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帳篷,蘇離弦斜坐在小几旁,指頭在小几上無意識的敲着,想着能如何利用當前的局勢。非兒陪坐在一旁沒有出聲,託着下巴,看着公子挺直鼻樑下透着堅毅的薄薄嘴脣,眼神中不時閃着無比的自信,好像天下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只是濃密的好看的眉頭此刻卻微微皺着,心裡好想伸出手去幫他撫平了啊。天珏靈動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打轉,看來一會兒,甚覺無趣,在非兒懷裡翻了個身,找着一個更加舒服的姿勢,呼呼大睡。
不知過了多久,見蘇離弦端起小几上的茶碗,非兒這才恍然大悟,起身去倒了碗熱茶,站在蘇離弦身後用指肚輕輕替他揉着太陽穴,聽着外邊傳來的操練集合聲響。非兒沒話找話的道:“公子,雪崩的場面一定很壯觀吧。”
蘇離弦啜飲了口熱茶,覺得一股熱氣在肚子裡打了個轉,渾身都暖和起來。拍了拍她的手,以示謝意,閉着眼睛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非兒轉到公子生前,興奮的道:“他們不是要去餓狼谷下雪崩麼,我想,能把山都弄塌的雪崩一定很厲害了。”嘟着嘴遺憾的道:“可惜不能跟過去看一看。”
蘇離弦剛被她柔軟的手指按得有些舒服,沒想到她只是如蜻蜓點水一樣敷衍一下,看着她若無其事的無辜眼神哭笑不得,心裡暗想:“永遠不要指望非兒會成爲一個合格的小丫鬟。”嘴上說道:“是豺狼谷,什麼餓狼谷,你就知道吃。”
非兒小聲嘟囔:“就知道吃的傢伙可不是我。”
蘇離弦道:“你想看雪崩,跟着他們去了也沒用。”非兒玩弄着熟睡中的天珏,用手指頭在它肚子上打轉——就如同剛在公子腦袋上做的那樣,研究着它那麼多東西吃到哪裡去了,早已忘了自己剛剛提起來的雪崩話題,頭也不擡,只是下意識的應道:“那是爲什麼?”
蘇離弦看着她的動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實在是沒了脾氣——他也只有在面對非兒的時候,纔有這麼輕鬆愜意的時刻。在非兒腦袋上拍了一記:“因爲這樣才能更好的騙你這個傻丫頭啊。”
非兒捂着腦袋‘啊’的一聲,恨恨的道:“哼,那都是被你給打傻的。”心裡卻覺得一絲甜意在慢慢的沁着。
只聽的帳外一個聲音道:“哦,公子認爲鍾清是敵人的苦肉計?”
過來一會兒,李廣陵掀開門簾,彎腰走了進來。
蘇離弦知道不能指望非兒會給人倒茶,自己起身給李廣陵倒了一杯熱茶,果然,非兒在一旁若無其事的看着,一點身爲丫鬟的自覺都沒有。
李廣陵笑着雙手接過茶杯,卻忍不住對這奇怪的主僕生出一絲好奇來。喝了口茶,李廣陵道:“剛纔郭奉安派出兵馬了,完全按照那個鍾清的意思,只是在衆將的堅持下多派出了一個預備隊。”隨即將一些會議上的安排一一爲蘇離弦道來。
蘇離弦點了點頭,李廣陵看了他一眼,問道:“然則,依賢弟之意,那鍾清使的是苦肉計?這步步殺招的計謀則是另一個大陰謀?”
蘇離弦微微一笑,用碗蓋撇開茶水上浮着的碎葉,喝了口茶,看着李廣陵道:“將軍有何高見?”
李廣陵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將軍未必就會有高見哪。”
聽罷,蘇離弦笑道:“我也不知道鍾清是不是敵人的一招苦肉計,不過,我可以給將軍說說我所見到鍾清,”伸出一個手指,道:“初見鍾清此人,因爲將軍的一句話,便舉刀自刺,他這一刀,不僅取悅於將軍,而且最重要的是表明了一種態度,”蘇離弦笑着看了看李廣陵,道:“以在下看來,李兄當時也是很受用的。”不待他搭話,接着道:“從這一點看,便足見其人的果決狠辣。”
非兒想起鍾清的那一刀,不由暗暗點頭,深覺自家公子說的有理。
“然而,片刻之後,他卻因爲急着表功,居然在言語間冒犯了郭將軍,”蘇離弦笑着搖了搖頭“難以想象,能在片刻間想出用自殘來化解尷尬,並有勇氣付諸實施的人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看了李廣陵一眼“莫非他僅是在提醒我們,他當初是如何得罪墨澤大將軍的?”
