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顧盼間,來到了剛纔發現人影閃晃的地方,但卻一無所見,他想:“沒來由,也許所見的人影是過路的夜行人……”

當然,他沒有停下來查究的必要,奔勢緩了一緩,又加快起來。

突地,一個怪異但並不陌生的聲音傳人耳鼓:“你自己合算合算看,買是不買。”

他立即剎住身形,只見道旁有數株參天古柏,中間夾着間小廟,由於柏樹太高,相形之下,這座小廟更加小得可憐。

廟門口,似有兩條人影,一坐一立。

那耳熟的聲音又告響起:“生意買賣各付所值,各取所需,誰也不吃虧。”

田宏武聽出是“賣命老人”的聲音,好奇之念大動,這怪老人不知又在向誰賣命了?他真的把這當作是一樁買賣麼?

心念之間,踅向小廟。

廟門口的階沿上,坐着一個形同乞丐的襤樓老者,老樣子,竹杖搭在肩頭,一點不錯,正是“賣命老人”,他身前數步的地方,站着不久前離開的江湖郎中。

妙事,他竟然向江湖郎中賣命?

田宏武直走到兩老身邊,才停了下來,拱手道:“前輩別來無恙!”

“賣命老人”哈哈一笑道:“賣命的人是不會生病的,有恙便糟了,還做什麼生意。”

江湖郎中驚異地道:“你們認識?”

“賣命老人”白多黑少的眼珠一轉,道:“這話豈非多餘,不認識還打招呼,說吧,你買是不買?”

江湖郎中搖頭道;“你一條命,我一條命,幹嗎要買你的命?真是天下奇聞……”

“賣命老人”道:“就是因爲你只一條命,只能死一次,所以就該買條命擺着,在生死關頭,就可以派上用場,保住你自己的命。”

江湖郎中笑笑道:“我也窮得要賣命了,還有錢買命?朋友,你那條老命留着吧!”

“賣命老人”道:“你真的不買?”

“對不起,不買!”

“那你馬上就要後悔……”

“我後悔什麼?”

“要你命的不久來到,你死定了!”

江湖郎中臉上現出一個怪異的表情,,道:“你有幾條命可以賣?”

“賣命老人”一本正經地道:“有人說,貓有九條命,老漢不止此數!”

江湖郎中聳聳肩,開玩笑似的道:“一條命要賣多少?”

“賣命老人”立即興致勃勃地道:“你想買了?老漢的命,價值因人而異,你有心要買的話,五百兩金子,不討價還價,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江湖郎中哈哈一聲狂笑道:“朋友,開心尋夠了,我也得走了,一句話,買不起!”說完,提起藥箱,作勢就要離開。

“賣命老人”嘆了口氣道:“天下真正看得開的人實在難找,寧惜錢,不要命,辛辛苦苦積攢,到頭來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江湖郎中又放下藥箱,道:“什麼爲他人做嫁衣裳。”

“賣命老人”眉頭一軒,道:“老漢自說自話,與你無干,守財奴一生省吃儉用,拼命掙錢,到頭來便宜了敗家子,落得個妙手空空,空來空去,什麼也沒有。”

聽來似乎語無倫次,莫明其妙,但田宏武並不是如是想,他知道話中另有文章,只是局外人聽不出來罷了。

果然,江湖郎中的臉色變了,期期地道:“誰知道買了你的命管不管用?”

“賣命老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有人爲證,生意買賣,童叟無欺,不信問問他看?”

田宏武莞爾道:“在下保證絕對管用!”

江湖郎中道:“朋友也買過他的命?”

田宏武點頭道:“有這回事,而且已經兌了現。”

江湖郎中分別望了兩人一眼,道:“俺一個跑江湖的走方郎中,能有這多金子,又何必再奔波勞碌,可以坐在家裡含擡弄孫享清福了……”

“賣命老人”打了個哈哈道:“如果人能知足,天下便太平了,廣廈千間,夜眠五尺,良田萬頃,日食一升,偏偏就有人想不開,恨不得把天下錢財,盡歸自己一人,待到伸腿瞪眼,才覺悟命比金銀更重要,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幾句話,確是人生至理,田宏武暗自歎服。

“賣命老人”歇了歇,又道:“依老漢所知你這假郎中的金銀,幾代人都用不完,別裝窮了。

江湖郎中睜大了眼,怯怯地道:“你信我身上會帶這多金子麼?”

“賣命老人”道:“當然沒有,誰把家當全帶在身邊,不過……用東西折價也可以……”

江湖郎中笑笑道:“兩肩挑一口,外帶一箱樹皮草根,算青錢大概還值幾吊。”

“賣命老人”白眼連翻,哼哼了兩聲,道:“你箱子裡有樣東西值錢,可以做買命的代價!”

江湖郎中的臉色又變了,嘴脣動了老半天,才道:“什麼東西?”

“賣命老人”毫不思索地道:“壓在箱子底上,用破布包着的那東西!”

江湖郎中提起箱子,連退數步,嘿嘿一陣冷笑道:“老友,光棍眼裡不揉砂子,別門縫裡看人,把人都看扁了!”

“賣命老人”道:“把你看成扁的還算是老漢看得起你,不然連看都不屑看,你到底買是不買?”

江湖郎中道:“不買!”

“真的不買?”

“要吃的話得揀軟的去吃,吃了硬的會硬喉嚨,吞不下,化不了。”

“你馬上就要後悔!”

“老友,把眼睛睜亮些,江湖道,我已經跑膩了,不是後生小子,這一套少來,你那條老命替自己留着吧!”

