和郜家的親朋都來了,他卻不能走近半步。

手裡的荷包重若千鈞。玲瓏撫着上面的繡紋,嗓子發堵,眼睛溼潤着輕聲說:“對不住。那天不方便請你過來,沒給你下帖子。”

喬玉哲輕輕笑着,“那有什麼?咱們都好好的纔是正經。”擡頭看看天,他催促,“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回去吧,我還有事兒。”

現下天色已然全黑透了。而他騎了馬整裝待發,顯然是要趕遠路的模樣。

這般不正常的狀況讓玲瓏沒來由地心頭一跳,下意識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低聲急促道:“你這又是要做什麼?”

喬玉哲察覺了她的緊張,低聲安撫道:“沒什麼。不過是幫人做件事,若是成了,我恐怕就是他的心腹之一了。往後的事情定然能夠順利許多。”

他很輕地推了她的手臂一下,“你快些回去。現在太晚了。”

將要離開前,玲瓏終是忍不住,再次提醒,“你還是離大皇子遠一些的好。這人不好相與,並非良善之輩。”說着說着有些動怒,“你說一個文臣,鎮日裡和他摻和什麼?”

“我都知道。”喬玉哲嘆了口氣,傾身到玲瓏耳邊,聲音很小地說:“只是此人不除,難解我心頭之恨。”

·

回到國公府後,玲瓏一直提心吊膽着。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妥當。

和大皇子那邊的人實在不熟悉。就算那邊有什麼問題出現,恐怕她也是絲毫都不能察覺的。

去問七叔叔?

玲瓏下意識地就想往七叔叔的書房去,快步走到門口後纔想起來她之前好像在和他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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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猶豫躊躇着,書房的門大開。

郜世修和太子宋奉謹從裡面走了出來。

玲瓏完全不知道太子是什麼時候來了菖蒲苑的,一時間怔住緩不過神來。

宋奉謹擡手指了她,笑着側頭和郜世修說:“我這個表妹,平時看起來精明能幹的很,其實骨子裡最傻氣不過了。”

玲瓏趕緊上前福了福身,“見過太子殿下。”

“你跟我客氣什麼。”宋奉謹親自扶了她起來,“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平時沒有旁人的時候,跟哥哥不用這般多禮。”

郜世修俯身,在玲瓏耳邊道:“你莫要生氣。現下沒有時間,晚些再和你說。左右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又是在玲瓏耳邊說的。

一旁的宋奉謹半個字兒都沒聽清楚,奇道:“你倆在做什麼?”

郜世修直起身來道:“沒什麼。”他看玲瓏肩上有落葉,擡手給她小心摘去,“我和奉謹有事要談,今晚怕是不能回來了。你自己注意吃飯休息。”

從小到大,郜七爺待這個外姓侄女兒都是這般細心叮囑的。

宋奉謹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在旁靜等着。待到郜世修和玲瓏說完後,他就和郜世修一同快步出了菖蒲苑。

沒有七叔叔在旁邊,玲瓏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又很無趣。一會兒就在屋子裡待不住了,索性到院子裡走走。行了幾步,想想郜心蘭這個時候還沒睡,腳步一轉又去了五房的蒼柏苑。

說來也巧。她剛走到蒼柏苑門口,遙遙地看到郜心蘭正從遠處而來。索性迎了過去,和好友碰頭後一起往蒼柏苑去。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玲瓏道:“我還想着你在陪着五伯母,所以過來找你玩。”

“今兒祖父心情好,留了我們在那邊用膳。多耽擱了些時候。”郜心蘭說着,看看周圍丫鬟婆子們離得遠,悄聲和玲瓏道:“你知道嗎?郜七爺出城捉拿罪犯去了。好像是大皇子身邊的人,帶了什麼重要東西出城。郜七爺領着飛翎衛去追。”

玲瓏之前沒有聽七叔叔說起過,不過她知道七叔叔跟着太子急匆匆離開,一定是要事去做。順口道:“大皇子的人也真是大膽。那麼晚了,居然還出城去。”

“是啊。”郜心蘭道:“十妹妹和我們說的。她偷聽了,祖父和飛翎衛的談話,說那人單槍匹馬出城,騎黑馬着玄色衣衫,淨是容易融入夜色的,顯然是想趁夜逃走。”

大房現下郜心悅已經出嫁,庶女郜心嬌在大太太謝氏的刻意捧殺下,倒是愈發更嬌氣了些,做事也更加無所忌憚。

今日更是離譜。國公爺和飛翎衛說事情的時候,她居然還跟去偷偷聽了幾句。若非被那飛翎衛瞪了一眼,怕是要聽到更多。

郜心蘭兀自感嘆着郜心嬌的行事,玲瓏聽了那些話後卻是呼吸驟然頓住,停了一瞬。

黑馬玄衫!

