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折心裡煩躁不堪的回來,看着璇暨,一時心裡沒了主意,眼巴巴地望着俠錦。
“這是怎麼了?”璇暨一笑,“回來後扭扭捏捏的倒不像你了。”
莫折苦笑一聲,倒真是現世報,又不好明說,“七公主和我開了小玩笑,我不明白,讓她失望了。”
“能讓她失望的玩笑,我倒想聽聽是什麼樣子的。”璇暨反而表現出極大的興致。
莫折想了想,決定還是攤出來講明,“小孩子說着些談婚論嫁的。”
“什麼?!”璇暨雲淡風輕的眸子猛地一暗。
莫折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正好靠在俠錦懷裡,“俠錦,我……”
“不必說了。”俠錦面無表情地揮揮手。
“此話當真?”璇暨不再笑了,臉色嚴肅得有些令人害怕。
莫折遲疑地點點頭。
“這樣啊,”璇暨長久地沉默了,半天才緩緩擡起頭,溫和的笑道,“如果小折能當元辰的駙馬爺,我會很高興。”
莫折一愣,難以置信地望着璇暨,努力解釋,“可是,可是我沒有這個想法。”
“怎麼,是璇琦配不上你?”
“七公主好得很,是我配不上她。”
“那是不想一輩子呆在宮裡麼?”
“也不是,至少暨哥很好。”
“不要和我說這些個敷衍的話。”璇暨站起身子,轉了轉手中的杯子,眼中光華流轉,明暗不辨。
莫折一時愣住了,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說不要娶公主,只怕這位護妹心切的璇暨就要生氣。說娶了公主,自己肯定是不行的。不過這樣小的年紀,談什麼嫁娶之事嘛。
“我不知道!”莫折低下頭,嘟着嘴。
璇暨自顧自地點點頭,“在我看來,你們倒是相配得很。兩個人孩子似的,可愛得很。”
“這算什麼話啊!”莫折委屈地望着璇暨,“你不講理!”
“小折……”璇暨擡眼便看着莫折一臉不快地奔回房間,只剩下俠錦落在自己面前。剛想追過去,忽然被俠錦叫住。
“殿下明明並不贊成結親,卻還說着違心話,難不成真的想裝一個好大哥麼。這樣做,着實傷了公子的心。原本公子將殿下視爲知己好友,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俠錦毫不客氣地丟下一句,追着莫折進了房間。
璇暨呆呆地靜坐片刻,方纔苦澀笑道,“莫折,你要我那你怎麼辦。”
莫折躲在房間裡怎麼也不肯出來。
俠錦情急之下,直接用刀把門栓給開了,走進來。
小小的少年身體發顫,雙眼通紅地小聲哭道:“俠錦,我裝不下去了是不是?哥哥,哥
哥的病……俠錦……”
俠錦嘆了一口氣,將少年瘦弱的身體抱在懷裡,“這半年你做得很好了,很辛苦。”
“俠錦,我怕……我真的很怕……”
俠錦一笑,“不是說相信我麼,我立刻修書回去,讓莫望早日把你接回來。”
“哥哥的病,好些了麼。”
“已經好很多了,可以下地了。他也想你了。”
“我想他,我真的很想他。”莫折擡起臉,睫毛上的淚珠閃亮,“俠錦,等我們回去,就住在祖廟裡,偶爾到外面玩玩,不要再在宮廷裡轉悠了好不好。”
“好。我帶你回去。”俠錦替他理了理頭髮,“快去洗澡吧,我給你把風。”
莫折連忙點頭,跳下牀去。
俠錦幽幽一嘆。
這半年裡,心酸是從未料到的。
且不說璇城的刻意刁難,就是那些頻繁的宴會,都讓他的少年無力應對。
這個孩子付出的太多了。
原本只是被拋棄在祖廟的女童。
是的,女童莫湘。
那麼小的年紀,就不能見父母,跟着病怏怏的哥哥住在冷冷清清的祖廟裡,輪流不斷的夫子讓她始終要保持着自身的優雅高貴,沒有權利,也沒有慾望。
傾城容顏又當如何。
只有冷清的風,和泛黃的木魚。
就像被妖怪掠走的月夜少女。
可她從來都不怨天尤人。