李廣陵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蘇離弦接着道:“接着他給我們帶來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墨澤軍隊糧道堵着了,爲了確保這個消息的不可證實,他把事故的發生地選在了本國望龍關外的向天涯。兵者,兇器也,如此規模的伐國之戰,籌劃數年,怎會連交通要道會否暢通都算計不到?”
非兒看着公子侃侃而談,心裡一陣平安喜樂,她喜歡看公子意氣風發的樣子,就像喜歡蘇府裡張叔的紅燒肉一樣。
蘇離弦笑了笑道:“他接下來的表現倒是可圈可點,不僅說出來墨澤軍隊內部矛盾,而且最後還得意忘形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只不過這個計劃永遠無法實現而已。”說到這裡不由怔了怔,愣愣出神。
李廣陵見蘇離弦突然住口不說,有些奇怪道:“怎麼了?哪裡不對?”
蘇離弦微微一笑,擺了擺了手道:“古語有云:‘爲將而不通天文,不識地利,不知奇門,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
李廣陵點點頭道:“說的不錯。”卻不知道蘇離弦突然說這一段話是什麼意思。
蘇離弦此時壓抑住內心的興奮,暗道:“墨澤大將軍,只怕你永遠也想不到,是你派出鍾清畫蛇添足的一段話葬送了你的十萬大軍!”理了理思路,接着道:“總之,鍾清完美的表現了一個有些莽撞,知道一些內幕,也有些小精明的敵軍叛將。他給我們送來了兩個情報:一,墨澤軍隊糧草可能出現問題,二、墨澤軍內部有隙可乘。當然,如果不是他的那一刀出賣了他,他幾乎已經成功了。”
李廣陵雖然算不上絕頂聰明,但也絕非庸才,順着蘇離弦的思路想下去,登時就明白了:“墨澤軍爲了堅定我們的信心,一定會不惜任何代價,死守豺狼谷,不會讓我們去引發雪崩。從而讓我們堅信,墨澤軍的糧道的確出現了問題。”
蘇離弦點點頭,道:“不錯,至於計劃中圍點打援的人能佔到多少便宜,就要看他們的本事以及墨澤軍爲了這一計願付出多大的代價了。只是,敵軍本來勢大,拼兵力,我們是絕對拼不過墨澤軍的。因爲,敵人可以輸掉三五千人,我們卻輸不起三五千。”
李廣陵聽到這裡,道:“如此說來,派出去的人豈非,豈非……”說着嘆了口氣,本來衆將都推薦由他率領這次行動。但郭奉安卻力排衆議,選了另一個將軍,看來,郭奉安對他的忌憚越來越深了。
蘇離弦皺了皺眉,道:“現在的問題是,敵人虛虛實實,用計如此之深,所謀者大,我們又該如何破局呢?”說着往北方看去,他的目光似乎已穿越時月關,看着磨刀霍霍的墨澤大將軍。
李廣陵卻爲蘇離弦的分析所折服,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下意識的順着他的目光往北方看去,皺着眉冥思苦想着。
只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蘇離弦此時腦中想的不是如何破局,而是如何能把這支軍隊真正握在自己手中。“郭奉安此人剛愎自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定留他不得,倒是李廣陵是個將才,只要能把握得住他,完全可以扶植。”蘇離弦暗暗想道。
其實他爲了震懾住李廣陵,隱瞞了許多的事實。比如他的師傅司馬明鏡曾經遊歷天下,知道向天涯可能發生雪崩,卻不可能會發生山體崩塌,所以他在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就幾乎已經確定了這是一個苦肉計。
還比如他最後那似乎無用的問話,卻無一不正中關鍵,使他能清晰的從鍾清眼裡發現一閃而逝的驚慌。
蘇離弦忽然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胸罩豪情頓生:“如果十年前自己是爲了能逆天的順利活到二十歲而努力的話,那麼,現在自己是爲了拿回屬於父皇的一切而努力!”
李廣陵自然不知道他已被蘇離弦暗暗內定,納入麾下,收回目光,對蘇離弦道:“要想順利破局,只怕還有知己知彼,既然展家人在軍中,我們不如派他們潛入墨澤軍中查探消息?”言語間已是商量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