她猛地拉住了郜心蘭的手,心慌得好似要跳出來一樣,急切問道:“你可知道大皇子那邊那個人是誰?”

她用力很大,郜心蘭手掌有些發疼,訥訥地說:“不知道啊。十妹妹沒有聽到就……”

不等她說完,玲瓏已然拔足狂奔而去。

玲瓏直奔馬廄,要了一匹上好的駿馬。

幸好自從幾年前和七叔叔一起賞月騎馬後,她開始賴着七叔叔教習她騎術。不然的話,就算心裡再急,她現下也是半點法子都沒有。

馬伕們認得郡主。見她想要馬,只當她是想騎馬遛遛,二話不說找了腳程最快的一匹出來。

玲瓏顧不得其他,當即策馬而出,馳騁在了空蕩蕩的街道上。

有侍衛在城中巡邏,呵斥她下馬。她使出郡主令牌,旁人瞧了瞧是長樂郡主,就沒多說什麼。

玲瓏知道,這個時候城門怕是關了。

喬玉哲有大殿下給他弄的出城令牌。

飛翎衛出城辦事,只需指揮使大人在的話,毫無阻礙。

那她怎麼辦?

玲瓏當機立斷策馬去了徐府,急急叩門。一路徑直而去,直闖後宅。

徐太太黃氏原本已經卸了釵環睡下了,聽聞玲瓏急匆匆過來,忙散着頭髮前來相迎,“怎麼了這是?”

玲瓏握了她的手,聲音發抖地說:“姐姐,你這兒有沒有出城的辦法?就是現在,現在我需要趕緊出城門去。”

黃氏是九門提督徐大人的妻子。京城城門乃是至關重要之處,也是九門的職責所在。

玲瓏的手很涼。寒冷徹骨的那種涼。

黃氏一個字兒也沒多問,直接頷首道:“我這裡就有個能夠出城的令牌。你拿了我的牌子去。他們看到後,會放你出城。”

說着就轉身回了屋,一通翻找之後,她塞了個扁寬硬物到玲瓏的手中。

玲瓏來不及看,把東西塞入懷中,福了福身,“大恩不言謝。日後我再來報答姐姐。”轉身急急而去。

·

夜風凜冽。吹在臉上,跟冷刀颳着一樣難受。

玲瓏策馬向前,半點也不敢放鬆。一路揚鞭,快速行進。她默默地禱告上蒼,希望自己擇的這一條路正確。希望自己能夠遇到那些人。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終於,她在靜寂的夜空中,聽到了似曾相識的鳥鳴聲。

那是飛翎衛們的暗號聲!

玲瓏辨出來後驚喜萬分,循着聲音策馬而去。

稀疏的樹林中,飛翎衛們手持兵刃繞成一圈,圍着中間的兩個人。高一些的男子身姿挺拔手執長劍,劍尖直指面前另一人。對面青年身着玄衣脣角勾着一抹笑意,桃花眼微彎,沉靜而對。

玲瓏下馬,氣喘吁吁地跑上前去。

看到小丫頭的剎那,郜世修意外至極,之前一直冷着的眉眼瞬間柔和了下來,緩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面對着這個問題,玲瓏的聲音瞬間堵在了喉嚨口,發不出來。

在周圍熟悉的人們的注視下,她一步步上前,走近了飛翎衛的包圍圈。每多一步,都是煎熬。

郜世修恍然明白了什麼。先前柔和的目光逐漸失去溫度,慢慢變冷。

喬玉哲的嘆息聲很輕,很輕,“你不該來的。”

玲瓏知道。她知道自己不該來。

可是爲了失而復得的至親,她不得不邁出這一步。

生之爲人,就是這般的糾結。

明知不該爲而爲之,這種痛苦,誰能夠體會?

在七叔叔的注視下,在飛翎衛的目光中,玲瓏如芒在背,低下頭去,緩緩彎了膝蓋。

跪下去的剎那,她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還有他心碎的聲音。

“求求你。”她覺得那喉嚨裡發出的聲響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遙遠而空洞。正如她現在的心,空蕩蕩的,找不到半點的實處,“求您放過他一次。”

郜世修長劍在手,緊緊握着,望向天邊的皎月。

少女跪倒在地,身姿瘦弱而單薄,在寒風中微微發顫。

長河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急道:“小姐!這人是大皇子那邊的,你可不能犯傻啊!”