“賣命老人”道:“成!生意買賣必須兩相情願,不能強買硬賣,話可說在頭裡,錯過現在,價錢便不同了,到時別心疼!”

說完,朝田宏武一擺手,道:“老主顧,咱們廟裡歇腳看戲去!”說着,轉身進廟去了。

田宏武驚奇不已,想了想,也跟着進廟。

江湖郎中口裡嘟喊道:“孔老夫子門前賣孝經,跟老夫玩這一套。”

擡頭望了望天,又自語道:“天快亮了,就在廟門口打個盹吧!”

說完,真的步上石階,在門墩旁放下藥箱,伸了個懶腰,以箱作枕,斜倚着閉上了眼。

月落星沉,大地一片晦暗,距離天亮已不遠。

一條人影悄然來到,站在階沿下定定地望着江湖郎中,冷電似的目芒,在昏暗中更顯得灼亮怕人。

江湖郎中開始打鼾,他入睡得可真快。

那人影冷冷地道:“真虧他睡得着,不怕人贓俱獲,算了,還是利落些把!”

說着,揚起了手掌。

“叮噹!”串鈴聲響,江湖郎中翻了個身,變成了側臥。

猝然而作的串鈴聲,使那人影不期然地收手後退。

江湖郎中口裡發着囈語道:“這地方有鬼,老是做噩夢……”

那人影又欺近前去,手掌再揚。

江湖郎中大叫一聲:“真的有鬼!”

一骨碌翻身站起,目光一掃,“啊!”了一聲,又道:“我道是真的鬧鬼,原來是汪家兄弟,幸會了!”

那人影再度放下了手掌,後退了兩步,陰陰一笑道:“閣下大概也猜想得到在下的來意,咱們打開窗子說亮話,把那東西交出來,免得傷了彼此的和氣。”

江湖郎中驚聲道:“要老夫交什麼東西出來?”

那人影道:“別裝蒜了,爽快些把!”

廟門後,田宏武與“賣命老人”各據了一個隙縫在張望,曉色迷濛中可以看出來人是個黑衫中年,一付天生的惡毒相,等於是他爲人的標記了,任誰只要看一眼,便可斷定他決不是好路道。

“賣命老人”悄聲道:“這是汪家五鬼的老二,可以說是兇中之兇,惡中之惡,江湖上稱他們兄弟都照行次序。”

江湖郎中放聲大笑道:“汪老二,你黑吃黑到老夫頭上,便未免太不自量了?”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黑吃黑,這證明江湖郎中也是黑道人物。

看來“賣命老人”似乎也有這意思,吃什麼,藥箱底上的那破布包?布包裡的是什麼價值連城之物?

汪老二陰惻惻地道:“鄭老哥,看開些,你知道有多少江湖好手在找你?那東西等於是你的催命符,交出來,脫禍求福,明白這些道理麼?”

江湖郎中上前兩步,走到門柱邊,口角一披,道:“汪老二,你說的可比唱的還好聽,既然是催命符,你兄弟五個就不怕催命麼?你要老夫脫禍求福,那你是脫福求禍了?”

汪老二道:“那可就不一樣了,我兄弟有保全之道。”

江湖郎中道:“老夫也有保全之道,不勞你操心,退一萬步說,老夫就是要賣出去,也得選個合適的對象,說什麼也輪不到你們兄弟呀!”

汪老二桀桀一聲怪笑道:“鄭老哥,你說有保全之道,告訴你,目前你便無法保全……”

江湖郎中淡淡地道:“不見得吧?”

汪老二放大了嗓子道:“你不信就等着吧!”

話聲甫落,四個高矮差不多的黑衫人同時從不同方位現身出來,迫向廟門。

俗語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

五兄弟一個長相,凶神惡煞,一個模子鑄出來一樣的,看他們,就不難想象上一代是什麼德行了。

江湖郎中冷笑道:“用搶麼?”

汪老二道:“你不肯交出來,只好動搶,反正我兄弟不在乎你把什麼字眼加在頭上的。”

江湖郎中道:“看清楚些,這裡是廟,廟裡供的有神,神可不喜歡小鬼當面作惡的……”

五人中年紀最長的,不用說是汪老大了,只見他揮了揮手掌,獰聲道:“上吧,別和他費口舌!”

五兄弟閃電般撲了過去掌指齊揮,“波波!”聲中,江湖郎中被迫下石階,汪老大在他的正面,“呼!”地拍出一掌,江湖郎中怒哼了一聲,一個雙推掌迎了上去,掌風雷鳴聲中,汪老大倒退了兩步。

看來江湖郎中的功力,在汪家五鬼任何一鬼之上。

幾乎是同一時問,四道掌風分從兩側及後方涌到,急勁如狂濤的掌風中,江湖郎中如游魚般滑出丈外,四兄弟立即又圍了過去。

汪老二乘機撲向藥箱,一掌擊碎箱子,丸散膏丹撒了一地,他一把便抓起一個破布包,用手捏了捏,高聲道:“得手了!”

江湖郎中似乎發了急,暴喝聲中,雙掌翻飛,力圖脫圍去搶汪老二抓在手中的布包。

四兄弟當然不會放鬆他,四對一猛撲猛打。

一場驚心怵目的惡鬥顯了出來,汪家五鬼是成了精怪的人物,不用說,江湖郎中是佔了下風,僅僅只能自保。

汪老二悄然彈身朝斜裡奔去。

田宏武一推“賣命老人”道:“我們只做壁上觀麼?”

