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每一個撕心裂肺的午夜夢魘,安東野都會回到那個心頭永遠抹不去的往事片段——
“請您稍等一下,二公子,小人這就去稟告老爺和夫人您回來了。”
隨着帶路的僕人,走在太守府通往客廳的走廊裡,唐雲雙眼不住的掃視着兩旁華麗的陳設。侍立通道左右的衛兵們不免暗自奇怪道:“這位真的是太守大人的二公子嗎?怎麼看上去好像一點也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模樣?“”
不過這也怪不得唐雲,在他出生不久,就被父親送到了“狼山”,跟隨“天狼老人”學藝生活。性情怪癖的“天狼老人”用馴服的母狼奶將小唐雲餵養成人,這八年中,除了師父和小師妹西月虎,唐雲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人;“狼山”閉塞的生活環境使得唐雲一入“狼都”和太守府,見到這些富麗堂皇的事物,自然會覺得新奇不已。
不一會,前面不遠處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語:“雲兒,是你嗎?你回來啦!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孝子唐雲叩見父親。”唐雲木訥的朝來人拜了下去。
“起來,起來,讓爲父好好看看你。”
唐雲站起身,這纔開始打量眼前這個身材魁梧的華服中年男子,自己的父親。
打量中,唐雲明顯感覺到了來自父親身旁的一雙眸子射過來的敵意。那是一個相貌和自己頗有幾分相似的錦衣少年,他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唐風吧------
“呵呵呵,好!好極了!雲兒,爲父今天見到你很開心。”父親“狼都”太守唐恕轉首吩咐俯首恭立在側、一位總管摸樣的漢子道:“唐怒,通知廚房準備宴會,今晚爲二公子接風洗塵。”
“謝謝父親。”唐雲臉上雖然擠出一絲笑容,不過他的內心半分高興的情緒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個優雅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二公子自幼離家,不知在‘狼山’天狼前輩那裡學到什麼樣的絕學啊?我這個做大娘的真的很想見識一下啊!”
望着出現在面前這個看似端莊優雅的貴婦,唐雲已經從話語裡明白對方的身份,點頭行禮道:“如果有機會,會讓大娘見識一下的。”
“放肆!”少年唐風出言喝斥憑空冒出的弟弟的言語無禮。
“哦?那我可要拭目以待了。”太守夫人冷笑着制止住親子唐風的憤怒。
唐雲看到面前這個女人的不悅,很快被對母親的思念沖淡了。唐雲也是最近幾年才從師父“天狼老人”口裡知道了一些有關自己的身世,據說母親本是太守夫人的陪嫁丫鬟,說不上特別漂亮,也不算醜就是了。
十年前,狼都太守唐恕一次和同僚飲酒,喝的伶仃大醉回府,竟荒唐至極的把府中六名丫鬟侍女一起拉過來大被同眠,而不巧的是,其中太守夫人的陪嫁丫鬟品玉在那一夜後便有了身孕。
太守夫人出身名門,其兄乃是大陸鼎鼎大名的大財閥納蘭若初,不但家富萬貫,更在薩滿教廷政務省掛着書辦的差事,官職雖輕,卻直接參與朝廷政教兩務,對於唐恕的前途有着極大的幫助和裨益。有母家撐腰的納蘭夫人則既毒又妒,嫁進唐門五載,對丈夫管束甚嚴,從不允許唐恕趁公務之便,與同僚結夥成羣去鶯鶯燕燕之所探花買醉,更別提遍行於官場教會的納妾藏嬌之行了。
在知道品玉之事後,苦於其是自己母家陪嫁過來的丫鬟,總不能揚起手打自己的臉,納蘭夫人只得恨恨接受了這個木已成舟的事實,默許了其妾侍的名分地位;但對懷有身孕的品玉則是百般刁難,千番凌辱,更直接污衊攻擊還未出生的孩子的血統。
當飽受苦難的品玉懷胎十月、一朝分娩,產下麟兒時,和唐恕眉目酷似的模樣,讓自有心人口裡傳出來的孩子並非太守大人之子的謠言不攻自破。
唐恕大人對幼子極爲喜愛,並按照正室納蘭夫人所出之長子唐風的名字、爲幼子取名唐雲。
隨着唐雲的出生,品玉夫人本以爲自己的日子會好過些,但她哪裡想到,唐雲的降臨更大的刺激到了正房納蘭夫人的神經。
唐恕身爲大陸家族歷史最悠久的家族唐門家族的長子,按照八百年來唐門族規,唐恕在上一代家主功德圓滿之後便會接掌龐大的唐氏財閥,擁有家族無限的財富;而做爲長子長孫的唐風,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第二順位法定繼承人;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突然多出一個唐雲,一個怎麼看都礙眼的唐雲,雖然他還是一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可他畢竟是唐門長房的骨血,畢竟有一天會長大,萬一有一天風兒出了意外------不行,先下手爲強!