“你住口。”長海壓低聲音猛拉了他一把。

長河還欲再言,長溪和長湖側身把他攔住。

長河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寒風瑟瑟。

許久的靜寂後,叮地一聲響,長劍被丟在了地上,發出短暫嗡鳴。郜世修回身上馬,猛抽馬鞭馳騁而去。

飛翎衛依次上馬相隨。

馬蹄聲漸漸遠去。

玲瓏愣愣地看着那早已不見的背影。眼中溼潤,臉頰邊,有熱淚滑下。

她用衣袖把臉頰蹭幹,驟然轉身,揚手給了喬玉哲一巴掌。

“你根本不會明白,我爲救你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想到自己怕是要和七叔叔永遠地形同陌路了,她咬着牙一字字慢慢說着,努力忍着不讓淚再次落下來,“我勸過你,不要奢望與虎謀皮。大皇子是什麼樣的人?你爲什麼非要和他摻和在一起!如果真想做成事情,爲什麼不倚靠更爲強大的力量?非要這樣自尋死路麼!”

喬玉哲白皙的臉上迅速腫起個五指紅印。

他勾了勾脣角,嘆息着說:“我也不想的。我沒想到郜七爺會查得那麼快,原以爲——”

“沒有什麼‘沒想到’和‘原以爲’!”玲瓏怒極,指着他厲聲低喝道:“一步步走過來,誰容易?但凡有一絲的行差踏錯,可能就是萬劫不復。你自尋死路不要緊,不要拖了旁人下水。更不要低估了旁人的能力!”

怒喝完後,玲瓏幾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拎着裙襬跌跌撞撞往馬兒旁邊走。

喬玉哲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悄聲說:“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玲瓏掐着他的手指把他的手硬生生一個個掰開,冷冷地說:“事後再後悔?晚了。這是我最後一次救你。往後——”

往後七叔叔不再理她。她自救都沒辦法,怎還顧得上旁人?

玲瓏生怕眼淚即刻滑落,半個字兒也不敢多說,翻身上馬而去。

喬玉哲愣愣地看着她遠走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後,等到馬蹄聲遠到聽不見了,他忽然神色轉冷,語氣森然地說:“滾出來!既然來了那麼久,怎麼沒膽子現身!”

這話剛剛落下,旁邊樹後轉出一個人影。來者人到中年,戴方巾着青衫,蓄了鬍鬚,瞧着很是儒雅。

喬玉哲脣邊閃過嘲諷笑意,“原來是胡先生。我看在旁邊偷聽那麼久,還以爲是什麼無知匪徒。”

來人正是大皇子宋奉慎身邊西席胡立。

他無視喬玉哲的冷嘲熱諷,拱了拱手道,“喬公子好眼力,居然發現了在下。”

“不是我。”喬玉哲冷哼,“郜七爺發現了你,朝你那邊看過兩眼。只不過他走得急,沒把你拎出來而已。”

胡立神色變了變,話鋒一轉,說道:“大皇子怕喬公子一個人做不成事兒,所以讓我過來幫忙。”

“是麼。”喬玉哲扯了扯脣角,“究竟是怕我做不成事,還是說,怕我是內奸,所以特意過來跟蹤查探?”

想到剛纔情形,他擡手遙指之前玲瓏跪着的方向,指尖都忍不住發顫,“那你可滿意剛剛自己瞧見的了?!我差點就被指揮使給殺了!”

“怕什麼。”胡立道,“大皇子自然會護着你。”

喬玉哲嗤了一聲,不以爲然,“被郜七爺盯上,他恐怕自身難保了。”

胡立露出了走到這邊來後的第一個笑容,“你放心,指揮使大人奈何不了大皇子。殿下好得很,目前來說誰也動不了他。有皇后娘娘和皇上護着,太子不行,指揮使也不行。”

喬玉哲懶得搭理他,拂袖而去。

胡立在後面高聲問道:“不知公子可否告訴在下,郡主爲什麼會救你?”

喬玉哲駐足垂眸,輕笑,“你覺得呢?”

胡立蹙眉。

喬玉哲笑聲更大了些,“你慢慢猜去吧!”