“賣命老人”道:“看下去,汪老二走不了的。

話聲才完,果見汪老二倒退着,一步一步地退了回來,他身前是一個藍衣人,右袖虛飄。

田宏武脫口叫了一聲:“閃電手芮丙吾!”

正在圍攻江湖郎中的兄弟之一,瞥見那情況,慄呼一聲:“住手,來了摸魚的!”

四人齊齊收手後退,汪老大驚聲道:“他怎麼也來插腳?”

年紀最輕的汪老五道:“殘廢人,怕什麼,打發了他吧!”

四人齊齊圍了過去……

就在此刻,“閃電手”突地彈步欺身,那樣子像是要用身子去撞汪老二。

汪老二一掌切了過去,“哇!”地一聲慘號,汪老二栽了下去,破布包已到了“閃電手”

的手裡。

他只有一隻手,如何奪物殺人?

就在汪老二倒地的同時,四道掌風罩向了“閃電手”。

“閃電手”恰正彈身想退,雙足離地,着不上力,被強勁的掌風捲震得陀螺般地一旋,踉蹌出七八步……

人沒倒下,破布包卻已脫手飛到丈外。

四兄弟不顧老二的死活,齊齊撲向那布包。

江湖郎中木然站在原來交手的位置,沒有移動。

“退回去!”裂帛巨喝聲中,場中多了兩個人,不知使的什麼功力,四鬼紛紛倒彈而退。

不速而至的,是一男一女兩個老怪物。

男的枯瘦如柴,比常人高了一頭。

女的癡肥如豬,穿了件大紅衣服。

別問來路,單隻那分長相,便足以使人膽寒。

田宏武立刻認出是四大堡請來助拳對付“復仇者”的“木客”“魔母”兩夫婦。

四鬼被鎮住了,散立着不敢上前。

“閃電手”遠遠站着,不知在轉什麼念頭。

天色已經大亮,可以看清每一個臉上的表情。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這下子夠熱鬧了!”

場子裡,“木客”小眼珠一轉怪聲怪氣地道:“你們不走等死麼?”

四鬼沒有動,臉上的神情,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魔母”彎腰撿起地上的破布包,摸了摸,道:“老的,終算是找到了,不虛此行。”

“木客”捋了一捋頦下鼠須,道:“唔!運氣還真不錯!”

“魔母”道:“我們走吧?”

一聲刺耳的厲嘯破空而起,只見汪家兄弟像中了邪似的搖抖着,旋動着,雙臂怪異地扭動,向“木客”“魔母”追去,口裡還發出“吱吱!”怪聲。

藏在廟門背後的“賣命老人”道:“有意思,鬼打架,可惜五鬼只剩下了四鬼!”

田宏武道:“什麼鬼打架?”

“賣命老人”道:“這是五鬼的看家本領,只有在拼命時才用,你看下去吧!”

四兄弟逐漸追近老魔夫婦身前。

“魔母”陰陽怪氣地道:“我說老的,他們是中了風邪吧!”

“木客”怪笑了一聲道:“八成是的,老伴,給他們治治吧!”

“魔母”把破布包交在左手,右掌一亮,朝正面的汪老大揮去,掌勁之雄渾令人咋舌,像是半空中起了一陣鬱雷。

怪事發生了,汪老大的身軀,在狂濤般的掌勁中,突地起了一個急旋,如疾矢般射向“魔母”,快得像是個有形無質的影子。

另外三人,也同時行動。

一個從側面射向“魔母”。

另兩個旋向“木客”。

這只是瞬間的現象,像是眼睛突然一花。

“木客”“魔母”業已退離原位置,汪家四鬼各在兩魔身前呈犄角之勢。

“魔母”嘿嘿一笑道:“猴兒崽子,你這一記險爪,只算在老孃肚皮上搔癢!”臃腫的身軀一晃,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突然一下於抓住了汪老大。

同一時問,汪老五旋身進擊,但一沾即分,看來他又已使了一記險爪。大概這一爪抓得不輕,不再是搔癢,“魔母”齜了齜牙。

汪老大是被抓住右膀,左手曲指,抓向“魔母”面門,雙方几乎是貼在一起,這抓可以說一發即到。

“魔母”捏着破布包的左手向上一豎,右手一劃……

慘曝嘶空而起,汪老大的身軀,破空飛去,摔落在三丈之外,一條胳膊,卻捏在“魔母”

手中,這種殘酷殺人方法,簡直是駭人聽聞。

田宏武在暗中連打了二個冷戰,爲之頭皮發炸。

另三鬼同聲發出驚叫。

“木客”瘦長的身影一旋,快極,快得看不清動作,悶哼隨驚叫聲之後發出,兩鬼已被“木客”捏住頸項。

還沒讓人鬆口氣,慘嗥又起,兩顆頭互撞,紅白交音樂家,撞成一對爛柿子。

“木客”一抖手,把兩具屍體拋出丈外,怪叫道:“老伴,精彩麼?”

田宏武的眼睛發了藍,這樣兇殘的手法,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僅剩下的一鬼汪老五,閃電般疾遁而去。

“木客”“魔母”相顧大笑,似乎很欣賞自己的傑作。

田宏武咬着牙道:“沒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賣命老人”道:“本來江湖道上就是人少畜牲多。

場中,只剩下“木客”“魔母”與江湖郎中,“閃電手”可滑溜,不知什麼時候腳板上抹了油,走的無影無蹤。

“木客”突地望向江湖郎中道:“他公然賴着不肯走,分明是活得不耐煩了,老伴,做個好事如何?

