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龍圖案 十一)

不出數日,四鼠從陷空島急馬趕至開封悅來客棧。

脾氣最爲暴躁的徐慶乍見白玉堂背上傷勢,咆哮之聲幾將房頂震塌。

“老五!!你怎麼傷成這樣?!一定是展昭乾的!!奶奶的!!老子要把他那貓腦袋劈成兩半!!”徐慶一躍而起,怒氣衝衝就要去找展昭算帳。

“三弟,冷靜。莫要衝動。”

倒是爲大哥的盧方尚存冷靜,連忙制住他。

徐慶氣得直跳腳:“大哥!!你讓我怎能冷靜?!瞧咱老五都傷成這般模樣,無論如何也要替他討回公道!!”

蔣平盯着白玉堂後背,眼神盡是幽深:“即便不是那展小貓下的手,只怕他也脫不了關係。”

“不錯!!”徐慶又開始掄胳膊,“是他飛鴿傳書說老五負傷的!!他一定是知道內情!!咱這就去把他揪來問個明白!!”

守候一旁的公孫策不禁心嘆他們兄弟雖是衝動,但不失江湖兄弟義氣。怕展護衛有得好煩了……

“都給我閉嘴!!吵什麼吵?讓人診症了不讓啊?”隨行而至的盧夫人耳裡聽得心煩,搭了脈向怎也摸不準,惱心之下禁不住大發雌威。

四鼠方纔覺悟到治療白玉堂要緊,連忙暫收激憤,立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巴着眼盯着牀上之人。

盧夫人摸了脈後便挽上袍袖,與盆內清水洗滌雙手,小心地檢查白玉堂背上傷處。

密麻鞭傷看來極其嚴重,但已經過謹慎高明的處理,漸見結疤,並無生膿之虞。且那白玉堂脈象平穩,內息雖未全復亦應無礙。

盧夫人看過後站起身來,微笑道:“素聞開封府內公孫先生妙手回春,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咱家五弟勞先生照顧了。”

公孫策連忙拱手回禮:“夫人過獎。學生只是盡力而爲。”

“若不是公孫先生適時將毒導散,五弟這左腿是廢定了。且這傷口用藥得當,癒合迅速,相信半月之內便可痊癒。”

“可惜學生能力不足,白義士背上恐要留下疤痕。”

“男子漢大丈夫,行走江湖誰身上沒三五七條刀疤子啊?”瞄了瞄白玉堂身上大片的鞭痕,盧夫人嘴帶調笑,“便是可惜了咱家老五這身細皮嫩肉了。”

她這句調侃之言,牀上躺趴之人居然未曾反駁,登是讓衆人愣了。

白玉堂平素最恨被說如女人,每次聞得輕則大發雷霆,重則拔劍相向,縱是親兄弟亦不給半分情面。今朝居然完全不作反應,眼神縹緲不定,似乎是根本未曾聽入耳朵。

徐慶不禁脫口驚道:“老五該不是被打壞腦子了吧?”

衆人回頭瞪了他一眼,心中卻皆是這般想法。

公孫策連忙解釋:“衆位無須擔心。白義士傷在筋骨皮肉,頭部未曾受創。”

“誰知道啊?”徐慶大嘴巴又嚷嚷上了,“大哥你瞧,咱們到了這麼久老五居然都未曾說過半個字,若比平時他還不吵着找那貓兒決鬥啊?我看他八成,不九成九是傷了腦袋瓜子!”

蔣平聽他越掰越脫節,禁不住道:“胡說,我看這恐怕是心病。”

“心病?”徐慶抓抓腦勺,猛地一拍大腿,“對了!!肯定是哪裡又蹦出個護太子啊保皇后的烈女子。老五每次爲情神傷不都這副德性嗎?!”

他是越說說來勁,竟還湊到牀邊語重心長地勸慰白玉堂:“我說老五啊,你可千萬要想開了,俗話不是常說,天涯何處無……無……無那個什麼草啊?……”

一直事不關己般漠視的眸子終於稍有了活動,白玉堂用明顯寫着“白癡啊你”的眼神瞥了徐慶一眼,便把頭轉了入內。

“誒誒誒!!大哥你瞧老五這是什麼態度啊?!”

盧方見二人就要鬧起來,連忙拉了徐慶,好言勸了:“三弟,五弟重傷在身,莫要跟他鬧了。咱們還是儘快安排五弟回島療傷吧!”

“哦。”

徐慶性子雖火,但還懂分先次,應了話後便與二鼠去準備離城駒馬。

盧方見三人去了,方纔壓了聲音問那公孫策:“公孫先生,五弟到底發生何事?這傷從何而來?”

“此事說來話長。”

公孫策看了一眼自那日起便再無說話的白玉堂。

卻又禁不住想起自那日起便再見不着人的展昭。

被棄之人神傷頹廢,棄人之人亦未見好過啊……

盧夫人見狀,知此處說話多有不便,便與那當家的使了眼色。盧方會意,請了公孫策出外說話。

二人一走,盧夫人便是一爆慄敲在白玉堂腦勺上。

“疼!!大嫂!!你做什麼啊?!”