“原先大皇子便看出來,公子心悅長樂郡主。原本殿下和公子說起的時候,您只說自個兒是單相思,不敢和她多接觸。如今看來,或許郡主心中並非完全沒有公子。不然的話,爲何因您而和指揮使對抗?”

喬玉哲爲了時常接近玲瓏,給大皇子的理由是,他自打第一次見到長樂郡主,就看上了她。

所以纔會一次次厚着臉皮去和郡主接觸。

胡立上前,在喬玉哲身側低語,“既然如此,公子何不過去提親?有郡主做喬太太的話,不怕郜七爺往後對您不心軟。以後大殿下想要重用您,也是容易許多。”

“讓我去提親啊……”喬玉哲莞爾。

他擡眸望向夜空中的皎月,手指上被掐破的地方猶在火辣辣地疼着。

不知道這樣做的話,會不會到時候一個天雷下來,把他活生生給劈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旁邊胡立還在等着一個結果。

“好。”喬玉哲點點頭,“我去提親。”

·

漆黑的夜裡,懷寧侯府卻是響起了砰砰砰的叩門聲。

門房的人打開門一開,意外地發現外面站着牽了馬的長樂郡主。

“您這是——”門房的人只說了半句話就接不下去了。因爲郡主的臉色很差,蒼白得像是白紙。

心驚膽戰地接過牽馬的繮繩,大家手忙腳亂地去秋棠院通知夫人,又小心翼翼地請了郡主回晩香院去。

自這一刻起,玲瓏就把自己關在了晩香院的屋子裡,不再出門半步。

她沒法再去見最疼她的七叔叔了。

她也沒法在去面對一向護着她的飛翎衛了。

往後的路她不知道該怎麼走。往哪裡邁,都是錯。

傅氏憂心玲瓏的狀況,第二天她也沒有離開秋棠院,一直守在了院子裡。吩咐丫鬟婆子們,倘若小姐出了屋子,頭一個就通知她。

誰料她等了半晌沒盼到玲瓏出屋,卻意外地迎來了個讓人震驚的消息。

喬家居然上門提親,爲喬玉哲求娶玲瓏。

侯府上下盡皆震驚。正把這事兒按壓下來,不料沈家又來了人,爲沈五少爺沈年康求娶玲瓏。

還沒緩過勁兒來,宮裡來了人,說是太子妃要爲五皇孫宋繁時提親,求娶的也是傅四小姐玲瓏。

最要命的是,沒多久大皇子府也遣了人來,說是要爲大皇子求娶郡主爲側室……

一時間,侯府涌滿了人。

一家有女百家求。

更何況是備受寵愛的長樂郡主。

可問題是這求娶的方式不對,時間不對,人——更不對。

侯爺穆霖急得焦頭爛額,想要把人統統轟出去。哪知道剛叫了家丁過來,還沒來得及下令,又有一個晴天霹靂掉了下來。

郜七爺遣了身邊灰翎衛來,求娶長樂郡主!

侯府的人直接給嚇呆了。

大太太蔣氏杵在花廳門口,看看眼前這個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侍衛,扶着花廳的門框,磕磕巴巴說:“你、你說誰來求親?”

長湖略一躬身,抱拳道:“國公府郜七爺,求娶長樂郡主。”

蔣氏的腿瞬間就軟了。

不是高興的,是嚇得。

剛纔太子妃遣了人來替兒子求娶玲瓏,她都沒嚇成這樣。畢竟五皇孫雖然沒有娶妻納妾,好歹看着還是個正常人。

可郜七爺……

那在大家夥兒的心裡,早已經是清冷不近女色到幾乎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了。

乍一聽聞郜七爺也要娶妻,侯府的世子夫人也有些撐不住這個大消息。

“我做不了主。”瞥一眼這位大人身旁掛着的灰翎,蔣氏擠出一個笑來,“這事兒,我得問問侯爺和侯夫人的意見。您、您等等。”

聽聞郜七爺也遣了人來提親,穆霖頭一個反應就是:這人跟着添什麼亂!還嫌之前郜世良納穆少媛爲妾的時候兩家鬧得不夠僵嗎?

但是轉念一想,他又有點理解郜七爺這樣做的意圖了。

這些求娶的人,侯府都是不好開罪的。而且長樂郡主不論嫁給哪一個,都不好。

且不說沈五和大皇子那樣品行不行的了,就算是喬玉哲和宋繁時,也都不是良配。前者和大皇子有着密切的聯繫,後者往後將要成爲太子、成爲那最高位的人執掌天下,三宮六院是免不了的。

穆霖思量着,郜七爺恐怕是爲了侯府和玲瓏着想,索性也過來求娶,借了他的威勢來壓着那些人不準亂動念頭?

