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聽說冷月寒要請四人吃飯,四人都攢着肚子準備大吃一頓,更過分的是竟然連早點也不去吃,一個個都躲在牀上當死狗。他們也知道冷月寒今天要去拜見開封知府和開封府總捕頭李雄飛,這樣的事他們也不願意去,去了還得看那些官老爺的臉色。
冷月寒以前公幹的時候也來過幾次開封府,對開封府衙也算是輕車熟路,吃過早點散了散步,然後就趕往開封府衙。
巳時中,冷月寒來到了開封府外,這次門口站着的是幾個衙役全是陌生的面孔,他也沒有在意。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這樣的事情太多了。
一個衙役見冷月寒走了過來,上前喝道:“站住,此你是幹什麼的?”
冷月寒這次出來辦案並未穿官服,便只得拱手客氣地道:“在下冷月寒,是由刑部調通許縣聽用的捕頭,外出公幹,從此經過,前來拜見知府大人。”
那個衙役問道:“那你可有腰牌和公文?”
冷月寒道:“有,請各位差官詳驗。”
以前來開封何曾受到把門狗的氣?奈何人在屋檐下,怎麼能不低頭?冷月寒只好耐着性子從懷裡掏出腰牌和公文遞了過去。
那個衙役隨便看了一下,往冷月寒手裡一塞,略微拱了拱手,漫不經心地道:“原來是冷捕頭啊,小的有禮了,您說要見我們家老爺,可真不巧,我們老爺今天到鄉下去視察災情了,您還是請回吧。”
古代雖然階級森嚴,但縣官不如現管,而且明朝從太祖皇帝遺留下來的規矩,以文制武,文官的地位被極大的提高,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敢對三品的參將大呼小叫,吆五喝六。開封知府一般最小也是正四品,當然不會把一個小小的六品捕頭放在眼裡。
前幾次來開封府都因和門官衙役混了個臉熟,不想今日換了副生面孔,就吃了一個閉門羹,冷月寒本身就是公門中人,自然不會和那衙役一般計較,依舊客氣地道:“那請問李展雄李捕頭可在?”
衙役狀似爲難地道:“早上點卯的時候來過,現在不知道去哪了?”
冷月寒道:“那我就進去等一下。”
“這是衙門,不是你們家炕頭,看到沒有,”衙役把着斜對面一對巷子,挖苦道:“那邊涼快,要等你去那邊等去。”
冷月寒聽出對方話語不善,對方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眼裡,幾年的官場浸染,他知道這潭水很深,也被磨掉了一些血氣。他還不想得罪對方,只得強忍住心中的怒火,斥道:“這位差官說話好沒道理,畢竟我們也算同吃公差飯的六扇門兄弟,況且我還是正六品的官職,你們如此慢怠上官,就不怕我制你個大敬的罪過嗎?”
衙役不屑一顧地笑道:“您雖然是正六品的官兒,可是,官縣不如現管。小的不在您手下當差,咱們是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管不着我。”
冷月寒冷冷一笑:“是嗎?那今天我就代你們知府易大人,管教管教你這個不長眼的看門狗。”
幾個衙役見冷月寒對了真火,便上前勸阻,其中一個衙役道:“冷大人,冷捕頭,他不懂事,您消消火,不如這樣,您破費一下,兄弟我跑跑腿,替您把李捕頭找來。”
冷月寒一聽,更是氣就不打一處來,怒罵道:“你們這幾個狗奴才,竟敢公然在衙門口索賄,該當何罪?爺爺今天就教訓教訓你們這些看門狗。”說罷,舉拳便要打那衙役。
“冷大人,請住手。”
這時,旁邊傳一個聲音,冷月寒收起了拳頭,回頭望去,竟是開封府捕頭李展雄,便迎了上去,拱手道:“李捕頭,你來的正好……”
李展雄伸手做了一個阻止的動作,沉着臉對幾個衙役道:“這位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鐵捕冷月寒冷大人,神捕古清風的弟子,開封府的上賓,我李展雄的好朋友,今日念在你們剛當差時間不長,就不追究了,日後冷大人再來開封府,你等若是再要難爲冷大人,就別怪本捕頭不客氣。”
幾個衙役唯唯諾諾,低着頭不敢再言語。
李展雄並未把冷月寒帶進府衙,而是朝街上走去,冷月寒也只好在後面跟着,二人邊走邊聊。
論官位品階,冷月寒比李展雄高,可是冷月寒向來不擺官架子,與李展雄又聯手辦過一次案子,彼此也算結下了交情。
“剛纔慢怠冷大人,真是抱歉。”
冷月寒有些不解地道:“開封府最近換了不少衙役吧?”