“魔母”道:“好呀!成全他,我們上路……”

“木客”開始舉步。

江湖郎中仍未立着,一動不動。

田宏武一按劍柄,切齒道:“在下去會會這老魔!”說着,就要衝出廟門。

“賣命老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別急,好戲還沒完!”

田宏武怔了怔神,目光掃處,只見“魔母”身後八尺之處,多了一個人,竟不知是怎樣來的,像“魔母”這等身手的人物,竟然沒有發覺,田宏武大感震驚,想不到這一夜之間,連續發生了這麼多驚人的怪事。

來人的裝束,像村塾裡哄小猢猻的學究,布衣布巾,手裡是了卷書在看,樣子十分閒適,看年紀在花甲之間。

田宏武激奇地道:“他是……”

“賣命老人”立即以手比口,示意田宏武禁聲。

田宏武更加困惑,心想:“難道這不起眼的學究,是個天字第一號的人物?”

“木客”已走到江湖郎中身前八尺之處,止步道:“老小子,你自己說,想怎麼個死法?”

江湖郎中從容地道:“閣下認爲區區該死麼?”

“木客”獰聲道:“當然該死,爲了那東西,累我倆口奔波,還不該死?”

江湖郎中道:“不能稍待麼?”

“木客”道:“爲什麼要稍等?”

江湖郎中道:“因爲那邊有貴客光臨,閣下該去迎接纔是!”

“木客”回身一望,登時面色大變,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魔母”立即意識到情形不對,車轉身,驚呼了一聲,連通了三四步。

那老學究模樣的人物,依然在看他的書,真有手不釋卷之概。

江湖郎中回到廟門口,把那些散在地上的膏丹丸藥收拾在一處,用舊衣包裹了,抓起串鈴,悄然闖人廟門,與田宏武兩人作了一處,誰也沒開口。

“魔母”驚懼地慢慢地挪到“木客”身畔。

老學究低聲吟哦了一陣,緩緩擡起頭來,他的真面目,這才完全展露,灰敗的臉色,比死人差不了多少,眸光是碧綠的,那付尊容,誰看了都會掉頭,不敢看第二眼。

“木客”雙拳一抱,強打了個哈哈道:“閣下光臨,有什麼指教?”

久久,老學究才啓口道:“拿來!””簡短的兩個字,似在下命令,談不上威嚴,但卻有種無形的,使人無償抗拒的魔力。

“木客”期期地道:“這個……”

老學究眸中碧芒,一閃,還是兩個字:“拿來!”

江湖間的事,真是不可思議,像“木客”“魔母”這等兇殘的魔頭,可以說天不怕,地不怕,殺人如兒戲,但見了這老學究,恰似老鼠見了貓。

“魔母”目注“木客”,那胖得五官深陷的肥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木客”點了點頭,意思是除了乖乖交出,沒有別的法子。

“魔母”戰戰兢兢地走上前,把破布包雙手奉上。

老學究伸手接下,一偏頭,道:“走吧!”

“木客”“蜃母”心裡縱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只好乖乖上路,互望了一眼,雙雙彈身馳離,別看“魔母”癡肥臃腫,馳行起採倒是滿利落的,只眨眼工夫,便沒了蹤影。

血紅的朝陽,照着空坪上的屍體與血,相映之下,分外刺目。

老學充把破布包納入懷中,目芒朝廟門一掃,道:“都出來!”

三人面面相覷,田宏武正在血氣方剛之年,膽氣豪,顧慮少,昂頭挺胸,大步走了出去,“賣命老人”與江湖郎中也只好硬起頭皮跟着現身。

三人先後來到距老學究約莫兩丈處停住。

老學究冷森森地道:“知道老夫的規矩麼?”

三人全沒開口,“賣命老人”與江湖郎中是不敢應,田宏武是真的不懂。

老學究那死人臉上,半絲表情都沒有,接着又道:“你們三之中,誰能接老夫一招便可全身而退,接不下便只有死。”

這算是什麼規矩,殺人的藉口麼?

“賣命老人”腳步一挪……

田宏武陡地向前跨了一個大步,沉聲道:“小可接閣下一招!”

老學究碧綠的目芒,在田宏武面上一繞,道:“你成麼,三條命在於這一招?”

田宏武雖然膽怯但已箭在弦上,硬起頭皮道:“試試看吧!”

老學究“嗯!”了一聲,道:“你們是一路的?”

田宏武道:“適逢其會,湊在一塊,誰也不認識誰。”

老學充點頭道:“好,你小子大概不知道老夫是誰,不然不會如此從容,是麼?”

田宏武道:“是的,不過……這已不關宏旨了,碰上了,就只有照閣下的規矩行事。”

老學充僵冷的麪皮動了動,不知是笑還是怒,口脣微張,道:“拔劍!”

