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月倏悠悠然拋出了下一句,“成親的事先緩緩,湘湘郡主在宮裡住一段時間,聽我說說故事如何?”
俠錦心中有些防備,“我只是帶她來看看您。”
“哦?”月倏不怒反笑,只是出口頗爲諷刺,“真是小孩心性。只是來看看我,說得輕巧,那你留下來的爛攤子豈不是要我收拾?口上說不依靠南蠻,也不要我的王位,其實還不是藉着南蠻才能抱得美人歸。”眼看俠錦臉色難看,莫湘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放心,莫湘住在我這兒不會有危險,你去把問題給我解決了就好。回來的時候,若是莫湘願意,你們就成婚。”月倏笑着飲了一杯酒。
“好。”俠錦眼神一亮。這就說明即便是南蠻與元辰爲敵,月倏也會支持他們的。只是,他當真是這種善人麼。
“湘湘郡主,你可想聽聽你母親的事情?”月倏下一秒就開始趕人。
俠錦臉色有些難堪,“小湘兒,你等我去把事情解決好麼?”
“解決?!”莫湘有些害怕,不知道爲什麼,她總覺得俠錦這一去要去很久。她有些害怕這麼陌生的環境。
“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不會傷害你。你放心住着等我回來可好?”
“嗯。”莫湘點點頭。
俠錦笑了,雖然苦澀,卻滿是幸福。小湘兒,能娶到你,是我的夢想,也是我的福祉。
“好了好了,快去快回。”月倏手一揮,大殿的門咔噠一聲,全部打開。
待到俠錦飛身而去,月倏手一揮,門再次關上。
“湘湘郡主,你和你母親真的很像,”月倏笑了,“不過她比你美。”
莫湘笑了。
“你聽到的那些傳說之類的都是被改過了的,我來告訴你一些事情。”當下也不管莫湘,月倏飲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離。
“那時候我們三人都還年輕,因爲一些緣故,聚首在江南。那時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花樓,楚傲,我,莫離和璇傾雖說是巧合,卻都見着你的母親。初見她真的很美,只是我素來冷性冷性,不太在意。天下美人如此之多,並非只有她一個。想來璇傾和我想得差不多,沒料到楚傲和莫離都栽了進去。
楚傲骨子裡透着的是一股文人墨客的騷味,看到蘭樓就以爲遇到了紅顏知己,真是書生意氣。相比之下,莫離就有些荒謬。雖然比起君王,她更像是天生的戰神,可無可否認,他比璇傾要強很多。偏偏我們這些人中,璇傾的心機最重,所以你看,他當了皇帝吧。不過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如今局勢一觸即發,你就是那個觸點。
“不過,雖然我們沒有出頭,我卻在關注蘭樓。畢竟像她這樣倔強自尊的女子少見了,還被兩個男子搶破了頭。當時我就在想,這個女人真是好福氣,無論怎樣,都註定富貴。
不過如你所見,她並不開心。
“其實她一直喜歡的是莫離,奇怪吧,但是莫離爲了江山棄她不顧,她心灰意冷,嫁給了楚傲。楚傲雖然稚氣,卻比我們玲瓏剔透,怎麼不明白她的心意。偏偏那小子還自得自樂,把蘭樓供得像一尊大佛。那時候蘭樓心情不好,脾氣陰沉,算不得什麼好妻子。可是楚傲對她是真的好。漸漸地,蘭樓也就改了心思。
“我記得那天我去楚傲府上,就看見楚傲站在蘭樓身後,看着蘭樓舞劍。不可否認,那時候蘭樓真的很漂亮,從眼神裡都透着一股剛絕和纏綿,那種感覺……”月倏頓了頓,眼神微微一沉,“和你現在很像。”
莫湘一驚,心中猶如萬隻小鼓敲打,卻篤定月倏不知道什麼。於是裝作不明白。
月
倏也只是一笑,繼續說:“當時我就被震撼了,天下美人雖然多,卻不如蘭樓。之後,戰爭開始。我知道你在想我是爲了南蠻子民才和楚傲決裂,其實吧,有一點,更大的方面是因爲我想要坐收漁翁之利。你不要怨我,這就是君王,誰比誰冷酷,誰就比誰清醒。”
莫湘一怔。他沒想到月倏這麼直言不諱。的確,這就是君王。月倏如此,莫望也如此。
“後來璇傾和莫離定下君子協議,其實只是莫離的小把戲。封了王,除了用度不能僭越,其他的基本上和皇帝無異。自然我也明白,而且如今是三足鼎立,如果有臣子勾結藩王,皇帝還要時刻小心被臣子策反。到時候挾天子以令諸侯,兵不血刃,既可以保存實力,還能抵禦番夷進攻。好法子,好法子。
“不過莫離對你母親倒真是上了心,不僅做到了後宮唯一人,還親手斬殺了楚傲,可是在最後卻留下了你和莫折。這份魄力,我是沒有的。”月倏一邊說一邊嘖嘖。
莫湘愣了愣,看着月倏眼裡明暗不辨地光線,輕聲一笑:“
那麼,爲什麼不提蘭樓從你這裡拿瞭解藥給莫離的事情?”