李展雄道:“不錯,今年中原地區大旱,餓死了很多人,知府易大人家鄉也來了一些親戚前來投靠,爲了照顧他們能有一口飯吃,易大人就辭退了一些老衙役,把那些親戚安排到衙門裡當差。”
冷月寒剛纔還一肚子火,現在竟然全消,也知道了那幾個衙役爲何如此差勁,一幫從鄉下來的農民,剛當差沒幾天,不懂官場和衙門的規矩,還以爲衙門是他們家的一畝三分地。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道:“李捕頭,這些人以後你可要常敲打一下,如果將來有哪位官員來拜見易大人,他們還象今天對我這般,便會給易大惹來大麻煩。”
李展雄點了點頭:“這個我當然曉得,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些人也只能慢慢管教了。”
冷月寒忽然問道:“昨晚在利澤門外的碼頭,漕幫與魚龍幫雙方集結了大批手下,準備火併,幸虧六大世家的龍二爺和白四爺及時趕到,制止了雙方火併,否則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易大人不會不知道吧?你這個開封總捕頭也不會不曉得吧?你們爲何不派兵前去彈壓?”
李展雄不置可否地搖頭道:“開封發生這麼大的事,易大人和我當然知道了,可是上面的意思是——不讓我們管。”
冷月寒不解地道:“這是哪個昏官下了這樣的命令?”
李展雄嚴肅地道:“是河南巡撫衙門與按察使司衙門聯合下的命令。”
“什麼?”冷月寒震驚了,“這是爲何?”
李展雄把目光投向了街邊的那些災民,意味深長地說:“上面的意思,現在的局勢已經這麼亂了,到處都是災民,隨時會發生暴亂,而最危險的不是那些災民,而是江湖中的各個幫派。既然漕幫和魚龍幫發生火併,上面的那些大員們自然樂得坐山觀虎鬥,等雙方拼得差不多了,再由官府出面收拾殘局,日後漕幫和魚龍幫就翻不起大浪了。”
冷月寒氣憤地道:“漕幫和魚龍幫絕大部分人都窮苦出身的百姓,加入幫會不過是爲了一口飯吃,而那些高官大員們爲了自己的官位,就要犧牲這麼多人的性命?”
李展雄冷笑道:“一朝入江湖,便是江湖人。他們已經是江湖人,而自古以來,江湖的勢力就被歷代的朝庭所忌憚,如今江湖幫派自相殘殺,官府自然樂得坐收漁人之利。”
冷月寒慶幸道:“蒼天有眼,多虧六大世家的龍二爺和白四爺及時趕到,悲劇纔沒有發生。”
李展雄道:“六大世家就算再有勢力,能管得了一時,能管得了一地,六大世家還能隻手遮天嗎?恐怕他們次的所作所爲,已經讓某些高官大員們不滿了,也許到時候六大世也自身難保了。”
冷月寒知道李展雄所說的並非危言聳聽,官場那潭水深得不見底,但他毅然決然地道:“六大世家這十幾年對江湖的貢獻,江湖同道們有目共睹,六位當家的行事光明磊落,俠肝義膽,如果有誰想拆毀武林的中流砥柱,冷某絕不會袖手旁觀,也願意與六大世家共進退。”
李展雄陰冷一笑:“在下要提醒一下,冷大人是朝庭的捕快,然後纔是江湖中人,在下奉勸冷大人以後做事不要莽撞,我們身爲公門中人,有時一些事也會身不由己,因爲如果我們做錯事,不但我們要付出代價,還會牽連到別的人,你也不想令師古老前輩,苦心經營的一切毀在你手裡面吧?”
冷月寒沉吟一下,道:“李捕頭說這些,是想提醒我什麼吧?”