田宏武拔出劍來,橫在胸前,這是武林中罕見的起手式。

老學究的麪皮又動了動。

“賣命老人”與江湖郎中額頭上已現了汗,如果田宏武接不下對方一擊,三條命就得擱在當場。

田宏武的手心也在冒汗,這是生死攸關的一個回合,從對方打發“木客”“魔母”的情形看來,無疑地是個魔中之魔,如果接不下一擊,被殺當是鐵的事實。

氣氛在無比的緊張中透着恐怖。

老學究的右手徐徐揚了起來,然後抓出,動作很慢,似是兒戲,但誰也看得出,這一抓之中,暗藏了使人無法捉摸的變化,只有讓他抓來,根本無法應付。

“賣命老人”與“江湖郎中”緊張得直髮抖。

老學究的手抓到中途,突然加快……

田宏武是蓄足了勢的,他知道除了以攻應攻,背城一戰之外,別無他途,就在對方手爪加快的同一瞬間,他施出了“追魂三式”中的最後一式“飛瀑流舟”。

驚呼,很輕,老學充閃電般退後了八尺,死人面上居然有了表情,是驚愕。

田宏武松了一口氣,心裡暗叫僥倖,但也相當震驚,在“飛瀑流舟”這一式之下,能絲毫無損而避過的,對方還是第一人。

當然,只是一招,如果無限制的搏擊的話,田宏武毫無把握,對方的武功,訣不止這一抓,定有其他的奇招絕式。

老學究怔了好一陣,才道:“實在想不到,破天荒的事!”

說完,疾閃而去。

“賣命老人”怪叫道:“想不到,真正想不到,老漢以爲三條命報銷定了!”

江湖郎中感嘆地道:“江湖代有奇才出,一代英雄屬少年!”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這老秀才裝束的是何許人物?”

“賣命老人”搖晃着頭道:“他極少露面江湖,想不到今天會來湊熱鬧,好險啦!”

田宏武道,“小可問他是誰?”

江湖郎中道;“魔中之魔,令人喪膽的人物,他叫‘血秀才’,殺人如折草。”

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血秀才,單聽這外號就夠了。”

江湖郎中目光一掃現場,道:“這裡是大路邊,來往的客旅行人不少,我們先把屍體處理了吧,廟裡有口古井,埋屍最便當。”

於是,三人合力,把四具屍體搬到廟裡,投入井中,再推倒一座假山石掩蓋。

田宏武望了一眼冷寂的神殿,道:“這廟沒香火麼?”

江湖郎中道:“這小廟供的是窮神,平時少香缺火,到會期才能吃上一頓。”

“賣命老人”突地道:“我說三隻手的,命還買不買?”

三隻手,這不分明指的是偷兒麼?田宏武不由深深打量了江湖郎中一眼,怪不得“閃電手”說他是冒充郎中。

江湖郎中皺眉道:“說話別這麼難聽,你不能稱聲君子麼?剛纔差一點你的老命也不保了,還賣什麼命,省了吧!”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但沒有死,對麼?你不想買,我也不賣了,反正你是絕對不肯出價錢的,同時,你這一搞,我賣命的縱有九條命也得賠本,算了吧!”

江湖郎中道:“什麼意思?”

“賣命老人”道:“如果‘血秀才’一旦發現受騙,他不把你生吃了纔怪。”

江湖郎中面色一變,道:“什麼受騙?”

“賣命老人”披了披嘴,道:“你那東西分明是假的,真的你藏起採了,對不對?老漢在你任汪老二搶奪時,才發現這事實,憑你的賊手賊腳,汪家五鬼無論如何不會得手的,你是想把那些貪婪者的目標,移到汪家五鬼的頭上,但你錯了,紙包不住火,總是會燒穿的,現在你直接開罪了‘血秀才’,看你怎麼了?”

薑是老的辣,田宏武大大佩服,這一點他是再也沒想不到的。

那東西到底是什麼,竟引起了“血秀才”這類巨擘的覬覦。

江湖郎中有些沮喪地道:“事已至此,只有走着瞧了。”

“賣命老人”淡淡地道:“你還是找個洞隱藏起來是正經,不須多久,麻煩就來了,你怎麼應付?”

江湖郎中雙睛陡地一亮,道:“我說呢,江湖中從沒有你‘賣命老人’這一人物,原來你是……”

“賣命老人”揚手道:“少說幾句,事情算暫時告一段落,你還是請便爲上。”

江湖郎中目注田宏武道:“這位小友是……”

“賣命老人”立即代答道:“老漢的主顧,他沒名號,問了也是白問。”

江湖郎中尷尬地笑了笑,道:“算你狠,我真的該走了!”

他拿起串鈴藥包,出廟揚長而去。

田宏武口脣一動……

“賣命老人”道:“不必開口了,老漢知道你想問什麼,假郎中叫‘天不偷’,是賊祖宗,除了天之外,什麼都偷,而且從不失手,不過,他是半個好人……”

田宏武目芒一閃,道:“什麼叫做半個好人?”

“賣命老人”道:“做設本錢生意的,當然是壞人,但他專偷不義之財,拿來賙濟窮人,這是好事,所以叫做半好人。”

田宏武道:“有意思!”

“賣命老人”道:“你很想知道那破布包着的是什麼東西,對麼?告訴你,你不知道最好,知道了有害無益,那是‘天不偷’冒充走方郎中,替大名府江員外的寶貝兒子治病,潛入江家寶庫,施展空空妙手,無意中發現了這件武林喧騰了近百年的異寶,他得手之後,怎會泄出江湖,便不得而知了。”

田宏武掩不住好奇之念,期期地道:“前輩真的不肯告訴我?”

“賣命老人”搖頭道:“不知道最好,免得捲入這場風波之中,你等着瞧,大熱大鬧還在後頭。”

田宏武吁了口氣,只好作罷。

“賣命老人”嘻嘻一笑道:“剛纔這票生意沒做成,錢卻用完了,你繼續買命麼?”

田宏武知道這類玩世不恭的異人,行徑多不可測,賣命只是句笑話而已,當下又摸出一錠金子,兩粒金珠,道:“就買下去吧!”

“賣命老人”接過手去,道:“放心,你絕對不會吃虧的!”

