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很短，片刻將盡。
顧久玥沒有來得及再聊一些別的什麼，稀裡糊塗的就到了家門口。
蘇淮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道：“上去吧，有些東西可以想，但不要想得太深，明天見，好朋友。”
話很樸實，像安慰又不像安慰，流露出來的情緒和內容一樣，淺淺的。
可顧久玥冰雪聰明，體會到了一些非同尋常的關懷。
“好。”
她展顏一笑，璀璨如同天上星河，用冰冷的右手在蘇淮手背上按了按。
“下次不要只握一隻手，一邊冷一邊熱，失真。”
她文文靜靜的上樓，而蘇淮心緒難平的回到寢室，思緒飄飛。
“哥？淮哥？”
騷雞喊了他好幾聲，把羽羊羊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
“你怎麼了？”
蘇淮終於回神，掩飾搖頭：“沒什麼，有點累了。”
騷雞和羽羊羊對視一眼，控制不住八卦慾望，湊過來追問：“大哥，你是不是和她們確定關係了？”
“誰？”
“顧久玥和陳暖晗啊！”
兩個小老弟全都湊了過來，圍着他觀察打探，並且很快發現了異常。
“嘶……哥，你是不是受挫了啊？”
“淮哥，看你這副模樣，不像表白成功的樣子，難道有變故？！”
“沒表白，別瞎猜。”
蘇淮搖搖頭，打開衣櫃，翻出一套新內衣，準備去洗漱。
小哥倆悄悄對着眼神，好奇得不行，卻又不敢再問下去了。
等到蘇淮回來，他倆坐到對面，絞盡腦汁的尋找着話題。
“哥，楚總今天又不回來了……”
“哦，又幹嘛去了？”
“練歌都練魔怔了唄！”
“下午沒課，提前回家了……你覺得他有戲嗎？”
肯定沒有，陳暖晗對蘇淮的好感度始終保持在七八十點之間，哪有別的男生插足的空間。
蘇淮心知肚明，但是並不想提前揭破，甚至都不願意多聊陳暖晗。
“不知道啊，或許有吧。”
看到淮哥對這個話題沒什麼興趣，夏羽主動開了新區：“哥，我學姐晉升公會合夥人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直播湊個熱鬧？”
“不用了。”蘇淮搖搖頭。
他上狗星平臺，從來都只在洗漱上牀之後，集中在11點以後的時間裡，躺在自己牀上，插着耳機。
所以寢室裡都知道夏羽天天看學姐直播，卻不知道蘇淮也在玩平臺，甚至打出了狗神的威風。
夏羽有一陣子很避諱和蘇淮聊起學姐，今天倒是難得。
“不用花錢，學姐現在經常給我發工資的。”
夏羽繼續努力勸着，想拉蘇淮下場。
“到時候我給伱充值，你開一個守護意思意思，混熟了之後我帶你去和學姐吃飯，她人很好的。”
蘇淮終於提起一點興致，問道：“你和學姐都熟到可以約飯了？”
“嘿嘿……”
羽羊羊不好意思的撓撓後腦勺，滿臉幸福的回道：“倒是也沒那麼熟，不過我早都告訴過她我是同院學弟了，後來在教學樓裡遇到過幾次，聊得也蠻愉快的，學校附近吃個飯肯定沒問題。”
騷雞目瞪口呆：“我操，暖羽你居然敢和學姐搭訕？我真是小瞧你了……”
“什麼叫搭訕啊？”
夏羽不服不忿的反駁：“我那是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紹，對學姐又沒有什麼想法，有什麼不敢的？”
“好極了！”騷雞豎起大拇指，“你可真是暖出花了……”
蘇淮也很佩服他這股勁兒，笑着接道：“確實厲害！對了，那如果你學姐要組織個人團隊，你是不是打算參加？”
“那必須的啊！”
夏羽精神一振，眼裡全是希冀和憧憬。
“如果我真能幫得上學姐的忙，肯定要盡全力……其實我現在就有一些想法，比如特效音的錄製，比如背景音樂的挑選，再比如直播環節的設計和控場配合方案……學姐最近很忙，等她忙完了我就和她聊！”
蘇淮心裡一動，就感覺，自己好像有機會通過羽羊羊來接觸一下裴姝虞？
是那種以學生身份，在校園裡的正面接觸。
她不知道我是誰，肯定會展現出另外一副面孔，那就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觀察她，爲衝擊100點好感度的終極計劃做準備。
想想還怪有意思的……
蘇淮打定主意，於是，給予了羽羊羊巨大的支持。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應該先做出一份綱領性質的文件，把問題1234的梳理出來，再寫上對應的解決辦法，這樣你和她聊天時纔能有的放矢，不至於磕磕巴巴的詞不達意。”
“臥槽！對啊！”
夏羽猛的一拍手，臉都漲紅了，在寢室裡直轉圈圈。
“我可以從場控的角度來給她寫一封意見書！”