月倏一愣,繼而眼角一彎,“你比想象中的還要聰明,那麼,你說呢。”
莫湘心裡瞭然,不再說話。
兩人相對無言,良久,“她從來沒對我說出口,但我知道她愛我。”莫湘擡起臉,忽然就淚流滿面。
望哥,你也知道的,對不對。
“莫湘啊,”月倏臉色微微有些傷感,繼而大笑,“你還比不上蘭樓,不過也是聰明得很,偏僻那就是這聰明,讓人既愛又恨。”
莫湘只是靜靜地流着淚。
“雖然俠錦那小子不怎麼討人喜歡,但是我還是希望,若是你不愛他,千萬不要對不起他,”月倏平靜下來,飲了一口酒,道,“來人,送姑娘回房。”
莫湘心中隱隱有些害怕,卻是千折百回,不敢讓人知曉。月倏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究竟對於月倏而言,蘭樓是什麼,俠錦又是什麼。但是得知他還是向着俠錦的,莫湘微微歇了口氣。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要逼着俠錦愧對天下人,她寧可自殺,也不要陷他於不義。
因爲,即便不愛他,她也決不會對不起他。這就是她的承諾。
月倏卻在殿上,驀地流出一行清淚。就是這聰明,令人既愛又恨。
多情怎似無情好,他如何不知道。
偏偏那麼多次午夜夢迴,忘記了一切,忘不了的唯有那個身影。
許多年前,他以爲自己是一個人,自私自利,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讓自己分心。
許多年後,他還這麼認爲。因爲即便是俠錦,都沒能讓他在意死生。
繼承人多得是,何必執着於俠錦呢。
偏偏看到莫湘的那一刻。
他動搖了。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不斷地盤旋在腦海,呼喊着月倏。
越轉越快,越轉越疼,思緒被甩飛到二十年前。
他在街上調戲美人兒,美人沒意見,反倒是路過的蘭樓心生不快,強行爲人出頭反而遭了白眼。
那時候看着蘭樓心裡極度不滿,面上卻吃癟的神色,他就直髮笑。他說,有時候好心是沒好報的。
她卻說,無妨。
待到他請她喝酒,看她跳舞,和她聊天。她不像那些大家閨秀一般執着於禮教,任性自在,一身孤傲。
那樣鋒芒畢露的人,卻藏着一顆水晶似的心。
漸漸地,被她給融化了。偏偏那時候,她卻和自己商量,不明白爲什麼
莫離要離開自己。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自然是極盡挑撥之事。偏偏莫離不知情,又做出種種,還因爲已然有了不能休掉的妻子,打算金屋藏嬌養着蘭樓。
蘭樓的剛烈怎生允許。
他便挑撥,讓她和自己回南蠻。
沒想到,她卻是選擇了楚傲。全因爲不想給朋友添麻煩的意思,選擇了一直追求自己的人。
算是放逐她自己麼?昔日的張揚狂傲,全部變成了昨日黃花。看着她不振的身影,他困惑了。他害怕了。
是自己!
是自己害得她!
可是當他突破屢屢設防,已經做好了消滅楚傲勢力,奪回蘭樓的計劃後,看到了蘭樓眼裡的笑意。
不是對着他,而是對着楚傲。
他明白那個男人爲了蘭樓付出了太多。可是,他不甘,看着那麼明豔飛舞的憂鬱身影,他心如刀割。
給她傷害的不是自己,治癒她的也不是自己。
如果當年他坦誠相告,是不是如今,她的笑全屬於自己。
月倏幾乎氣得想要撕裂楚傲,更不可能去遵守與楚傲的約定。他不是君子,他從來都是小人。
如果得不到,他寧可毀掉一切,重新來過。他可以做的比楚傲更好,他可以不惜這天下,不惜這性命。
的確,小算盤打得噼裡啪啦直響,天下三分,可是卻未料到莫離妻子一死,莫離又將蘭樓囚禁囚禁在身邊。
他藉着莫離攻佔南蠻,對巫醫蠱毒不加防備的機會,讓他中了計。好啊,就此讓他死了。從此就乾淨了!
可是,卻沒料到遇見了最想見的人,遇到了最不想要遇到的事情。
蘭樓站在他面前,雖然狼狽,卻仍舊從容地對他說:“月倏,我要救他。”
他當時發了狂,質問她爲什麼要救他!爲什麼要救一個屢屢傷害她的人!
她卻說,月倏,你沒有遵守和楚傲的信用,我一樣不怪你。
那一刻,他知道了。
她從來都是這般聰慧,如何看不透。
打橫抱起她,月倏口裡邪邪笑着說:“你進了我的帳篷,就做了我的人。”
可是她卻揚起臉,輕聲說:“月倏,你始終是南蠻人,不是遊牧民族的孩子。不管怎麼說,你都還是你。”
然後他手一鬆。
是的。
他曾想過把蘭樓囚禁在這裡,或者帶着她遠走高飛。天下什麼的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他是癡情,也是癡心。南蠻的子民,南蠻的愛情,至死不渝,孔雀東南飛,生死共黃泉。
偏偏她一語道破。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自己一直愛着她。
月倏猛地灌下了一壺酒。是啊,她不說罷了。她不說出來。
真是聰明的令人厭惡,卻又聰明的令人心酸。
他給了她解藥,卻問她要了一個東西。
“蘭樓,你還記得我送你的東珠手鐲嗎?”
蘭樓一愣,從手裡取下來手鐲,“在這裡。”
月倏笑了,接了過來。
明亮的東珠珠圓玉潤。
他想到了那句話。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我們明明相逢在那時。女未嫁,郎未娶。可是,你的心裡已經有了別人,叫我如何是好。
多情怎似無情好,他怎會不知道?!
偏偏就沉淪了。
蘭樓,只有你,只有你啊。能讓我就此心甘情願,自逐沉淪。
月倏頹然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東珠手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