田宏武笑了笑他想起在伊川附近,此老曾化裝成自己的形貌,替代自己在“木客”

“魔母”手下死了一次,怪人異行,實在是不可思議,此老難道真的是爲了幾兩銀子而賣命麼?當然不是,但他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哎喲!”一聲,把田宏武嚇了一大跳,只見“賣命老人”雙手捂着肚子,愁眉苦臉地,田宏武急問道:“前輩怎麼了?”

“賣命老人”道:“餓了,得去祭祭五臟廟。”

田宏武爲之忍俊不禁。

“賣命老人”又道:“有了錢,肚子餓得快,片刻都難捱,老漢先走一步了!”說着,橫拖竹棍,飛快地走了。

田宏武知道他是怕自己提出問題,而故意逃避了,只好付之以一聲苦笑。

大概再沒有比一個問題悶在心裡更難受的事了,但人家逃避問題,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算也得算,仔細一想,“復仇者”,村姑打扮的少女,童梓楠,還有“影子人”,加上現在的“賣命老人”,都一樣的神秘,而偏偏都與自己發生了關係,到底這中間有什麼文章呢。

他們,會不會是一夥的人物?

太陽已升起老高,他想,該走了!

廟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接着是人語之聲,看來是有人在廟門口下馬,田宏武心中一動,轉身進入東廂房,把房門掩上,然後到窗前從櫺孔朝外探望。

五條人影,進入廟中,當先的是個枯瘦老人,蛇眼,山羊鬚。

另外四名武士隨在身後。

田宏武一眼便看出這老人正是“火堡”總監察“丙丁神”蔡銓,火器能手,絕技是“五雷神火掌”。

蔡銓打量了一下廟院的形勢,扯開破鑼般的嗓子道:“你們四個分別在兩廂埋伏,必要時使用火器,不許現身,對方很可能是‘復仇者’的手下,本座到前邊守着樹梢,以防意外。

“是!”四武士齊齊躬了躬身。

蔡銓轉身出廟。

四武士兩名走向西廂。

另兩名朝田宏武藏身的東廂走來。

田宏武內心激盪起來,他們要對付的是誰?爲什麼說可能是“復仇者”的手下?如果是童梓楠等其中之一,今天非要揭開“復仇者”之謎不可。

心念之中,兩名武士已到了門邊,卻沒有立刻進房。

田宏武悄然移身門後。

武士之一道:“說真的,對方如果真的是‘復仇者’手下,恐怕不容易對付,弄不好又得死人,單單對付一個‘追魂劍’費了多大的力,若不是‘木客’‘魔母’聯手對付,‘追魂劍’還不是爲所欲爲,視咱們四大堡如無物。”

另一個道:“可不是,四大堡主,一死一殘,另賠上那多高手,連‘復仇者’的影子都摸不到一下,我……實在有些膽寒。”

“不要緊,‘復仇者’對我們這些小角色還不屑下手。”

“到底‘復仇者’對咱們四大堡過不去的目的是什麼?”

“誰知道是什麼深仇大怨”

“半月前,‘雲堡’宋統領大白天陳屍在官道上,說什麼被列爲二十七號,下一個不知又輪到誰?”

“對了,聽說有人出面調停這檔子事”

“進去吧,這樁事少開口爲妙。”

兩武士推門而入,“砰砰!”兩聲,栽了下去。

對過廂房裡的聽到了聲音,一個大聲道:“毛七,怎麼回事?”

田宏武故意吹了個口哨,重重地拍了兩下門。

西廂房的兩武士,仗劍奔了過來。

“毛七,搗什麼鬼?”

“唔!”

一名武士衝入房中,田宏武飛指疾點,悶哼聲中,仆地栽倒。

另一名在門外的發覺情況不對,抹轉頭就待退走,田宏武電閃撲出,一指點倒,然後拖入房中掩上房門。

蔡控匆匆奔入廟來,左右一顧盼,道:“快來了,注意別弄出聲音!”

說完,略作猶豫,轉身走向東廂。推開房門,見四名手下去躺在地上,不由驚叫出聲。

僅僅只夠他轉念的時間,劍尖已抵上了後心。

蔡控亡魂大冒,慄聲喝問道:“什麼人?”

沒有反應,穴道一麻,人便栽了下去,五個人倒做一堆,堂堂“火堡”總監察,被點翻了還沒看到人,這種窩囊遭遇,可能是他平生第一次。

空氣頓呈一片死寂。

又一條人影奔人,田宏武定睛望去,不由心頭大震,來的竟然是三師兄夏侯天,只見他低沉地發話道:“蔡總監,對方一進店便下手,不能稍有遲疑。

說着,奔入正殿藏身。

田宏武的眉頭皺緊了,本來判斷他已伴隨小師妹回南方,所以纔要師兄上官一雄趕回去,阻止他與小師妹的婚事,並請師父治以大逆之罪,想不到他仍在北方,那小師妹呢?

小師妹根本不知道他是殺師兄的兇手,也是出賣同門手足的人,如果中了他的圈套而委身,後果便不堪收拾了。

想到這裡,只覺一顆心似乎要蹦出腔子來,手腳都發了麻。

他們是準備對付誰?

他想衝出去,抓住這不仁不義的師兄,問問小師妹的下落。

他想殺他,他的所作所爲,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人影出現在視線中,他的頭有些發眩,來的,竟然是師兄上官一雄。爲什麼師兄也沒回南方?

