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田宏武現在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照理,這種事的確不容外人插手,但他直覺地感到胡一奇不是這等人,這只是一場可怕的會,因爲他揹着弒師兄的罪名,深知這種百口莫辯的況味。

胡一奇還不至邪惡到忍心殘殺自身骨肉的程度,他只說當初離開她是不得已,沒有說出理由,可能,他有難言之隱。

他正待不顧一切現身阻止這幕悲劇上演,情況又起了變化。

中年女尼揚起的手,又緩緩放落下來,冷厲地道:“我是人,而且現在是出家人,我不能與你一樣,我曾經真正地愛過你,我下不了手,你……你自己”

“宇內狂客”喑啞地道:“可以,我可以自己一了斷,不過……我還想問一句話。”

中年女尼道:“你問吧!”

“宇內狂客”的音調又激越起來。

“你說,你懷了身孕,生下的是男是女?”

中年女尼顫聲道:“你既然決心以死贖罪,何必要問?”

“宇內狂客”道:“我一生未娶,在死前我想知道,也好瞑目。”

中年女尼道:“好,告訴你,是個女的!”

“宇內狂客”點了點頭,道:“女的,人呢?”

中年女尼挫了挫牙,道:“我含垢忍辱,撫養她到兩歲,把她送給人爲女,我出了家……”

說到這裡聲音已經硬嚥了。

“宇內狂客”的眼簾模糊了,眼角滲出了兩粒大大的淚珠,悲聲道:“送給什麼樣的人家?”

中年女尼道:“不知道,是一位好心的鄰居抱去的,她走我也走。”

“宇內狂客”的淚水,滾了下來,道:“你該查查她的下落的。”

中年女尼大聲道:“我心裡只有恨,什麼也沒有,她能出世,已屬天幸,當年若非遇到救星,她已與我同歸於盡。”

“宇內狂客”垂頭默然了好半晌,才又擡頭道:“算來……她該二十幾了,有名字麼?”

“沒有,私生女,要名字何用。”

“如何……能認得出她呢?”

“胡一奇,你不是準備死了麼,問這何用?”

“是的,對我……毫無意義,但我可以託人尋找,至少,讓她知道父母是誰。”

“不必,她不知道最好。”

“宇內狂客”舉目望着星空,嗆聲道:“是的,不知道也好,那會使她終生痛苦,也許,她現在很快樂,也許,她已經嫁了,好,我以死贖罪,不過,最後一句話,我沒對你母子下毒手,當初……我是去赴一個死亡約會,所以……纔不答應你的要求,怕連累你,你說有身孕,我以爲是騙我的,結果……我沒死,但在牀上躺了三年,再找你……已經找不到了……”

說到後來,話聲已變成哭聲。

中年女尼厲聲道:“我不信,鬼話!”

“宇內狂客”道:“信不信已經不關緊要了,我的身後事已經託付廟裡老道,你不必再費事,只有一點臨死請求,女兒是你親生的,你去查查她的下落,我……來生再見!”

說完,舉掌拍向天靈……

“慢着!”朗喝聲中,田宏武飄身院落。

“宇內狂客”揚起的手掌,不期然地放了下來。

中年女尼慄聲道:“他是誰?”

“宇內狂客”暴喝道:“田宏武,老夫曾要你不要干預,你……”打了一個嗝,又道:

“你想陷老夫於不義,死不瞑目?滾!”

田宏武不理他,朝中年女尼深深一揖,道:“晚輩田宏武,無意插手師太與胡前輩之間的事,只是有句話不吐不快,師太是皈依佛門的人了,爲什麼還勘不被這一關?”

中年女尼眸中射出兩道棱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冷厲地道:“是胡一奇安排你在一旁的麼?”

田宏武臉一熱,道:“決無此事,是晚輩好奇,同時也關心胡前輩,所以纔不顧江湖規矩……”

中年女尼道:“那你馬上離開!”

田宏武定了定心神,道:“佛家以慈悲爲本,勸惡渡頑,難道……”

中年女尼激顫地道:“此因不了,貧尼無法證果。”

田宏武道:“以牙還牙,豈非有背佛家本旨?”

中年女尼大袖一揮,道:“小施主,你請便!”