“暈死！”騷雞翻起了白眼，“你可真是沒救了……你學姐現在就夠成功的了，你越賣力氣，她就越有機會爬上大哥的牀，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你懂個屁！”
夏羽直接爆粗回懟，眼珠子瞪老大：“除了狗哥，誰都不可能拿下她！”
騷雞也急了，反噴道：“那不還是有一個狗哥嗎？！”
“狗哥配得上學姐啊！”
夏羽兩手一攤，表情居然帶着一絲得意：“他倆真睡上了，指不定是誰佔便宜呢……”
好傢伙！
你可真行啊……
騷雞瞪大眼睛看向蘇淮，蘇淮也懵嗶的回望騷雞，都感覺大受震撼。
“額……算了，別勸他了。”
蘇淮不偏不倚的拉架：“夏羽是個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思想和原則，隨他開心吧。”
騷雞仍然有些不服，然後夏羽瞥他一眼，牛逼轟轟的炫耀道：“你知道狗哥有多牛嗶嗎？身家百億，不到四十，威風霸氣，虛懷若谷……狗星平臺上最有錢的是他，最有素質最有涵養的還是他，那是真把學姐當女兒寵，擡擡手指就能帶飛的大貴人！”
“扯吧你就！”騷雞一個字都沒信，“那些神豪全tm是託，專門騙你這種精神病的！”
夏羽一點都沒急，因爲有底氣。
“是不是託，你看看學姐賺沒賺到錢不就知道了？平臺的狗託刷的都是假幣，對吧？”
騷雞半信半疑：“所以，你的學姐真到手那麼多錢？”
夏羽掏出手機，公開了決定性的證據。
“你自己看，學姐剛訂的兩臺跑車，一輛法拉利，一輛賓利歐陸gt，訂車文件和發票都貼在羣裡了，你不是最喜歡超跑嗎？自己看看多少錢！”
“臥槽！”
騷雞直接就傻眼了，放大文件看了又看，整個一副懷疑人生的狀態。
“你學姐不是才播了兩三個月嗎？居然賺了那麼多錢？！”
“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夏羽炫耀的好像是自己的東西，那叫一個美。
“學姐的收入大頭是準備在帝都買房的，羽顏學姐正在滿城裡蒐集樓盤資料，這兩輛車都不到一千萬，毛毛雨啦！要不是爲了給狗哥預備一輛車做禮物，學姐肯定不會急着買車……”
嗯？！
蘇淮擡起頭，訝然看了眼夏羽。
那輛賓利歐陸gt是給自己買的？乖女兒沒提過這事兒啊……
他想了想，忍住沒問，但是騷雞替他問了出來：“你學姐那輛歐陸gt是給大哥買的？好奇怪，爲啥要讓你們知道啊？”
“怕別的玩家有啥想法唄！”
夏羽大大咧咧的回道：“她直接就在粉絲羣裡公開了，然後也給其餘大哥準備了禮物，名義上是慶祝自己成爲新公會的合夥人，感謝大家支持，我也有一份中秋節禮盒呢！”
“我去，你學姐真好……”
騷雞羨慕壞了，眼珠子一轉，嘿嘿笑着問：“羽哥，你學姐還缺不缺那什麼場管啊？我也能幹活兒……”
蘇淮急忙攔住他：“你可別惦記暖羽的學姐了，來幫我幹活吧，替我管理論壇，一個月給你發2000塊錢，夠不夠花？”
騷雞頓時就一蹦老高，樂完了。
“真的啊淮哥？咋搞？你吱聲！”
蘇淮就很納悶：我在寢室裡也妹講過東北話啊？這口音都是哪兒學來的？
“真的，反正你一天有十幾個小時坐在電腦前面，順便就能監控論壇，我給你一個管理員賬號……”
蘇淮把該做的事情一一講清，騷雞頓時喜不自勝。
“這活兒天生就是給我預備的，你放心吧淮哥，我指定辦好！”
“嗯，我信得過你。”
讓網癮少年辦這事兒太靠譜了，蘇淮自己監控肯定不如騷雞及時，不過那些瓜田裡的猹可就倒了血黴了，從此頭上多出一座壓着猴子的大山。
聊完這件事，蘇淮的心情恢復了正常，哼着歌，爬上牀。
結果打開手機，刷了一下朋友圈，情緒又是一down。
陳暖晗和顧久玥全都發了新的朋友圈。
陳暖晗的朋友圈是一張從帝都到哈爾濱的電子機票，配文是——
【1250公里的歸程，來時三人，歸時自己，別問我那兩個人怎麼了，一個是傻逼，一個是大傻逼。】
噯，味兒對了！
東北真有軟妹子，不騙你們，但就是不好碰……
反正陳暖晗不是那種軟妹子，別看她普通話乙級，臉小聲音甜，撒嬌耍賴溜得一批，偶爾還能來點文藝範兒，但她不爽時誰都不慣着，賊猛賊兇。
伍天佑看不明白，蘇淮可太清楚了。
他想了又想，還是沒敢給她的朋友圈點贊。
問題不在於怎麼解釋，而是沒有心情——顧久玥也發朋友圈了。
配圖是天上的那一輪圓月，她張開五指，讓月光從指縫中流出，文案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出自於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人不可能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文案的結尾是問號。