他明白了,夏侯天佈下了這陷阱,是要對付上官一雄,狼心狗肺,該殺,他緊緊捏住拳頭,牙齒咬得發出了格格之聲。

夏侯天的算盤打得不錯,把師兄誘來此地,然後由蔡銓等以火器毀了他,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做夢也想不到預伏的殺手,已被田宏武制住了。

上官一雄兀立在院地中央,鐵青着臉,他在等夏侯天,卻不知夏侯天已經隱身在正殿裡,等待替他收屍。

田宏武幾次想現身出去,但又按捺住了,他想靜觀事態的發展。

過了蓋茶工夫,不見動靜,夏侯天忍耐不住了,他想不透“丙丁神”蔡銓他們何以遲遲不下手。

於是,他現身走出殿門,停身在殿廊階沿上,大聲道:“師兄,你來了!”

他這一出聲,是暗示埋伏的人下手。

上官一雄本來面對廟門方向,聞聲立即轉過身來,厲吼道:“畜牲,別叫我師兄……”

說着挪動腳步

夏侯天陰聲道:“站住,有火器在對着你,再走三步,便將粉身碎骨。”

上官一雄站住了,左右一望,目瞪欲裂地道:“夏侯天,師門不幸,誤收了你這敗類,今天我要代父清理門戶”

一個飛縱,彈到了階沿下的院邊。

夏侯天下意識地一退身,驚疑地向兩廂房掃了一眼,高聲道:“蔡總監,你們還等什麼?”

沒有反應,他意識到事情可能發生了變化。

上官一雄一個斜掠,上了殿廊,與夏侯天隔丈許正面相對,厲聲道:“夏侯天,你實在夠毒辣,五師弟呢?”

夏侯天再次掃了兩廂一眼,陰陰地道:“他因爲與‘復仇者’同謀而被殺,與我無關。”

上官一雄霍地拔出劍來,切齒道:“我要把你碎屍!”

夏侯天寒聲道:“你能活着,該慶幸命大,爲什麼不乖乖回南方?爲什麼迫我殺你?”

上官一雄厲笑道:“你用暗器麼?恐怕你辦不到了,我再問你,文鳳呢?”

夏侯天目珠一轉,道:“她麼,很好,不用擔心!”

上官一雄抖了抖手中劍,道:“你把她怎樣了?”

夏侯天陰陰一笑道:“師兄,師父母早已答應我與她的好事,所以……嘿嘿,我們不能白刃相見,是麼?”

上官一雄面孔起了扭曲,兩顆眼珠幾乎要脫出眶外,口脣連連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夏侯天又道:“你殺不了我,就算能,你也不敢下手,因爲我死了,文鳳將成寡婦,同時她已經懷了身孕,生下來就是你的外甥……”

上官一雄暴喝一聲:“住口!”

他臉上的激憤,變成了痛苦,臉孔已變了形,又道:“我不把你這禽獸挫骨灰揚就不算是人……”

一條人影,從東廂房門飛射而出。

兩人同時轉身向院子。

“砰!”然一聲,飛出的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是“火堡”總監察“丙丁神”蔡銓。

緊接着,數聲巨響,煙硝起處,土石紛飛,蔡銓被炸成了碎片。

夏侯天登時魂散魄飛,彈身飛遁。

“砰!”夾以一聲悶哼,夏侯天倒翻而回,落在院地中。

夏侯天身後,出現了一個俊秀的青衣書生,他,正是田宏武。

上官一雄激動地道:“朋友是誰?”

田宏武心念電轉:“自己要辦的事太多,對頭也不少,既然在四大堡的心目中,‘追魂劍’已死於‘木客’‘魔母‘手下,這對自己的行動十分有利,目前還是以不暴露身份爲上。”當下故意把聲音改變,冷冷地道:“過路客!”

夏侯天身形一移,換了位置,三人呈鼎足之勢。

“丙丁神”蔡銓被他自己身上帶的火器,炸得支離破碎,死狀慘不忍睹,這並非田宏武的本意,他只是把他拋出來,卻不料觸發了他身藏的火器,本來,這些火器是準備來對付上官一雄的。

上官一雄仔細打量了田宏武一眼,道:“朋友因何要援手區區?”

田宏武微微一窒,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不爲什麼。”

上官一雄抱拳道:“區區十分感激,就此致謝了!”

夏侯天面如死灰,但眼裡仍然存有奸詐之色,咬了咬牙道:“朋友,你乾的很好,四大堡不會放過你的,告訴你,天下雖大,恐怕沒有朋友你藏身之地……”

田宏武不屑地道:“你不過是四大堡名下一隻走狗而已,竟然死臉厚皮,大言不慚!”

上官一雄激動地道:“朋友諒來已經駕臨了一段時問,事不相瞞,他是敝門大逆,區區要正以門規,請朋友稍稍退開些。

田宏武依言退開數尺。

夏侯天並不懼上官一雄,倒是懾於這來歷不明的青衣書生,冷厲地道:“朋友知道在下的身份麼?”

田宏武披着嘴道:“說過你是四大堡的走狗,還問什麼!”

夏侯天伸手腰際,道:“朋友是存心與四大堡爲敵?”

田宏武嘿嘿地一笑道:“把手放下,如果你敢用暗器,本人先卸你一臂。”

夏侯天動作可真快,一抽手,無翼鋼針業已射出,田宏武在全神注意之下,當然不會讓他得手,身形極快地一挪,劈出了一掌。

上官一雄也同時一劍揮了出去,劍掌夾擊之下,夏侯天只有避重就輕,閃向田宏武這邊。

“砰!”然一聲,夏侯天被震退了七八步,口血汩汩而冒。

田宏武仍站在原位,沒有跟着出手,當然,上官一雄在場,他不能要他的命。

上官一雄彈步上前,劍尖指向夏侯天的心窩,慄喝道:“跪下!”

