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在炕上扳手指,擱孃家都待了7天,心裡惦記俊平,有點想回家了。晚間,棉花娘坐在炕邊做針線活。
“娘,我想回家了,這都出來7天了,也不知道俊平咋樣了,他和爹吃得周全不。”棉花圍着娘身邊坐着。
“你呀,嫁出姑娘忘記娘,這才過了幾天,你就想家了。”棉花娘笑着用手指推了下棉花腦袋。
“娘,,看您說得,我再嫁出去,這不還是你老姑娘,又沒變成婆家的老姑娘。這俊平一走得有20來天了,也不知回來沒,爹一個人在家,我這做兒媳的也不放心,爹最近腿又不便,你說要萬一有個啥事,俊平回來得抱怨我,即便俊平不說,我自個心裡也不好受啊!”
“行啦,這老姑娘,就你公公重要,你爹孃就不重要了?你回家我沒意見,只要你爹不攔你就成。”棉花娘笑着說。
“爹那邊不是還有孃的嘛!”
棉花爹知道閨女要回去,心裡捨不得。可他也知道,這姑娘出嫁了,就再不是他一個人的姑娘,還是人家兒媳婦,他也不能讓人說出閒話來。
這天飯後,棉花爹請馬三趕車送棉花。馬三受過俊平恩惠,當然義不容辭,更何況棉花爹還塞給他兩盒菸捲。馬三假意推辭幾次,便收了下來。和爹孃道別的時候,爹光是擺弄菸袋,娘在一邊偷偷抹淚。
“爹,娘,我走了哈,你們保重身體。來年開春,我讓俊平來接你們過去住。”棉花揮手說道。
棉花爹抱來乾草,給她身底下鋪個厚實。馬三趕着車,爹孃站在村口目送棉花離開。棉花雙目注視着逐漸遠離的爹孃,直到爹孃身影越來越模糊,最後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棉花還淚眼婆娑望着村口。
周天明最近有點心煩,其原因有三個:一是,剛上小學的兒子小寶特別淘氣,隔三差五被帶家長,不是砸了教室的玻璃,就是抓花同學的臉;二是,媳婦和娘之間,婆媳關係變得更糟糕,城裡媳婦容不下鄉下婆婆到也不是什麼奇事,可憐了娘,常常肚子流淚;三是,單位領導最近常給他小鞋穿,他也不知道什麼地方得罪了他。這三件事情,任何一件都讓他頭大,何況是三件事情加在一起。說得一點不假: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這天早上上班時,門衛老孫給了他一封信。他看是爹寄來的信,便把信件放公事包裡,趕緊去辦公室先處理手中工作,以免被領導抓住小辮子。
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回孃家的回孃家,家裡子剩下天明娘一個人。天明娘坐在自己小房間內,抹着眼淚。最近兒媳婦對她態度越來越過分。什麼小寶沒帶好啊,什麼碗筷洗不乾淨啊,什麼家裡錢物少了啊等等。這樣雞毛蒜皮事情,兒媳婦越扯越多,越扯越長,越扯越起勁。她越說,天明娘越寒心,可她又能做什麼呢?爲了兒子,爲了他小家,做孃的只能忍耐。
幾次夢裡,天明娘都回了老家。故鄉的山水,故鄉的人和事,故鄉的黑土地,這一切都讓她十分掛念。
周天明午飯時間,打開信件。這會清閒點,有時間詳細的看信。他看到爹提到前門一個叫北美洋行的地方,還說到找一個叫約翰遜的人,要什麼龍舌蘭。他都沒聽爹說起過這檔子事情,更別說怎麼去找約翰遜這個人,他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怎麼去找?算了,還是等休息時間再去找,周天明心想。
下班後,天色還不算遲,周天明不想早回家,看到他媳婦那張臭臉。於是,他去了前門。今天天氣較冷,前門這邊沒多少人在閒逛。周天明順着鋪子一溜打聽,不一會就打聽到北美商行的具體方位。
周天明在一間四合院面前停下了腳步,他四處張望,左門斜上角,發現一塊約三十工分見方的木牌,上面刻着:北美商行。中文下面還有一溜行英文。
周天明進來沒看到人,便喊道:“有人嗎?有人在嗎?”
一會,東屋傳來一個女人聲音,一口蹩腳的京味普通話:“誰呀?是誰呀?進來說話。”周天明進東屋,看到一金髮碧眼的白人女子坐在櫃檯裡。白人女子看到有人進來,微笑問道:“您要點什麼?”周天明看到屋內和貨架上放滿了從國外進口過來的物品,大到傢俱小到首飾,品種還是很多的。
“我不買東西,我找人。”
白人女子問道:“您找誰?”
“我找約翰遜,他在嗎?”
“您找他啥事兒?”