田宏武心念一轉,道:“晚輩與胡前輩相交一場,該有朋友之義,請師太說出令幹金的可能下落,晚輩盡力尋找,至少能讓胡前輩得以安心瞑目。”

“宇內狂客”的雙眼睜大了,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中年女尼沉思了許久,才黯然道:“好吧,登封城外王家莊,有位賣豆腐的王大娘,人是她抱去的,少施主無妨去打聽,記得那孩子背上有塊半掌大的胎記,這是她的特徵。”

田宏武點頭道:“晚輩盡力查訪。”

“宇內狂客”悽聲道:“田少俠,老夫今生愧無以報了,如果找到小女,請千萬別說今夜的事,如何說法……你去編個故事吧,老夫去了。”

說完,手掌飛快地拍向腦門。

田宏武早料到“宇內狂客”會來這一招,是以一直在留意中,“宇內狂客”舉掌拍向腦門,他以同樣快的動作,用劍鞘疾點他的臂彎。”

“宇內狂客”的手,垂了下來,不由瞪眼暴吼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田宏武深深一想,得了個主意,冷冷的道:“胡前輩,您枉稱是個老江湖,卻這麼無知,連生死都不會選擇。”

“宇內狂客”激狂地道:“你小子少放屁,誰要你伸手的,你……給我滾!”

田宏武淡淡地道:“如果是晚輩,訣不會就這麼結束生命!”

“宇內狂客”一條右臂已舉不起來,急得跺腳道:“你別多事不成麼?”

田宏武道:“江湖人的命雖然不值錢,但也不能白白糟蹋。”

中年女尼寒聲道:“什麼叫白白糟蹋?”

田宏武冷沉地道:“據師太所說,當年曾遭人暗算,險些喪命,現場遺下胡前輩的玉墜子,這可能是一個卑鄙的陰謀,如果不追查當年下手的人,胡前輩是白死,而兇手卻逍遙法外,這不但是件憾事,而且是場悲劇。”

中年女尼道:“你能認定不是他?”

田宏武道:“師太,衡情度理,您當年已懷了胡前輩的骨肉,虎毒不食兒,何況胡前輩不是那種窮兇惡極之輩,他能下手殺害自己的骨肉麼?他二十年來不娶,證明他不是薄情寡義的人。

“當然,兩位現在一個老了,一個出了家,付出的代價相當大,可是補牢已遲,追兇卻未晚,是麼?”

“宇內狂客”面上起了抽搐,這番話已經深深打動了他的心,他並非完全想不到,只是在激烈的情結淹沒了理智的情況下,再加上心存內疚,因爲他拋棄她,害了她一生是事實,而且她不聽解釋,一味要泄恨,所以才使他沒退一步想。

中年女尼的臉色也變了,目光偏向“宇內狂客”道:“你怎麼說?”

“宇內狂客”道:“你要我馬上死,我決不躊躇。”

他這話誰也看得出是真心話,絕對不是故作姿態。

中年女尼低下了頭,不知在想什麼。

田宏武接着道:“師太,晚輩保證胡前輩不是那種人。”

中年女尼擡頭道:“你用什麼保證?”

田宏武慨然道:“腦袋!如果將來證實胡前輩的確做了那件喪心病狂的事,他當然該死,晚輩的腦袋也一併奉上。”

中年女尼顫聲道:“算數麼?”

田宏武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焉有不算數之理,請師太示知修真的地方,以便將來事情有了眉目時,好做交代!”

中年女尼沉思了許久,才道:“伊陽寶鼎庵!”

她肯這麼說,當然表示業已同意田宏武的做法。

田宏武深深一揖道:“敬謝師太寬厚慈悲。”

中年女尼眼角滲出了淚水,那份深沉的恨意,似乎已消失了大半。

“宇內狂客”長長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玉芝,我負你太多,活着是件痛苦事,但爲了不使女兒抱憾終生,不讓兇手逍遙法外,我就多活些時。”

中年女尼臺十道:“阿彌陀佛,但願這不是個虛妄的圈套,真的能了因結果。”

到此刻,她的神情纔有點像個出家人。

大袖飄飄,中年女尼如巨鳥般越屋而去。

“宇內狂客”木然癡立,久久才哀聲道:“我對不起她,一步之差,誤了她一生,這是命運……”

田宏武伸指解了“宇內狂客”的穴道,誠形於色地道:“前輩,到底當年是什麼原因造成這局面?”

“宇內狂客”搖搖頭,顯得很沉痛地道:“過去的,老夫不想再提了,終歸一句話,命運!”

