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炕前。棉花端來一盆溫水,爲俊平清洗傷口,這加了鹽巴的水,一碰到俊平臉上,疼得他直齜牙。下次看你還小心不,棉花責怪他,龍頭溝那麼陡峭,多少年沒人去了,你忘記前些年摔死人的事情了?命重要還是山貨重要?再說了,爹都多大年歲了,萬一,我說萬一摔着碰着咋整?
俊平不能告訴去龍頭溝棉花緣由,女人膽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嚇着了,得不償失。他不好辯解什麼,只得依着棉花叨叨嘴。
棉花端盆出了屋子,俊平半躺着炕上,炕面已經換上了一層薄墊子,有點硌人,他換個姿勢繼續半躺着。
娘,爹去哪了?俊平從記事起,問娘最多的就是這句話。娘總摟着小俊平,說,平兒,你爹去幹大事幹好事了,等勝利了自然就回來,到時候咱一家子,再也不分離。其實,小俊平娘也不知丈夫去哪裡,幹了啥,自從丈夫走後,她一點消息也沒有,除了臨走那天給她留下的那塊銀元,再沒其他消息。但,小俊平娘始終相信丈夫,知道她總有一天要回來,戲文不是說了,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嘛!她也要學王寶釧等丈夫,哪怕十年二十年都願意。
娘,我不想去魯河唸書了,識字又不當飯吃,我要幫你幹活,不讓娘這麼幸苦,小俊平說。
瞎咧咧,你爹以前就說過,孩兒要識字,要有文化,長大才能做好事,做大事。
無論生活多困苦,小俊平娘始終記住丈夫說過的這句話,咬牙堅持送小俊平去讀書。
那年冬天,小俊平娘給魯河大車店送柴火。回家道上,下起大雪,馬蹄打滑馬兒受驚,把小俊平娘連同車板,一道掀翻在道邊溝裡。這一摔,可苦了她,整個冬天都沒緩過來,直到立夏才能下地挪動雙腳。這一摔,也把小俊平讀書給摔沒了,她不能下地幹活,不能上山砍柴,也有沒錢財送小俊平去讀書。不過,小俊平因此也得到一位老師免費教授。
村裡,有個晚晴的秀才,性情孤僻,無兒無女,孤苦伶仃。他從不與村人打交道,若有孩童玩鬧吵着他,他便以各種恐嚇來對付孩童。所以,村人也不喜和他打交道,更不愛和他說話。他家便是村裡孩童的禁地和噩夢。直到有天,小俊平和小栓子,在後村捉迷藏,不知不覺玩過頭了,躲到老秀才家的後院。小俊平耳靈,聽到老秀才家中發出奇怪聲音。他倆推門一看,老秀才摔倒在地,表情甚是痛苦。小俊平想起娘躺在炕上情景,立刻和小栓子一道把老秀才攙扶起來,並在老秀才的指引下,安頓好他。老秀才甚是感激他小哥倆,事後,逢人就說救命之恩無以回報。村人笑說,想報恩,教大夥娃娃識字也成。老秀才欣然接受。
之後,小俊平的世界彷彿一下被打開了,老秀才看似呆板古怪,可誰能知道他腹中暗藏乾坤。老秀才的家,成了小俊平他們精神樂園,每每此刻,他總是沉浸於此,不能自拔。老秀才看到小俊平聰慧於他人,更加用心教授他......
棉花收拾妥當準備上牀,看到俊平別過臉去,好像在抹淚,便問道,咋了?俊平,疼的厲害嗎?