“有位故人託我給他捎幾句話。”
“噢,他不在,下鄉去了,過兩天,煩您再來趟。”
“有具體時間嗎?我工作也挺忙的。”天明問道,他可不想再白跑一趟。
白人女人擡頭看錶,說道:“週日吧,您週六來,他一會在。”
周天明到家時候,已經黑了天。進門沒看到小寶,到是聽到媳婦又在“巴拉巴拉”數落娘。他猛得咳嗽幾聲,媳婦聽到他回來聲音,迎面而來。
“小寶吶?”天明問道。
“天冷姥姥沒讓小寶回來,就留着姥姥家住了。”說完,她猛灌了幾口茶水,想必一陣“巴拉巴拉”使她口乾舌燥。
晚飯後,媳婦讓天明陪她出去遛彎,他藉口頭疼沒去。媳婦一尥蹶子,一臉不高興走了。
“娘......”天明倚在廚房門框上,心疼的喊道。
“沒,沒啥,只要你們過得好,娘不委屈。”天明娘偷偷抹了下眼淚。
天明看在眼裡一陣心酸。他站在門口一陣沉默。
“兒啊,這會你有空,娘正好和你商量點事情,這些天夜裡總是夢見你爹,孤苦伶仃的看着我,眼神裡充滿期待。娘想啊,八成你爹身體有不爽了,這天寒地凍的,別再出啥個問題。你這邊,小寶現在也大了,再說他姥姥帶着,我也放心。兒啊!你看,娘能不能回去看看你爹?”
“娘......”天明靠在娘肩膀上哭了起來。
天明娘愛伶的看着他,說道:“傻兒子,這麼大了還哭鼻子。再說了,等你空了,也可以帶媳婦小寶回家走走。”
天明抹掉眼淚,說道:“娘,你甭急,爹來信了,託我捎個東西,你等兩天,要東西弄到就一道帶回去,要沒有,再走也不遲。”
娘點頭說道:“嗯,娘也沒啥着急的事兒,等你忙妥當了娘再走。”
喬娜聽說天明娘要回老家後,又變成孝心媳婦模樣。天明看着喬娜這逐漸陌生的臉,心裡厭惡至極。
週日,天明起了個大早。公休日,他怕人多,北美商行沒時間接待他。
周天明來到北美商行,在院井裡看到一老外在漱口。他上前問道:“您早,麻煩請問下,約翰遜回來了嗎?”
漱口老外擡頭看看天明,說道:“您就是兩天前找來的那位先生?”
“是的,看來您就是約翰遜老闆了?”
“老闆談不上,混口飯吃。”約翰遜放下漱口杯,笑了笑說道。
約翰遜把周天明迎進屋子。約翰遜中文要比白人女子中文麻溜多了。看樣他在中國待了不短時間。
“棉花姐,你可別哭了,要不俊平哥看到你紅着眼睛,還以爲你在孃家受欺負吶。”
“嗯,我只是有點捨不得爹孃,你別管我,快走吧!”棉花抹掉眼淚。
“捨不得啥呀,又不是相隔千山萬水的,想回來一擡腳就到了。”馬山說道。他“駕”的一聲,手中鞭子落在騾子屁股上,騾子疼痛,奮力向前方奔去。道上的雪,被車轍壓在“咯吱咯吱”直響,棉花依偎在車板內,一會擔心俊平一會想着爹孃。
臨近中午,他們路過一片荒地。荒地裡,堆滿大小各異的土包。莊稼人知道這是墳地,行路趕車的,都會避而遠之。偏偏不湊巧,馬三今天鬧起肚子,這會實在忍不住了。他停下車,一溜小跑往僻靜地方跑去。剛蹲下身子,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哇......”像個叫春的貓兒。聲音不大,但聽得真切。
馬三被嚇到了,嘴裡連忙唸叨:“大仙莫怪莫怪,弟子實在忍不住了,多多體諒,多多體諒,回頭我給你多送元寶。”
聲音不見了,馬三鬆了口氣,趕緊拉完提着棉褲離開。
“哇,哇......”聲音再次響起,馬三手腳不顧撒腿就跑。
“咋啦?”棉花看到馬三慌慌張張跑過來。
“墳頭那邊有鬼。”
“大白天的,哪來的鬼?”
“真的,棉花姐,我聽得真切的,就在我拉屎地方。”
“瞎咧咧,就算有鬼,白天也不能夠出來啊!”棉花笑着說道。
“你聽,姐,你聽,又來了......”馬山豎起耳朵指着拉屎方向。
這不孩子哭聲嗎?棉花心想。她想要孩子想魔怔了,聽啥都像孩子。
“姐,聽到沒?”