左思右想,穆霖也不知道該怎樣纔好。

他知道傅氏想要讓玲瓏嫁到自己家裡來,可是現在這個狀況,有點難以對付。和傅氏商量過後,穆霖遣了兒子穆承輅去尋玲瓏。

看玲瓏是個什麼意思。

再問問她願意不願意嫁到侯府來。

穆霖沒料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如果沒有郜七爺好心來提親打亂了計劃,原本他直接說玲瓏已經和承輅定親了,就能把提親的人全部趕走。

可是國公府和侯府關係密切。郜七爺也遣了人來,顯而易見是玲瓏的親事沒有定下。他如果這麼說的話,怕是要惹怒了宮裡頭的那幾位貴人。畢竟五皇孫也來了。而且還是太子妃親自提起的這親事。

穆霖沉沉嘆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着看了。

·

穆承輅腳步沉重地邁步進了晩香院。

這個院子,自從妹妹長大後,他就很少過來。一個是他很少在家,長年在邊關。二來,就算他在家的那些日子裡,他也不太踏足這兒。女兒家大了,他身爲男子總要避嫌。

之前一次他來的時候還在告訴自己,往後這是他要一輩子疼着的女孩兒。給她帶來了好吃的,看着她高興的樣子,他的心裡也開心得很。

現下再次踏入這裡,竟是懷着百般難辨的滋味。

穆承輅也說不出現在自己是什麼心情。

短短四五個時辰的功夫,如今天還沒有黑下來,不到一日的時間,侯府裡就發生了這般多的事情,迎來了那麼多的“客人”。各個都是要搶走她。

穆承輅推開門。

屋裡微涼,透着閨閣女兒家的淡淡香氣。

這是他不熟悉的。

玲瓏正坐在窗邊靜靜地發呆,雖然面前擺了一本書,可她的視線空茫,顯然心思不在那上面。

穆承輅心疼得緊,走到她的身邊,蹲下去和她平視着,悄聲把今日諸多人來提親的事情告訴了她。又說起了郜七爺前來的事情。

“……今日郜七爺也讓人來提親了,想必是打算護你周全。”穆承輅溫聲問:“你打算怎麼辦?”頓了頓,又說:“你和我講,想嫁給誰。無論你想嫁給哪一個,我終歸會想辦法如你所願。”

看着眼前愈發蒼白嬌弱的少女,穆承輅心疼得緊,輕聲道:“倘若……我是說,萬一,萬一你願意跟着我的話,我必然也會護你一生。絕不讓你受了委屈。”

玲瓏愣住了。

哥哥後面說的最後幾句話,她沒有聽清楚。

其實自從聽見了頭先那句之後,她的腦海中就開始嗡嗡亂響,無法容納其他的聲音。

玲瓏沒料到,在被她徹底傷了心後,七叔叔居然還會遣了人來提親。居然,還會給她們雙方一個永遠在一起的機會。

理智告訴她,她或許應該嫁到喬家。幫助喬玉哲繼續掃清前方道路的種種障礙。不然的話,大皇子會疑他,往後他的路應該更不好走。

可是她的腦海中卻總是浮現那個清冷孤寂的身影。

那個極其驕傲的男人啊……

倘若她再傷他一次,那麼他徹底冷了的心,還能再次溫暖起來嗎?

還能嗎。

玲瓏呆呆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窗戶。

穆承輅擔心至極,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莫怕。你是個什麼想法,儘管和我說,我總能達成你的心願。”

玲瓏原本以爲堅強如鐵的心忽然就坍塌了一大塊。

有個男人,總是護着她,寵着她,告訴她一切都不用擔心,因爲他會守護好她。

可就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這麼個脊背挺直從不妥協的男人,在被她徹底傷了心後,卻還主動向她示好,願意再在她的跟前彎一次腰。

玲瓏淚如泉涌。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計較那些“負責不負責”的理由。他都肯爲她妥協到這個份上了,她爲什麼還要在乎他這麼做的理由呢?能在一起就是幸福啊。

玲瓏趴伏在穆承輅的膝上,泣不成聲。

“哥哥,我想嫁給七叔叔。”她哽咽着,哭泣着,聲音細弱,卻十分堅定,“我想做定國公府的七太太,和七叔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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