李展雄道:“當今天下英雄,我最敬重古老前輩,現在他老人家已經金盆洗手,告老還鄉,你是能將神捕門發揚光大的人,也是古前輩的希望,我不想他老人家後繼無人,因此想提醒你,以後做事要多動腦想一想,有些事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我做了近二十年的捕快,有些事情看得比你清楚。”
冷月寒忽然恭敬地道:“謝謝李前輩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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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寒趕回客棧的時候,已是天近晌午,周永等四人坐在客棧旁的一個茶肆裡,正望眼欲穿地盼着冷月寒回來,好請他們吃飯。
見冷月寒縱馳來,馬振安和第一個衝了上來,慶幸地叫道:“哎喲我的冷大人,您可算回來了,可把我急死了。”
“不會吧?就爲了吃我一頓飯,把你急成這樣?”冷月寒故意板着臉孔揶揄他,平時他們就經常開玩笑。
馬振安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們見大人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就打了兩個賭。”
冷月寒笑罵道:“你們這幫傢伙,沒事竟拿本大人當賭注?說,你們是怎麼賭的?”
馬振安道:“我們一賭大人正午吃飯前回不來。”
冷月寒問:“那二賭本大人什麼?”
馬振安嘿嘿一笑:“這二賭時機未到,還不能說。”他又回身對周永等三人伸出手道:“快點拿來,上錢要快,面帶笑容。”
周永等三人垂頭喪氣地掏出了帶着體溫的銀子,每人三錢。馬振安收了銀子,口裡還陣陣有詞:“願賭服輸,回家再哭。”
冷月寒看着這四個活寶,搖了搖頭。
馬振安擦了擦銀子,揣進口袋,叫道:“冷大人,這都正晌午了,咱們是不是該吃飯了?我們都一直等着您回來吃呢。”
周永等三人一聽這話,混身都是一顫,緊張兮兮地看着冷月寒。
冷月寒道:“我昨天答應過請你們吃飯,我說話算數,都跟我一起走,我請你們到長貴齋吃飯。”
馬振安興奮地嚎叫了一聲,把冷月寒嚇了一大跳,忙說:“你抽風啊?一驚一詐的。”
周永哭喪着臉道:“這小子又贏了。”
劉柱如喪考妣地道:“我這回真看走眼了,沒想到蒼天開眼,冷大人居然真的請我們吃飯了,可是一兩銀子也沒有了,那能下三次館子呢。”
冷月寒指着周永、劉柱和陸桂平,狀似震怒地道:“你們三個混蛋,竟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爲本大人不會請你們吃飯?活該!”
馬振安再次把手伸出來,得意洋洋地道:“兄弟們,別磨蹭了,把錢交了,咱們好和冷大一起去吃飯。”
周永等三人忍着心痛,每人掏出一兩銀子,馬振安還擺出一副欠揍的嘴臉,每接一兩銀子,還鞠一躬,拉着長音喊:“謝賞。”
冷月寒一把搶過馬振安手裡一塊銀子,強橫地道:“你小子敢借本人大發橫財,還不得上點稅啊?”
馬振安想要爭辯,看見周永等三人幸災樂禍的樣子,只得作罷。
長貴齋三個大字寫得是蒼勁有力,一看也是出自大家之手。此時正是吃飯時間,裡面坐得很滿,幾乎看不到有空位子,生意倒很興隆。
周永、劉柱、馬振安和陸桂平四個人看着長貴齋,眼睛都直了,嘴巴因爲驚訝張得大大的。
半晌,周永有些不相信地道:“大人,這就是您說的長貴齋啊?”
冷月寒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是啊。”
劉柱大叫道:“啊?大人,這可是燒餅鋪子。”
冷月寒道:“費話,我沒說是鐵匠鋪。”
陸桂平道:“原來大人您帶我們來吃燒餅啊?”
冷月寒不以爲然地道:“吃燒餅怎麼了?今年大旱,到處都是災民,有燒餅吃就不錯了,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不吃拉倒,本大人還省了呢。”
“別呀,我們吃,我們不吃白不吃,冷大人好不容易請一次客,我們要是不吃,那就太沒天理了。”周永咬牙切齒地道。
劉柱、周永和陸桂平三人一起向馬振安投去了不懷好意的目光,並且一步一步地向馬振安逼去,馬振安緊張地說:“你們想幹什麼?”