“聽到了,我看像孩子聲音,我去瞅瞅。”
棉花跳下車向聲音方向走去。自從,那年被俊平從水庫救起,她就覺得這世間沒什麼可怕的,大不了就是一死罷了。馬三既怕又擔心棉花,不情願的跟着她後面。
棉花順着聲音,來到一個墳包後面,一個皮襖包袱映入眼簾。她蹲身打開包袱,裡面露出一張小臉。只不過這幼小的臉龐“唰白唰白”,棉花連忙把包袱抱進懷裡。
“姐,你這......不會是小鬼吧?”馬三哆哆嗦嗦的問道。
“小你個頭鬼,這大白天的哪來的小鬼,這是孩子。”棉花笑罵道。她擡眼看看四周,一個人影也沒,遠處西北角隱約有幾戶人家,八成是獵戶。
“姐,這孩子怎麼辦?”馬三定神問道。
“這孩子怕是被父母拋棄了,要不這大冷天的誰能把孩子擱在這荒地裡。先回吧,這大冷天的,別給孩子凍着了。”棉花裹緊皮襖,大步向道邊走去。
臨近三角村時候,馬三停下車說道:“棉花姐,我就送你到這了。”
棉花抱着孩子說:“這都到村了,不去家裡喝口熱水?”
馬三笑嘻嘻說道:“不了不了,下次一定去,今個要趕回家,老舅說要帶我看媳婦去。”
棉花“噢”的一聲,笑着說道:“這事可耽誤不得,那姐不敢留你,趕明時間寬裕了,帶你新媳婦來姐家串門哈。”
馬三說:“一定一定,到時候少不了來打攪你和姐夫。”說着,他趕車掉頭走了。
周天明從北美商行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小瓶液體。爲這瓶液體,他花了快一個月的工資。這花費有點多,但他不心疼,媳婦家不缺他這點工資花銷。
天明娘看到天明手裡拿個小瓶子,進門就交到她手裡。
“娘,給,你收好,你是爹要的。”
天明娘面露難得的喜色,問道:“那明天我可以回家了吧?”
“後天吧,明天我給你去買火車票,要不我請幾天假送你回去?”天明有點不放心娘一個人走。
“傻孩子,有啥擔心的,你要工作,還有小寶要照看,這條道娘又不是沒走過,你安心工作,不要擔心娘。”天明娘笑着說道。
天明想想,家裡、工作一堆事,確實也走不開,於是說道:“那好吧 ,娘,到家後你讓爹給我來信報平安哈。”
週二,天麻麻亮,天明娘就起身收拾行李包袱。接着又把屋裡屋外清掃一遍。等周天明起牀的時候,娘已經做好了早飯。
“娘,這麼早起來幹嘛?火車11點多呢。”天明迷糊着說道。
天明娘笑笑,沒回答。又有誰知道她此刻是歸心似箭啊!
早飯後,小寶捨不得奶奶走,囔着不去上學,要我奶奶一道回去。天明娘好賴說道才把小寶哄去上學。九點一過,天明娘催促天明去火車站。出門時,喬娜還沒起牀。天明揹着個大包袱,天明娘拿着個小包袱,裡面有些火車上的吃食。
火車站候車的人真不少。南來北往口音,把偌大的候車廳擠得滿滿當當。發車時間一到,人羣潮水樣涌向站臺。周天明揹着大包袱在人羣中,擠得滿頭大汗。他顧不上揩汗,向身後娘喊道:“娘,你跟緊我哈,別被擠到。”
火車要開了,天明還捨不得離開站臺,他用力向娘揮手。天明娘也揮着手,她看到兒子眼裡泛着淚光,天明也看到娘揹着他抹把眼淚。
棉花一手撩開門簾一手抱着孩子進屋,看到炕上俊平和爹圍着一個陌生的姑娘說些什麼。俊平轉頭看到棉花進了屋,有點驚訝,連忙下炕來接棉花手中包袱。他發現棉花懷裡抱着的不是包袱,而是一個裹得嚴實的嬰兒。
“孩子?誰家的?”
李老爹和紅英也湊過來,一臉迷惑看着棉花。
棉花呵呵一笑,把前後事由說了一遍。李老爹聽完笑着說道:“真是天降麟兒啊!”
棉花看到爹樂呵,趁熱說道:“爹,要不你給孩子起個名吧?”
李老爹仰頭想了下,說道:“孩子在雪地裡撿到的,就叫小雪生吧。”
紅英聽了說道:“青叔,這名字好,應時應景,好名字哩!”
俊平和棉花紛紛點頭。棉花望着懷裡嬰兒細聲說道:“孩子聽到了嗎,爺爺給你起了名字,叫‘雪生’,好聽吧?你要吃飽飽要快快長大哦!”
俊平望着棉花癡迷樣子,想起這些年來求子無果的事情,不由得眼一紅,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