夏侯天吐着血沫道:“你如果殺了我,你胞妹便成寡婦,她肚子裡的將成孤兒!”

這兩句話夠卑鄙也夠惡毒,上官一雄全身直抖,氣得幾乎發狂。

田宏武也不例外,邑然他沒接受上官文鳳的愛,但她對他的情義,他是忘不了的,他想象中最可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如果不是面具遮着,他臉上的神色不會比上官一雄好看。

夏侯天帶喘的道:“殺呀!下手呀!殺了我,你去處理文鳳的善後!”

驀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接上話道:“她好端端地,爲什麼要善後?”

一個美豔的黃色宮妝少女,不知於何時進的廟,怯生生地站在兩丈之處,她,正是與上官文鳳串演假鳳虛凰的“辣手仙姑”司徒美。

田宏武不由喜極,聽口聲,情況可能不像是夏侯天所說的那樣。

上官一雄大感錯愕,收了劍道:“姑娘在說……什麼?”

夏侯天頓時像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面上沒有半絲人色,他想逃,但他知道逃不脫,他做夢也估不到事情會演變到這種程度。

一條白色人影,從廟門口飛掠而入,撲向上官一雄,上官一雄閃身急避,白影停住了,吐出了激顫的聲音:“哥哥,你……你……這是夢麼?”

上官一雄看清楚了來的是誰時,一下子呆住了,淚水卻奪眶而出。

上官文鳳也是熱淚紛滾,帶着哭聲道:“哥哥,怎麼回事?”

上官一雄年紀較長,比較能控制情感,拭了拭遮住視線的淚水,道:“說來話長,慢慢再談,他就是洞庭君山暗算我的兇手!”

“他?”上官文鳳伸手拉劍,一臉的怨毒與殺機。

田宏試竭力鎮定自己,不使身形發抖。

上官一雄手中劍一擡,道:“文鳳,由我來處置,現在先問你句話……”

上官文鳳顫聲道:“什麼?”

上官一雄用劍指着夏侯天道:“這畜牲說他已經與你……”

以下的話,他說不出口。

上官文鳳窒了片刻,纔會過意來,咬牙切齒道:“我幾乎毀在他的手裡,幸得司徒姐姐適時來救,保全了清白”

說着哦了一聲道:“我來介紹,這是我大哥上官一雄,這是我結拜姐姐司徒美。”

上官一雄趕緊叫了聲:“司徒姑娘!”

司徒美嫣然一笑,道:“辦你們的事吧!”

上官文鳳突地目注田宏武道:“這位是……”

上官一雄道:“是位過路的朋友,幸得他援手,不然我早已遭毒手了!”說着,手指近旁的被碎肢體道:“可能便是這樣!”

司徒美淡淡地道:“我們是聽到了他們的陰謀密議,才趕來了。”

夏侯天突地彈身虎撲上官文鳳,這一着,出乎衆人意料之外,這是他企圖僥倖,死中求活的一着。

驚叫聲中,暴起一聲慘哼,夏侯天倒了下去,出手的是“辣手仙姑”司徒美。

上官一雄飛快地彈步上前,用劍尖抵住夏侯天的心窩,厲吼道:“夏侯天,你死一百次也贖不了你的罪!”

凡屬愛使心機,狡詐陰險的人,十有八九是沒有骨頭的,夏侯天在死亡陰影籠罩下,仍希冀求生,像一個溺水的人,任何能抓到手的東西,假使是一塊小木片,他也會抓住的,收腿彎膝,變成了下跪之勢,用力一擠眼,竟然真的擠出了淚水,哀聲道:“師兄,我錯了,我該死,請帶我回轉師門,由師父他老人家親自處斷,我可以死得瞑目些……”

上官一雄持劍的手在發抖,畢竟自幼同門習藝,生活起居在一起,他再邪惡,他還是下不了狠手。

司徒美冷冷地道:“你別妄想四大堡的人會救你,死到臨頭,還不知後悔,別空費心思了,我早就該殺你一百次,我會通知四大堡,不許任何人插手。”

夏侯天扭頭狠狠地盯着田宏武道:“朋友,我們無怨無仇?”

田宏武道:“沒有人性的武士,便是武林中的公仇。”

上官文鳳厲哼了一聲,一連點出三指。

夏侯天慘號一聲,癱瘓在地。

上官一雄收起了劍,長嘆了一聲,道:“文鳳,我們購輛車,即日回南?”

上官文鳳粉腮一慘,淚水撲簌簌地流了下來,悽絕地道:“哥哥,五師哥……被他害得慘死異鄉,連屍首在哪裡都不知道……”

她竟然掩面哭出聲來。

田宏武鼻頭髮了酸,眼圈也紅了,他真想展示真面目,但,他還是竭力按捺住了,小師妹該回家,再不能在外流蕩了,如果她知道自己仍活着,決不肯回南的。

“哥哥!”她悽喚了一聲,雙肩抽搐得更厲害了。

田宏武無法再待下去了,他知道時間一長,感情終會崩潰,於是,他轉身,緩緩挪動腳步……

上官一雄趕緊上前道:“朋友能留個名號麼?”

田宏武搖了搖頭,他不敢開口說話,他知道這一開口就會露出破綻,他不能控制自己的聲調使它自然。

他腳步沒停,默默地離開了。

陳青雲《快手》完——請看續集《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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