田宏武不捨地迫問道:“她曾說前輩對她有恩,那是……”

“宇內狂客”吁了口氣,道:“她父母當年是武林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返鄉途中染上了時疫客死歸途,我正好碰上,助她運靈還鄉安葬,本來也就沒事了,誰知道三年後我們又碰了頭,她被人圍攻,我又解了她的圍,於是……唉,事情便發生了”

就在此刻,老道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無量佛,幸喜設事了,只可惜,冤枉花了口棺材錢。”

聲落,人已走到跟前。

突地,一個極冷的聲音接上口道:“一點也不可惜,你正用得着!”

那聲音之冷,使人聽了有一種在六月天裡被人塞了一把雪在後頸子裡的感覺,冷到骨頭裡。

老道像是中了風邪,一下子眼也直了,嘴也斜了,兩條腿彈起了三絃。

是什麼把他嚇成這樣子?

“宇內狂客”撿起了柺杖,又回覆了平常佯狂不羈的神情,瞪起眼道:“老道,你是患了急驚風麼?

老道人在發抖,連聲音也是抖的!

“是……是……他們……找來了!”

“宇內狂客”道:“他們是誰?”

剛纔那冰冷的話聲,他當然不會沒聽見,他是故意不理。

老道驚怖地望着空處,答不上話來。

“嘿嘿嘿!”陰笑傳處,那聲音又道:“古亦明,找了你七八年沒影子,原來你當了老道,嘿嘿嘿嘿,你聽說過有人能逃得過制裁麼?死了也不能。”

老道只顧簌簌發抖,沒有吭聲。

“宇內狂客”高聲道:“來的可是‘化身教’的朋友?”

田宏武不由心頭一震,他在南方時,曾聽說過“化身教”這名稱,關內尊四大堡,關外則是該教的天下,是一個十分邪門的江湖幫派,也等於是關外黑道盟主。”

那冷得刺骨的聲音道:“朋友,你說對了,但你也死定了!”

“宇內狂客”道:“生與死只差一口氣,沒什麼大不了,朋友現身吧?”

“本使者在此!”聲音近在耳邊。

田宏武大吃一驚,扭頭望去,不由打了一個哆嗦。

只見一丈之外站着一個身高不滿四尺的怪人,若不是那一部雪白鬍須,一眼望去,還真像個童子,腦袋特別大,與身形完全不成比例,一對眸子,寒光熠熠,在暗夜中更加可怕。

老道像耗子見了描,觳觫成一團。

“宇內狂客”道:“閣下的尊號可是‘老童子’?”聲音已經走了樣,不像他原來的調門。

“嘿嘿嘿”又是一陣刺耳的陰笑,侏儒老人擡了擡手,道:“你這老小子還真有點見識,竟能道出本使者的大號,不過,恪於規矩,你還是死定了。”

田宏武忍不住道:“這算是哪一門子的規矩?”

“老童子”道:“這是本教的鐵則,妄稱本教之名者死!”

聲音使人不寒而慄。

田宏武對“化身教”沒多大認識,所以也就不會懼怕,寒聲道:“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宇內狂客”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魯莽,但田宏武只作不知道,仍冷眼盯着侏儒老人。

“老童子”冷極地哼了一聲,道:“小子,你不必着急,稍待片刻礙不了你投胎的路程。”

說完,目光射向老道,厲聲道:“古亦明,你知罪麼?”

老道躬了躬身,股慄地道:“弟子知罪,望使者慈悲!”

看來老道當年是“化身教”的弟子,難怪他怕成這個樣子,一個使者,有這麼大的權威麼?

“老童子”語意森森地道:“古亦明,你當知道叛教者是什麼下場?”

老道全身一靂,道:“望使者慈悲,給弟子一個痛快!”

“老童子”道:“可以,不過你要說出當年殺害本教龍使者,而後被你縱走的人是誰?”

老道努力一咬牙,道:“弟子不知道他是誰!”

“老童子”目芒一閃,道:“放屁,你吃裡扒外,私縱敵人,還敢支吾其詞,你說是不說?”

老道無助地望了“宇內狂客”一眼,慄聲道:“不知道!”