甚至在她的述說中,她的父親,是元辰最英勇癡情的將軍,他的母親,是元辰最美麗優雅的女人。從來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抱怨。
有的只是無盡的猜想,和不明就裡的自豪。
她聽說的事情,全都是祖廟裡記下的事情,就這麼單純的,崇拜着幾乎忘記容貌的父母。
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還是長大些才遇見的哥哥,名爲莫折。
是的,莫折。
那個生命脆弱如露珠轉瞬即逝的男子,是她的哥哥。
然後,她就願意放棄女子的身份,代替莫折,遠赴元辰的宮殿。
她曾經在宮裡住過一段時間。
她說,那裡的人對自己都很好,只是總覺得很遠。
親人們離自己太遠了,連那些侍奉的人都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蔑視和懼怕。
因爲她是不祥的。
她的出生早已被斷言是禍水。
被拋棄,然後踽踽獨行。
甚至在短短數日的回宮日子裡,在親生父母的宮殿裡,她都不能得到應有的待遇。看不到期待的關愛。
她總是笑着說:“要是我不是生在那個時候該有多好啊。”
笑着笑着,眼淚就落下來了。
直到有一回,在宴會上被迫喝了些酒,回來迷迷糊糊拉着自己的袖子哭着說:“我好羨慕七公主啊……要是我不生在那個時候,可不可以和阿孃在一起……每天見見面也行……”
那麼悲傷的哭聲。
那麼久遠的壓抑,頃刻間決堤。
她並非生來就要比別人堅強多少,甚至,她可以更加柔弱,更加高傲,更加的不用掩飾自己。可她終究沒有選擇這條路。而是頂替了莫折的位子,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莫折的生命。
越是看着元辰的公主,他知道,這個孩子的內心越是傷痛。
她要的不多,卻很貪婪地想要最難得的一部分。
名爲“莫湘”啊。願君莫想,都說是皇后對孩子心存歉意,如何不是對女孩的勸誡。
就在這半年裡,這個水晶一樣的孩子變得有些瞻前顧後。小心翼翼,全然沒有了當年攔住自己的無知天真。卻在不經意間,暴露出自己的率直與本性。
俠錦不知道這樣到底是好還是壞。
但是他知道,這樣的生活太苦了。
切不論寄人籬下的煎熬,就是如影隨形的影子侍衛,每次莫湘洗澡的時候都令自己頭痛不已,更不要提莫湘遇上的那些或者刺探,或者故意陷害的人。相比之下,他倒覺得璇城不算什麼,至少從來都沒有在朝上給莫湘做過小動作。
一直以爲,他和莫湘都很喜歡的璇暨,終究也讓他們失望了。一個人可以被生活壓垮,卻不能被生活打敗。真正打敗一個人的,是對希望的失望。而壓倒莫湘的最後一根稻草,就是璇暨。
這個男人他一直看不懂。
既然是長子,就應該承擔起國家的責任,就算不必像璇城那般鐵面無私,也沒有必要這般雲淡風輕地站在一旁,和一個人質似的小世子走得這般親近。
他原以爲這個男人是孤傲飄逸的,沒想到今日卻說出這番話,讓原本一直將璇暨看爲知交好友的莫湘心裡生出了巨大的恐懼。不只是莫湘,就連俠錦自己都覺得很驚訝。
按理說,璇暨絕對不是這種人。只是……究竟是什麼變了,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璇暨的眼神,變得幽暗昏惑了許多。
他沒有告訴莫湘,莫望的計劃是等到聚集齊兵權攻打元辰時纔將莫湘接回來。
莫湘的屍體。亦或是莫湘破碎的靈魂。
無論哪一點,他都不希望看到。
“沒辦法。”俠錦旋了旋手指上的玉扳指,淡淡一笑,“看來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他的小孩子,他看着長大的孩子,深深依賴着並且全身心敞開的小孩子,他要去保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