自幼浸淫家族傾軋和官戰算計的唐恕,從納蘭夫人的眼眸中讀出了心底的怨毒和恐怖的信號。這位父親當機立斷,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將熟睡的小唐雲從同樣沉睡在夢中的品玉夫人懷裡抱走,快馬加鞭的離開“狼都”,送到據狼都不遠的“狼山”上,讓幼子遠離有強硬母家靠山的納蘭夫人的魔爪。
“狼山”上住着一位怪人,自稱“天狼老人”。在唐恕初仕狼都太守時,見這老人餓暈在街頭,便好心爲老人家買了碗滷麪,由此也成就了一段莫逆之交。
唐恕隨意救得的老人,卻料不到他就是“暗黑魔族”六宗裡“天狼宗”的黑道巨擘“狼神”,手上沾滿無數光明聖教教衆和名門正派人士的鮮血。
在被光明聖教三大樞密主教之一、巴那吉額姆地母,聯合了六十四位衛道降魔的高手伏擊下,“狼神”最終寡不敵衆,身受重創逃得一命,一路潛逃至狼都市井,傷口發作之時,得遇唐公援手;而後“狼神”爲躲避正道追殺,化名“天狼老人”,隱居狼山,不再過問世事。唐恕卻每隔些時日都會打發下人來山上,給這位布衣之交送些生活所需之物。
有了這段因緣,“天狼老人”雖然對於盜走師門秘籍、弒師犯上的首徒金牙深惡痛絕,舊創猶在;但對於自己用母狼奶喂大的小唐雲還是悉心教授本領,隨着小唐雲的一天天長大,他舉手投足之間隱約投射出來的野心和霸氣,卻讓“天狼老人”再一次迷惘了-----
“父親,孃親呢?怎麼不見孃親呢?雲兒想見一見她。”從雜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的唐雲,急切的追問着唐恕大人。
聽到唐雲問及母親品玉夫人,一向豪放爽朗的唐恕大人臉色突然變得十分古怪,支支吾吾地轉過頭去。
納蘭夫人用一把小團扇遮擋住自己臉孔的下半部分,冷笑的退到一旁。
看到自己父親唐恕太守和大娘納蘭夫人的情形,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了唐雲的心頭。但幼小的他還是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一把抱住陌生的父親,大聲叫着:“孃親呢?孃親在哪裡?爲什麼不讓她出來見雲兒?說啊!你們倒是說啊!”
唐恕大人嘆了口氣,反手抱住唐雲安慰道:“雲兒,你要節哀順變------你孃親她已經在八年前,也就是你離開的那年因病------過世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對幼小的唐雲來說無疑于晴天霹靂一般,轟的他整個人癱跪在地,雙手由於握得太緊,十指指甲已經毫無知覺的陷入掌心的肉裡,他沒有流一滴淚,深深的低下頭,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殺氣和脆弱。
“八年了,八年了!,近在咫尺的你們竟然不派人通知我孃親已經過世!我連孃親什麼樣子都沒見過------”
極力壓抑住心頭狂吼,唐雲擡起頭看着面前這個無動於衷的男人,這個所謂的父親,和一個在路上偶遇的陌生人並無太大區別。
許久唐雲才道:“父親,請恕雲兒不孝,雲兒實在沒有心情參加什麼接風宴會;不知孃親的陵寢在哪裡?雲兒想去拜祭孃親,陪孃親說說話------”
並沒有注意到父親唐恕臉上微露的爲難之色,唐雲轉過頭,對身旁的總管唐怒禮道:“有勞帶路了,總管先生。”
總管唐怒連忙回禮道:“不敢,二公子,隨老奴這邊請------”
唐雲點點頭,也不向在場的長輩行禮打招呼,當場跟着總管唐怒快步離開。
“真是失禮,也就是品玉那個不懂禮儀的賤婢纔會生下這種沒有禮貌的下等人!”納蘭夫人不滿的道。
唐恕大人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微微嘆了口氣,負手離去了
望着唐雲消失的方向,納蘭夫人露出一個冷酷無比的笑容,向身邊的親子唐風低笑道:“讓這個小野種去看一看那品玉賤人的下場也好,讓他明白清楚,膽敢威脅到我納蘭若雪母子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