“老童子”陰聲道:“很好,你會說的,當本使者點出‘法指’時你便會說的……”

老道打了一個哆嗦,退了三步,臉上一片死灰,語不成聲地道:“求……求使者……不要……賞弟子一個痛快。

何謂“法指”?是什麼殘酷的指法?想來是該教執法時專用的。

“老童子”揚起了寬短的袖子

老道身軀連晃,似乎要癱瘓了,兩條腿直向下彎,人矮了下去。

“宇內狂客”突地慄聲道:“慢着!”

“老童子”放落了手,道:“你想說什麼?”

“宇內狂客”咬着牙道:“當年應約與貴教龍使者約會的便是老夫!”

“老童子”架架一聲怪笑道:“就是你,怪不得你們在一道,太好了,你運氣不錯,多活了二十年。”

田宏武突然明白了,當年“宇內狂客”不顧懷有身孕的愛人,而去赴死亡約會,原來就是這檔子事。”

那叫“了因”的中年尼姑剛走,對方便找上門了,二十年前的事,去湊在一起,生像是三方約好了的。

“老童子”上下打量了“宇內狂客”一陣,道:“你叫什麼名字?”

“胡一奇!”

“什麼門派?”

“天地爲廬,四海爲家,無門無派!”

“哼!本使者問你,憑你這種角色,當年如何殺害龍使者的?”

“宇內狂客”深深一想,道:“閣下能放過老道,老夫便告訴你閣下,老道本無辜,是老夫迫他上路的。”

“老童子”嘿嘿一笑道:“你想一人承擔麼,辦不到,古亦明叛教有據,非接受教規制裁不可,就算當年他是被迫,照規矩他該當場自殺了,或事後回報,但他沒有,居然當起老道,企圖偷生,罪在不赦。”

“宇內狂客”雙眼一瞪,突地向田宏武道:“田少俠,沒你的事,犯不着陪死,你走吧!”

“老童子”道:“沒人能活着離開!”

田宏武冷極地一哼,道:“在下根本沒打算走,廟裡有口棺材,免費奉送。”

“宇內狂客”暴吼道:“田宏武,你不走老夫死了也很你!”

說完,掄起柺杖,所向“老童子”。

“蓬!”地一聲,重逾千鈞的一杖,結結實實擊中“老童子”的肩背。

“老童子”矮短的身軀只微微一晃,毫然無損,而“宇內狂客”的柺杖,卻反彈了開去。

田宏武不由大驚失色,這是什麼功力,難道這“老童子”是鐵打銅鑄的,這一杖就是塊頑石也該砸碎了。

他出手的目的,是要田宏武認清事實而趕快離開。

老童子獰聲道:“姓胡的,你以這種手段激本使者出手,讓你死個痛快?沒有的事那太便宜你了,本使者把你留在最後慢慢消磨。”

“宇內狂客”又是呼地一杖橫劈過去。

“老童子”揮臂一格,“蓬!”地一聲,柺杖又告盪開,他那份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根本就不把“宇內狂客”當回事。

田宏武大感困惑,“化身教”的使者,不用說功力都差不多上下,照這情形看來,當年“宇內狂客”是如何殺了姓龍的使者的?

肉臂擋杖,未免太駭人了。

一名使者有這樣的身手,那教主的功力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老道的懼怯有其理由,“宇內狂客”如此,他當然沒有任何還手的餘地。

“老童子”凌厲的目芒掃向老道,冷森森地道:“古亦明,你既已求了情,本使者最是心軟不過,就讓你死個痛快,現在你先死,快,別待本使者改變主意!”

他把人命完全不當回事,還說心軟,武林中多幾個這樣心軟的人,非步入末日不可。

老道果然連猶豫都不敢,右手並指,戳向自己胸前的“中堂”死穴。

田宏武暴喝一聲:“住手!”

“砰!”然一聲,老道仰天栽了下去。

田宏武雙目盡赤,但他也感到奇怪,老道的手指似乎還沒夠上部位,爲什麼會栽下去呢?

“宇內狂客”狂呼道:“老道,我對不起你!”

田宏武劍交左手,右手霍地拔出劍來,左手捏住劍鞘,全劍出鞘,顯示他已準備做破釜沉舟的一擊,“追魂三式”之中的最末一式“飛瀑流舟”他還設真正用過,現在,他要施展了。

如果這一式出手制伏不了對方,那只有死路一條。

他陡地迫前兩步,道:“現在該輪到在下了?”

“老童子”手撫雪白的長鬚,寒颼颼地道:“娃兒,你性子很急,但本使者卻要你慢慢地死。咦!”