俊平用手抹了把臉,說,沒,沒事,只是想娘了,說完淚水又流了出來。棉花過來,把俊平摟着懷裡,眼淚跟着流了出來。
油燈下,栓子娘手針線,給栓子縫補衣裳。栓子爹坐在一邊抽着菸袋。
他爹,栓子也老大不小了,該說門親事了?你看,俊平都成家兩年了,栓子娘說。
是該了,可咱這家底,你說,到哪整彩禮去?栓子爹犯愁說道。
黃家大丫頭咋樣,要能做俺兒媳婦,俺中意,栓子娘說。
桂蘭?哦,桂蘭是個好姑娘,能幹活,又孝道,能有這樣兒媳婦,俺也高興。
要不燕雲也成,這孩子也不錯,模樣俊俏,雖說是個寡婦,但俺看不賴,尤其是她那對結實的屁股蛋子,肯定生孫子,要俺說,俺也樂意,栓子娘說。
栓子爹磕了磕煙鍋裡的菸灰,說,成是成,寡婦也要彩禮的啊!當初,要二龍爹孃五隻羊,咱家別說五隻,就兩隻咱也拿不出來哈。
再不成,讓棉花回孃家給俺栓子也物識一個?栓子娘並沒在意栓子爹意見。
彩禮呢?栓子他娘,別胡咧咧了,今天你是怎麼了,大仙上身了嗎?淨說魔怔的話,栓子爹沒好氣的說着。
栓子娘笑而不語,她放下手中的活計,到炕邊大木箱裡摸摸索索的,不知道要找個啥。栓子爹沒搭理她,轉過頭又挖了一鍋煙。
俊平把頭埋在棉花胸前,無聲的哭泣着。棉花輕拍着他後背,像哄着孩子一樣安慰他。俊平,這多年過去了,你看,咱爹也回來了,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娘在九泉之下也該放心了。俊平沒應聲,她又接着說,咱家現在就差個孩子,你說俊平,我是不是有病?這都二年了,肚皮都不鼓下。要不,咱等閒時去城裡瞧瞧大夫,要真有病,治不好,你就把我休了,我不怨恨你,真的。這些年,你受這些苦,我不能讓李家在我這裡斷了香火。
瞎咧咧什麼,什麼休了,什麼再找媳婦,俊平擡頭說道,再說了,即便有病,也不一定是你,萬一是我有病呢?你也要把我休了?
不不不,棉花覺得俊平把話題嘮歪了,連忙說道,我棉花從被你救起的那天起,生生死死都要和你在一起,生是你李家人,死是你李家鬼。
俊平聽了這話心裡纔好受點。
俊平,你說,咱要真生不出孩子咋整?
聽爹說過,黑河還是哈市的,有專門瞧這個病的大夫,說吃幾次藥就能好,啥時候問問爹,要不你去問問爹,我覺得這事不好說出口。
我就好意思?棉花輕拍了下俊平的肩膀,你個傻蛋,哪有兒媳婦問公公這事的,合適嗎?棉花笑了笑。
噢,也對,這事你問指定不合適,趕明還我自己去問,俊平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笑了。
俊平,你說,要是大夫說治不好,咋整?棉花又問。
治不好?咋個治不好?
我說萬一,萬一治不好呢?
那咱就收養一個孩子,聽外面說,現在生養不起孩子的人家多呢,有的扔街上讓人撿,有的直接扔山腳......這些傷良心的人,該有報應。
殺千刀的,讓老天爺把他們劈死,棉花聽這話,義憤填膺的說。
真不行,咱就收養一個,估計也不是什麼難事,俊平說。
嗯,棉花點點頭說,我也是這麼尋思的,那咱就這麼說定了。
栓子端碗吃飯時候,娘遞過來一個手帕大小的裹件,說,栓子,拿着,你也大了,該娶媳婦了,這物件足夠你用了。
這啥?娘。
打開自己瞅瞅。
啥個玩意,栓子爹也湊過頭來。
栓子打開裹件,一對翠綠的鐲子,映入眼簾。看這翠色、水頭,價值應該不菲。
哪來的,你擱哪裡搶的?偷的?栓子爹問。
啥話,擱哪搶,哪有搶的你告訴我,我現在就去搶,栓子娘白了栓子爹一眼。她說,也不知你老張家哪輩子燒了高香當年娶了我這個好婆娘,這是當年出嫁時候,娘偷偷塞給我的,說以後總有用着時候。
你娘?你娘哪來這個貴重物件的,栓子爹識不出這鐲子價值,但看樣式也知道貴重。
聽娘說,是她年青時候,北平姨娘送給她的。
北平姨娘,咋沒聽你說過?
老孃們事情多了,你想知道多少?你說,我今個都告訴你,栓子娘給栓子爹一個軟釘子。
栓子爹不敢再說話,栓子娘把玉鐲放在栓子手裡,她說,兒啊,這原本是孃的嫁妝,現在到你娶媳婦的年紀了,娘把它交給你,這個不僅能讓你娶上媳婦,還能過上安穩日子。
娘,這......我還小,還用不着這個。這太突然了,對栓子來說,就像天上掉下個金元寶,一下砸到他頭上。
還小?你都24了,傻兒子,娘在你這麼大的時候,都已經生了你,栓子娘笑着說。
栓子還是直襬手,說不要不要的。栓子爹又插話說,他娘,孩子不要,你就先收着,等需要的時候再拿出來。栓子娘也只得這樣,她又把玉鐲裹起來塞進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