她這一拳頭可還真是狠,白玉堂幾乎疼得蹦了起身。

忽忽悠悠轉過來的眼睛眨巴得可憐兮兮,他那個委屈啊活像個捱了娘打的潑皮童。

便只有在這位長嫂如母的女子面前,江湖人傳手段毒辣的錦毛鼠纔會露出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臭小子,瞧你闖的禍!!你這副人皮還要是不要啊?弄成這般模樣……你那些哥哥不知,可難瞞我。若是再受個三兩鞭,你就得被活活抽死了……便是任性,也需拿捏個限度啊……”

盧夫人說着說着,凶神惡煞的表情忽變垂垂淚下。

白玉堂哪裡受得了女子眼淚,頓是着慌:“大嫂、大嫂……別、別哭嘛……我並無故意惹事,只是情非得以……”

“再怎麼情非得以,也不至傷成這樣!你給我聽好了!!在你傷好之前給我乖乖的待在陷空島上,不許涉足江湖之事!”

翻臉跟翻書一樣快,白玉堂心中乍舌,自知不是盧夫人手腳,只得應了:“小弟明白。”眼角看到盧夫人腰間紅綢絲帶,不禁念起那絕情之人,心下更灰。

罷了罷了,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

看他神情縹緲,盧夫人輕言問道:“五弟,可是有所牽掛?”

“牽掛?呵呵……”白玉堂扯了扯嘴角,擠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便是牽掛了,別人還不屑……”

“五弟……”

盧夫人不禁鎖了秀眉。

展昭未曾停下來歇息半刻。

包大人之案初現疑情,必須順藤摸瓜,迅速索線追查。

展昭要應付代府允曹韶的無理差遣,又得到處訪察線索。往日尚有開封府內王朝馬漢等人以及一衆衙役,此時礙於皇上聖旨,展昭不能委辦事情,每事只有親力親爲,更不能讓衆人知曉。

幾天下來,只覺腳步虛浮,眼冒金星。

可他不可停下。

亦,不想停下。

包大人房中燈油經公孫策鑑辨後,竟是混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迷毒。

迷毒燃着之時滲入人體至昏,過後融入血肉再難查驗。若非這燈油遇之而失了梓油氣味,根本無人能察燈中有毒。

可以肯定的是當晚包大人確曾被迷毒所薰,致使昏睡難醒。但僅此證據不足證明包拯無辜。

展昭又多番打聽此種迷毒來源,聞得此毒不至劇烈亦非常見,乃是北疆苦寒之地上一種罕生花種煉製所成。

差動遼使已屬不易,又有遼主親筆書函,加上北疆罕見迷毒,此案必是遼人背後手腳,挖了重重陷阱來害包大人。

念及此處,展昭不禁心寒。

展昭趁半刻公閒,去了一趟開封城內專事打造兵器的鐵匠鋪子。

常年敲打刀劍面對爐火,眼神已是模糊的老鐵匠驟見那一抹紅色,馬上便認出來人。

“展大人!!”

“張大爺,許久不曾打擾了。”展昭呵呵一笑,人人道這張老爺子眼神不好,卻總能一下子將自己認出,莫不是他這身絳色官袍已成了自個標記?

“哪的話!老漢一雙昏花老眼,能幫上開封府衆位的忙,本就是榮幸萬分啊!”張鐵匠將黑糊糊的手用力在腰間圍裙上擦了擦,“不知這次又是什麼厲害武器?”

展昭斂去笑容,從懷裡掏出布包遞與他。

“有勞張大爺。”

張鐵匠接過打開一看,見綢布之內包裹一枚染有血污、泛了青藍的透骨釘。

仔細翻看過後,他與展昭說道:“展護衛,這透骨釘平凡無奇,老漢看不到半分特異之處。”

“並非獨門武器?”

張鐵匠極爲肯定:“這只是一枚透骨釘。”

然後便將綢包還了回去。

展昭收了,拱手道:“多謝張大爺幫忙,展某告辭。”

“展大人客氣了。”

展昭告辭離開,邊走邊凝觀手中綢包。

這枚透骨釘便是從白玉堂左腿中取出的暗器,遭此暗算令白玉堂在大理寺被擒受刑,那出手之人定是案中關鍵人物。

可惜查探之下,毒雖烈卻普通,暗器更是平凡無奇。

展昭暗一咬牙,那人果然狡猾,故佈疑陣,撒下衆多有跡可尋的線索,皆是導人岔路。只有迷毒一途,看來是犯人疏忽之處。

腦中思索着案中是否尚有未被發現的線索,腳步自發地前進着。

待發現擡頭時,竟已站在悅來客棧門前。

展昭頓是愣了。

盯着“悅來客棧”金漆招牌,俊儒臉上露出一片茫然。

故意的忙碌,爲的便是莫要有空去想,有閒去念。

可心裡的擔心瞞得過人,卻又怎能騙過自己?

不知他的傷勢如何了……

聽公孫先生所說,陷空島上其餘四鼠以及聖手醫師盧夫人已在昨日到了,想來應快回去了吧?

只要白玉堂回了陷空島,便能安妥。有幾位義兄看着他,他該是放心的。

但爲何……

總有如運功不順般滯氣在胸。

時而又彷彿哽了硬餅在喉,咽之不下,吐將不出。

對了,還有那件雪蠶絲衣。

該已裁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