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無論多麼繁華的街道都不免蕭條,只能看到一兩個早起到水井旁汲水的婦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習慣性的走在路上。
非兒穿着厚厚的斗篷,天珏還在她懷中熟睡。清冷的空氣讓蘇離弦的喉嚨發緊,不住想咳。他擡頭看着馬背上的非兒,脣邊還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非兒,倘若你想要回霖溪蘇家,我決不阻攔。”蘇離弦微微嘆息,雖然他知道非兒多半不會反悔,可他心中仍是想要讓她自己再選一次,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問起。
她搖頭,俯身替蘇離弦繫好披風:“公子,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京城不比霖溪,雖然司空小姐說她可以照顧公子,可……”非兒尷尬一笑,低聲說道:“可畢竟人家是個小姐,總不能所有事都要靠司空小姐幫公子打點吧?”
蘇離弦無奈輕笑道:“你家公子就這般無用?”
非兒嘿嘿傻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心裡雖然不捨的,可又能怎樣?該走的就要走了,該拼的就真的要硬着頭皮往上衝了。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眼睛裡淨是不捨:“公子,非兒要走了。”
“嗯,去吧。早日回來。”蘇離弦雖笑得淡然,可心中已是掀起波瀾。從小到大,他又何時放心她一人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見非兒沉默良久,也不曾有所動作。蘇離弦揚起手打在馬腹之上,只聽馬兒嘶鳴,電射而出。非兒險些摔下馬背,連忙抓緊繮繩。她心中知曉,時辰也不早了,也到了上路的時候,只不過心中不捨而已。
“公子,記得吃藥!”
“路上小心。”
非兒加緊馬腹,不敢回頭,她怕回過頭看一眼,就真的走不了了。
此去一行,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帝都如龍潭虎穴,寰帝暴虐,令她不能安心。她怎麼捨得讓公子一個人獨自面對?公子是個那麼堅強而脆弱的人,有着世間上最堅定的心和最虛弱的身體。她已經習慣了在他身邊照拂的日子,她已經習慣了站在公子的身後看着他。
“駕!”非兒夾緊馬腹,手中長鞭打在馬兒身上。
風華神劍,定國神劍。那些流傳久遠的神話真的可以爲人所信服?
行了三日,終於在谷陽渡口登船。沿着阮泠江北上,過了幾個港口城市,便就是天華了。非兒乘坐的船在那裡要改航道謙城去,沿着陌桑河向東北方向,雖然也可以通往墨澤,可難免捨近求遠了些。
墨澤與龍瀾國一戰,雙方雖是議和,可這戰火味兒卻絲毫沒有淡下來。龍瀾的商船不敢跨國邊境,即便墨澤有上好的絲綢和鮮美的水果,也沒有商人願意冒這個風險,在這種緊張的局勢下冒然前往墨澤。
非兒在天華留了兩日,仍是沒有遇到墨澤的商船。眼下天華便是龍瀾國中樞之地,如果這裡找不到商船的話,別的地方更是不要多想。
人說天華城寶軒酒樓剛剛開業,飯菜酒水都便宜的很。廚子是從各地挑選來的,凡是在寶軒酒樓吃過飯的人都對那裡讚不絕口。
此等機會,她豈可錯過?
酒足飯飽,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肚子裡是滿滿的,可心裡卻空空的。
天珏在她懷裡不安的扭動,非兒覺得癢,於是把熱乎乎的天珏從懷裡拎出來狠狠的瞪了它一眼,一甩手,把天珏仍在地上,索性眼不見爲淨。
夜深露重,街邊倒是有間酒肆門口掛着一串紅紅的燈籠,在寒風中搖動,似是鼓惑人心的蛇。
天珏不知爲何來了興致,它興沖沖的朝着酒肆的方向躥了過去。
“天珏!”非兒在身後叫它,可天珏不應,徑自逃開了。
雖然這小東西又饞又懶,可好歹也是“天珏神劍”,丟了誰不心疼?
非兒眼見天珏躥進小酒館裡,無奈之下也只好跟了進去。
只不過一進了酒館,她就開始覺得後悔了。早春的深夜裡,紅燈搖曳,這個陌桑河旁冷僻的小酒館裡居然聚集了那麼多客人,據桌而坐,各自默然,不知道在等待着什麼。
店中氣氛頗爲詭異,店小二早已躲得不見人影,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非兒悄悄的走進了酒館。她有些猶豫地走了進去,一掀開簾子,只感覺到了某種凜冽殺意襲來,不禁頓了頓腳步。
瞧這裡三層外三層的人,一個個面上帶煞,不用想也知道絕非善類。
有人注意到非兒這個不速之客,他們回過頭,冷冽的目光盯得非兒背脊發涼。
“那個……你們有沒有看到一隻白松鼠?”非兒嚥了咽口水,怯生生的問道。
在場衆人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端詳着她,目光如刀子一般割過她每寸肌膚,或凌厲或猜疑或漠然。她注意到那些人都穿着很眼熟的黑色衣裳,清一色全是青年男人,一共七八桌,有意無意地圍住了居中只有一個人靜靜喝酒的桌子。
那黑衣青年中有幾個在她踏入酒館的一剎,手已經下意識地按上了桌上橫放的寶劍;而另一些空手的客人卻頗爲神氣內斂,目光冷定,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無形中的壓力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啾啾!”
天珏的聲音好死不死的從酒館中央傳過來,非兒朝那個方向看過去,分明看到天珏在人家桌腳躥來躥去。她只希望早點抓回天珏,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非兒硬着頭皮,朝着中間那人走了進去。一直穿過了幾桌人,穿過他們如芒刺一般的視線,她也終於看清了喝酒之人的樣貌。她忍不住微微一怔,見那人臉上也是一陣錯愕。
他身上墨色的衣衫沾染了酒氣,連那半面白玉面具也似乎變得不真切了。看到她忽然闖入,他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安。
非兒一身緋衣,在這一羣黑壓壓的人羣中,倒像是潑墨畫中的一點豔麗。可那濃重的黑,幾乎淹沒一切,讓人不禁爲她擔憂。
他分明讀懂了她眼裡的錯愕——沈青桓,你怎麼在這兒?!
沈青桓冷冷的看着她,就像是他們未曾相識過一般。非兒喜極,高聲說道:“原來是你啊!”他鄉遇故知,好巧。
“滾。”沈青桓冷冷說道,手中酒杯夾在兩指之間,像是雖是都能朝她擲來,取其性命。
非兒微微一愣,見沈青桓態度冷淡,心裡閃過一絲酸楚。這感覺還未被她細細捕捉,可瞧着那人冷漠視線,竟是比塞上朔風更是令人覺得寒冷。左思右想,她也只能想出前塵舊事,那人曾說再次相見之時,便是取她性命之日。
今日這一個“滾”字,也還算是好的。
非兒黯然說道:“我找到天珏,自然會走。”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她一語方落,只覺得酒館裡的氣息頓時變得緊張起來。看着這一羣陰陽怪氣的天魔教教衆,她心中更是疑惑。
非兒俯身將天珏抓到手裡,轉身便想離開。然而天珏卻在她手中不安扭動,似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牽引着它,讓它不住騷動。
她擡眼看去,卻瞥到了一個黑衣中年人忽然擡了一下手,也不見他開口吩咐什麼,座中已經有一個人無聲無息的站起,轉瞬身影已經出現在門邊,有意無意地攔住了她的退路。
於是,殺意更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