這一聲“咦!”衆人才發覺場中忽然多了一個人,竟不知是如何現身的?

來人穿着灰色長衫,額角上長了個肉瘤,由於膚色太黑,暗夜中似乎只看到那一雙夜貓子似的眼睛。

田宏武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老童子”一仰首,道:“你是誰?”

“影子人!”

“什麼人,影子人?”

“一點不錯!”

“是找死來的麼?”

“區區還不想死,很多事設辦呢!”

“那你來做什麼?”

“影子人”用手一指田宏武道:“老相識,來和他說幾句訣別的話。”

“老童子”道:“有意思,你既然趕上了,把你排在第三名,要說什麼快說吧!”

“影子人”好整以暇地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看過刑場上劊子手殺頭沒有?”

沒頭沒腦的一句怪話,使田宏武大是錯愕,一時爲之瞠目結舌。

“影子人”再次道:“我問你看過劊子手砍頭事沒有?”

田宏武還是不明白“影子人”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茫然應道:“小時候曾經看過!”

“影子人”頷首道:“很好,現在回答我兩個問題,第一,砍頭的第一個要件是什麼?”

這問題太怪了,簡直無從回答,田宏武想了想,期期地應道;“鋒利的鋼刀!”他是隨口回答的,根本沒有把握。

意外地,“影子人”大聲道:“答對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第二個條件呢?”

“這”田宏武愣愣地望看“影子人”,心裡在回憶小時候看過的行刑場面,記得圍觀的人在談論某某劊子手老練,行刑乾淨利落,一刀人頭落地,某某人是新手,一刀砍不對部位,受刑的狂喊救命。想到這裡,靈機一動,道:“第二個要件應該是刀落處正合部位……”

“宇內狂客”似乎領悟過來了,插口道:“對了,打蛇得打在七寸上。”

田宏武有些明白了,這是暗示他對付“老童子”必須一擊奏功。

“老童子”是何等老辣的人物,話說得這麼明顯,他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只是他自視太高,完全不把眼前人當一回事,口裡怪笑了一聲,不屑至極地道:“話說完了麼,現在按次序領死!”

“影子人”突地自腰間解下長劍,連鞘遞與田宏武道:“物歸原主,把劍換過來!”

田宏武愕然道:“這……”

他迷惘極了,“影子人”每一句話都那麼怪。

“宇內狂客”急聲道:“田少俠,還猶豫什麼,換呀?”

田宏武料想內中必有道理,於是把劍與“影子人”交換。

劍剛接過手,“老童子”業已伸手抓住,這一抓之勢,詭辣到了極致,分明見爪影臨身,但卻使人避無可避,接架無從,似乎除了讓他抓上之外,再也沒有旁的路可走。

高手交手,是一絲一毫也不能猶豫的,否則生死立見。

田宏武不及變勢,只好以連鞘劍在身前劃了一個圓,這是師父劍法中,最玄奧的一招守式,任何部位角度,都封閉得十分嚴密。

但“老童子”的功力委實太高了,他抓出之勢不變,插入圈中,“咔!”地一聲,連鞘劍切中了他的手臂,如擊敗革,劍被反彈而起,田宏武心頭一震,“老童子”一翻腕,抓住了劍鞘,另一隻手倏然拍出。

這種奇詭的打法,實在是駭人聽聞。

田宏武如果鬆手,劍便到了別人手中,如果不放,這一掌他可能承受不起。

這些動作連起來,只不過是一瞬,連轉念頭的餘地都沒有。

田宏武急中生智,快得像是出自本能,握劍的手出中指一按卡簧,這一着,是“老童子”

意料不到的,他抓得很緊,這陡然的一鬆,使他心意一浮,拍出的手掌便連帶受了影響。

田宏武按一下卡簧的同時,身形閃電般向後倒彈。

“老童子”掌已吐勁,雖未擊實,但力道仍相當駭人,田宏武雙腳甫彈離地面,勁勢已到,如風送落葉,飄到了丈外才告站穩。

現在,劍鞘在“老童子”手裡,長劍卻捏在田宏武手中。

這險之又險的一個照面,使“宇內狂客”驚呼出了聲。

“老童子”扔去劍鞘,怒哼了一聲道:“好滑溜的小子!”