周永嘿嘿一聲冷笑:“大人雖然請我們吃飯,可這飯局是打了折的,那咱們的賭注是不是也該打點折啊?”劉柱和陸桂平也跟着在一旁附合着。
馬振安理直氣壯地道:“願賭服輸,你們少來這一套,贏就是贏,輸就是輸,沒什麼打折不打折的。”
周永左右手來回握着,指關節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暴響,威脅着道:“既然你小子敬酒不吃,想吃罰酒,那我們就成全你。”
說罷,周永、劉柱、和陸桂平就一齊向馬振安撲去。
馬振安連連發出慘叫:“冷大人,救命啊,您可不能不管啊……”
四個人扭打在一起,惹得路人和食客們好奇的目光,有好事者居然喝起了彩。
冷月寒眉頭一皺,阻止道:“住手,都給我停。”
四個人聞言都停了下來,冷月寒板着臉訓斥道:“還反了你們了,大庭廣衆之下打架鬥毆,成何體統?你們眼裡還有我這個上司嗎?”
馬振安揉着被剛纔弄痛的地方,苦着臉道:“大人,您給評評理,願賭服輸,銀子都已經揣進卑職的口袋,他們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強搶,這與強盜有何分別?往輕了說,這叫強搶民財,往重了說,這叫劫掠官府公差,還請大人爲卑職做主。”
劉柱跳出來呸道:“你小子嘴還真夠狠,這罪名安得可不小。”
馬振安自然是得理不饒人,和劉柱爭吵了起來,周永和陸桂平也加入瞭解進來,本來他們三個就站在同一陣線上了。
冷月寒制止了他們的爭吵,然後才道:“你們的事情我也看明白了,馬振安說願賭服輸,這沒有錯,確實站在理上,但大家都是同僚,下的注太大又傷和氣,這樣吧,本大人就說句公道話,你們第一注下的三錢銀子,這個賭注有效,你們下的第二注一兩銀子無效,馬振安,你就把銀子退給其它三位吧。”
馬振安當即大叫道:“大人,您不能這樣處置啊?這對卑職太不公平了,卑職不服。”
冷月寒道:“你可以不服,但本大人下的令你必須要服,難道你想抗命嗎?”
馬振安自然是不服氣,剛想爭辯,見周永等四人都站在冷月寒的身邊,惡狠狠地看着他,馬上把原來的話嚥了回去,只得說:“既然大人這樣說,卑職敢不從命,銀子自當還給他們,可是先前大人從卑職這裡曾拿走一兩銀子,也請大人拿出來。”
冷月寒一本正經地說:“本大人幾時拿過你的銀子?”回頭霎有介事地問周永等三人:“你們看到本大人拿他的銀子了嗎?”
“沒有,沒有。”周永等三個人異口同聲,頭搖得象拔浪鼓。
馬振安欲哭無淚,咬牙道:“好好,我今天才算看清爾等的真面目了。”
周永等三人接過銀子,高興地差點都想喊冷大人萬歲了。
冷月寒道:“事情解決了,我們吃飯吧,今天燒餅豆腐腦管飽。”
周永道:“有沒有酒喝?”
“酒水自付。”冷月寒邁步走進長貴齋燒餅鋪。
馬振安恍然大悟道:“今天最大的贏家是冷大人,我們都被耍了。”
劉柱道:“我們三個每人都輸了三錢銀子子,表面上你是贏了賭注,實際卻輸了一錢銀子,而冷大人憑空白得了一兩銀子。”
周永道:“這不成了我們請他吃飯嗎?哥哥們,一會兒吃飯,千萬不要客氣,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四個人氣勢洶洶地衝進長貴齋燒餅鋪,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燒餅和豆腐腦上。
冷月寒看着這四個人的樣子,一瞬間竟然覺得做個普通人,過着平靜的生活其實也很不錯。
可是,他又在想,自己踏入了這個江湖,一切的恩怨情仇都已經開始,自己還能回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