看上去，她對這句話產生了懷疑。
蘇淮忍不住想：到底是因爲她自己體會到了什麼，還是因爲我？
好像有點自我感覺良好了，但是蘇淮覺得真有可能是在講他或者問他。
想了又想，他還是沒忍住回道：“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詩是好詩，吟之過早，改之改之！”
家屬樓，主臥裡，已經躺在牀上的程教授比孫女更早發現了蘇淮的留言。
她正爲孫女的心態犯愁着，隨手一刷新，就刷到了蘇淮的新評論，打眼一看，臉上頓時流露出喜色。
“好！回得真好！”
“又怎麼了？”
王大教授今天憋屈了一天，不耐煩的嘀咕了一句，很快就被程教授拍起來看手機。
“你快看看小蘇給玥玥的留言，多好的孩子啊！”
“也不知道他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王大教授嘴上嘀咕個不停，動作卻不慢，急忙翻身去看老伴手機。
看到乖孫女的朋友圈時，心裡頓時一緊。
“哎喲，這孩子一天天淨琢磨些什麼呢？！真愁人！”
老王頭雖然是理科的教授，但是一身真才實學，學識素養極高，一眼就看明白了乖孫女的狀態。
那句文案的原文是：“人生最大的遺憾，是一個人無法同時擁有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結合出處《老人與海》，大概意思可以理解爲：人只有在遲暮的時候才能真正理解青春的寶貴，可這時候青春已遠。而在我們正值青春年少的時候，當時只道是尋常。
高度概括：人間至憾，朝花夕拾。
這句文案乍一看挺正常的，就是瞎文藝，但是出現在顧久玥身上問題就大着了——它是一句經常出現在中年人身上的感慨。
只有青春充滿了遺憾的人才會在很久很久以後發出類似的嘆息。
而顧久玥才18歲，甚至她又加上了一個問號。
問號意味着質疑，質疑的原因則是……她已經同時擁有了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
年輕的身體，回顧式的心態。
老程和老王之所以急，就是因爲顧久玥流露出來的那種“我人尚青春，可是心已遲暮”的情緒。
再講嚴重點：她又開始懷疑自己還能活多久了。
如果不是心境悲涼，回顧個屁啊？
哪個年輕女孩不是沒心沒肺的追星、戀愛、追劇、逛吃、幻想未來？！
顧久玥一年都發不上兩條朋友圈，一發就是這種大招，也難怪老程和老王心焦。
“你小點聲！繼續往下看評論！”
程教授一巴掌將老王頭鎮壓，生怕他驚動乖孫女。
然後，老王頭就看到了蘇淮的回覆，琢磨一陣，臉上浮現出一抹驚喜。
顧久玥的文案就已經很隱晦了，除了熟悉她情況的家人，外人根本看不懂，解讀不出真正的內核來。
但是蘇淮的迴應更巧妙，可以說是貼着根兒摸上去的。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詩是好詩，吟之過早，改之改之！】
前面那句劉過的詩，剛剛好好的對上了顧久玥的文案，堪稱是絕配。
“青春和對青春的感受”講的是心境對不上年齡，“終不似少年遊”的情緒如出一轍，更妙的是，這句詩也是窮途末路滿腔愁緒有感而發。
那種悵然，有點文學素養的人都能理解。
然後，蘇淮又在後面附上了個人的評價——我們現在抒發這種情緒太早了，改改吧！
看到這句話，老王頭甚至忍不住使勁一拍大腿：“改之改之，妙極！”
寫下這句詩的劉過，字改之！
這是多麼巧妙的玲瓏心，才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來了一次雙關？！
滿腦子化妝品奢侈品的女孩只會感到莫名其妙，知道出處的才女必然會心一笑。
程教授都忍不住笑嘆：“這孩子的安慰，真高級啊……”
老王頭吹了吹鬍子，忍住了沒犟嘴。
因爲確實高級。
安慰，從來都不是一堆大道理砸過去就有用的。
道理誰都懂，但是該難受還難受，該煩還是煩。
必須得對上那個點，在情緒上有所觸動，纔可能有效。
程教授的心情輕鬆多了，開始一遍又一遍的刷新着孫女的朋友圈。
老王頭彆扭了好一會兒，忽然嘟囔着扭過頭：“算了算了，下次小蘇再來咱們家，想喝啥喝啥，我不逗他了……”
程教授瞥了老伴一眼，沒搭理他。
嘴真硬！
捨不得就捨不得，給自己找什麼理由？
再說了，你捨不得有用嗎？家裡哪樣東西姓王？
往後啊，先姓顧，再姓蘇！
難得文藝了一回的蘇淮根本想不到，壓根都沒怎麼着呢，就有一個位高權重的老太太悄悄磕起了他倆的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