一個彈步,又迫到田宏武身前。

“宇內狂客”橫起了柺杖,他想助田宏武一臂。

“影子人”揚手道:“別動,看他們的!”

田宏武這一緩勢,業已完成了準備,他不再等待了,長劍閃電劃出,他用的是“追魂三式”之中的第三式“飛瀑流舟”。

這是他第一次以這招對敵。

只那麼電光石火似的一閃,場面便靜止了。

“老童子”矮短的身形晃了兩晃,厲聲道:“你……你小子,到底……”

“影子人”接口道:“追魂劍!”

“老童子”跟着說了一聲:“追魂劍!”大頭擺了兩擺,“砰!”突然栽了下去,血,從前身各處冒了出來。

只一剎那,便成了一個血人,他再也不動了。

“宇內狂客”長長吐了一口氣,駭異至極地瞪着田宏武。

田宏武也呆了,他初次領略這一招“飛瀑流舟”的威力。

“影子人”撿回了劍鞘,遞與田宏武,道:“田老弟,成了!”

田宏武茫然接過劍鞘,仍然說不出話來,一招制強敵,他也感到十分意外。

老道口裡喃喃地道:“迫魂劍,他叫追魂劍!”

田宏武這纔開始轉動目光,他激動不已,爲什麼“影子人”要給自己取這名號,自己使的是“追魂三式”,難道他知道這秘密?

他與自己換劍的目的是什麼。

太神秘了,神秘得使人感到可怖。

突地,田宏武發覺手中劍在泛碧光,不禁心中一動,這不是普通兵刃,是口寶劍。

“影子人”開口道:“道爺,別呆着,趕快處理死者,這件事如果被‘化身教’的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不是有口現成的棺材麼?”

老道“啊!”了一聲,用袍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趕緊過來抱起“老童子”的屍身,到外院去了。

“影子人”這才轉向田宏武道:“田老弟,你的劍術配上這柄前古仙兵,可以說是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田宏武怔怔地道:“前古仙兵?”

“影子人”道:“不錯,削鐵如泥,吹毛可過,若不是這口仙兵,你殺不了‘老童子’……”

田宏武驚聲道:“爲什麼?”

“影子人”道:“你聽過‘金剛神功’這名稱?”

田宏武道:“聽說過,難道……”

“影子人”道:“武林中傳說的金剛不壞之體,便是這種神功的極致,不過要練到這種地步,武林中百年難得一人,一般所謂的橫練、鐵布衫,便是這神功的初步,練成了這功夫,普通刀劍掌指不傷,但總有練不到的部位,叫做‘罩門,要傷他,除非知道他的罩門所在。

但這部位是練這功夫的人,百般維護的極大秘密,化身教的高手,差不多都練有這神功,所以區區說劊子手行刑的比喻和臨場換劍,便是這道理。”

田宏武驚“哦!”出了聲。

“宇內狂客”接口道:“老夫心裡有個秘密,想來田少俠想知道,老夫當年赴該教龍使者的約會,自份必死,湊巧碰上了老夫以前救過的人古亦明,就是現在的老道,他是龍使者的親信,爲了報恩,他透露了龍使者罩門的秘密,所以老夫才能保全了性命……”

田宏武激奇地道:“剛纔‘老童子’說,找了老道七八年……”

“宇內狂客”點頭道:“不錯,對方一直懷疑龍使者致死之因,直到八年前,有人懷疑到老道的身上……老道才逃離該教,入關來找到老夫,安頓他在這廟裡當老道,這多年過去了,想不到仍被對方找到……”

頓了頓,又道:“少俠的身手超出老夫的想象。

田宏武道了聲:“過獎!”

又轉向“影子人”道:“敬謝閣下指點,這柄劍”

說着,遞了過去。

“影子人”道:“我們交換!”

田宏武縮回手,大惑不解地道:“爲什麼要交換?”

“影子人”道:“因爲你用得着!”

田宏武搖頭道:“不,這是無價之寶,而在下那口劍只不過是普通精鋼所鑄……”

“影子人”笑笑道:“這不很合算麼?”

田宏武斷然道:“不,一來在下不敢無端接受這巨饋,二來,在下那柄劍是先父遺物,對在下而言,仍不殊無價之寶,所以……”

“影子人”擡了擡手,道:“不必說了,算是暫時交換吧,將來再各歸原主,如何?”

田宏武道:“不,在下不打算交換。

“影子人”道:“不打算也不成,區區是受人之託做這件事,辦不成無以復令。”

田宏武驚聲道:“閣下受何人之託?”

“影子人”顯得很神秘地道:“這人對你老弟極端關懷,但目前不願意亮相,這也是不得已,反正有一天老弟會明白的。”

田宏武心意一動,脫口道:“是‘復仇者’麼?”

眼一花,“影子人”消失了,如鬼魅似的消失了。

“宇內狂客”激聲道:“影子人,人如其號,若不是親眼看見,誰能相信武林中有這等玄奇的身法。”

田宏武捧着那柄神劍,心裡說不出是什麼味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怪事,“影子人”

是受誰之託做這件怪事?有誰對自己如此關懷。

是“復仇者”麼?”

“復仇者”又是誰。

黑夜已盡,天色在不知不覺之間放亮了。

“宇內狂客”擡頭望了望天,道:“折騰了一夜,我們到裡面去喝杯酒,驅驅乏吧!”

田宏武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隨着“宇內狂客”到外院廂房,老道不見影子,想來是去埋葬“老童子”還沒完事。

“宇內狂客”搬出了冷菜,用碗倒上酒,他像是渴極了般的一連灌了三大碗,才感慨似的道:“田少俠,如果不是你來,老夫昨晚已經死定了。如果不是‘影子人’不速而至,料理了那侏儒,你我和老道全活不了,唉!真是數有天定。”

田宏武略了口酒,心不在焉地道:“唔,可能是如此……”

“宇內狂客”道:“到底這‘影子人’是何許人物?”

田宏武搖頭道:“晚輩也不知道。

“宇內狂客”道:“但你們似乎熟識?對了,你剛纔提到‘復仇者’,怎麼回事?”

田宏武收攝了一下紊亂的情結,把趙二先生與“丙丁神”等挖掘“復仇者”的墓,以後“影子人”突然出現,指出“復仇者”未死等等經過說了一遍。

“宇內狂客”的眉頭鎖緊了,久久才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經歷這些奇詭莫測的事,到底‘復仇者’會是誰呢?據老夫所知,令親‘鳳凰雙俠’交往的知友中,沒一個可能……”

田宏武期期地道:“如果能尋到那神秘的墓室,便可能揭穿這謎底。”

“宇內狂客”瞪眼道:“什麼神秘的墓室?”

田宏武只好又將入墓室的經過概略說了一遍,只不提看到黑名單的那一節。

“宇內狂客”沉吟了一陣,道:“據你這麼說,與事實十分接近。不過,‘復仇者’隱秘身份,或許有其必要,如果我們定要把它戳穿,反爲不美,不如我們做我們的……”

田宏武的目的是在那份黑名單,苦於不便說明,想了想道:“但無法查出當年的仇家?”

“宇內狂客”道:“我們可以從已遭‘復仇者’下手的那些關係人身上着手調查。”

田宏武忽地想起一件事來,道:“晚輩差點忘了,有件事要請教……”

“宇內狂各”道:“什麼事,說吧?”

田宏武沉聲道:“前輩可曾聽說過四大金剛?”

“宇內狂客”老臉一變,道:“你爲何要問這?”

田宏武支吾其詞地道:“晚輩是無意中聽人提起,所以想請教一下。”

“宇內狂客”道:“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田宏武道:“晚輩如果知道便不會問了。”

“宇內狂客”道:“四大金剛是當年北方武林第一高手‘武林至尊’座下的四名弟子,也就是當今的北方武林四大堡的堡主。

田宏武全身如遭雷殛似的一震,臉色全變,他做夢也估不到四大金剛便是風、火、雷、雲四大堡的堡主。

當下儘量抑制住狂激的情緒,道:“武林至尊呢?”

“宇內狂客”道;“已經數十年不現江湖,據傳聞是出家當了和尚,當然,也許已經不在人世。”

田宏武再怎麼抑制,身軀還是在發抖,他想不透當年姨父母怎會結下這大的仇家,起因是什麼呢?

照黑名單,“武林至尊”和四大堡主都有份,風堡朱堡主已經伏誅,剩下的還有二十餘名之多,諒來每一個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復仇者”究竟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能耐,要自願擔起這付其重無比的復仇擔子?

現在,自己算是已經知道了仇家之中的仇魁,該採取什麼行動呢?

這是個相當大的問題,必然從長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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