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性子沒人比秦氏更加加知曉,她自小便是極愛臉面的,說話細聲細語,溫柔得體,更是從未在人前落過眼淚,便是她這做母親的,也只在女兒大婚前見她哭過一回。
秦氏一連生了四個兒子,才得了趙靜這麼一個女兒,她打小便是被她和侯爺捧在手心裡呵護着的,到了出閣的年紀,她和侯爺更是千挑萬選,最後才選了諾王爺。
諾王爺是宮中貴妃所出,出身尊貴,難得的是脾氣秉性極好,一副溫潤爾雅的模樣,他們覺得,將女兒嫁與諾王爺,是最好的選擇。
婚後兩人的關係也是極好,夫妻恩愛,琴瑟和鳴,除了婚後五年無所出爲人詬病之外,兩人稱得上是天作之合。
便是那無所出也未必是女兒的問題,想那府內妾侍也有幾個,誰的肚子也都不曾有動靜,又怎麼會是女兒的問題?
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女兒竟然會這般狼狽地回到侯府?
秦氏心中焦急,見女兒哭得這般傷心,更是心如刀割,她千哄萬哄,才堪堪讓女兒止了眼淚,秦氏將女兒抱在懷中,輕聲細語地哄着她,只說母親在這裡,不會再讓女兒受委屈的。
趙靜心中悲切不已,原以爲自己終身所託是良人,可是誰曾想到,那人竟然是那般狠心,趙靜的靈魂原本便不穩,這大悲大切之下,受了震盪,當即便感覺一陣天昏地暗,然後,她便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孫暢立在一邊,原本不打算打擾這母女相聚的時光,誰料到異變突生,那趙靜的臉上竟然浮現出濃濃的死氣,孫暢心中一驚,當即便飄過去,附身在趙靜身上,順手將趙靜即將離體的魂魄又重新勾了回來。
安頓好趙靜之後,孫暢方纔從那秦氏懷中起身,用帕子擦去臉上的淚痕,因爲哭得久了,她的眼睛紅腫得厲害,看起來卻更加的惹人憐惜。
趙靜始終顧忌着臉面,再加上一直哭泣着宣泄着心中的悲苦,便一直未曾將她在那諾王府過得日子說出來,孫暢倒是沒那般忌諱,這趙靜在那諾王府的地位已經名存實亡,便是侯爺敲打了諾王爺,也是無甚大用,畢竟一心想置她於死地的不是諾王爺,而是那看起來溫良恭順的姜側妃。
孫暢垂着頭,將這半年來在王府的遭遇一一說了出來。
從遭到姜側妃陷害,諾王爺將她身邊的陪嫁丫鬟全都發賣,說到了最近府裡的奴才猖狂,明裡暗裡地欺壓她,她應得的分利被剋扣的厲害,又因爲早些年將嫁妝全折了銀子幫那諾王爺渡了難關,身邊竟然是連一分傍身的銀錢都沒有,再加上身邊沒有沒有得用的人,便是想吃一頓熱飯,洗一次熱水澡都難。
只聽了一半,秦氏的臉色便變得十分難看,待孫暢說完,秦氏已經是怒不可遏,揮手將旁邊的紫檀木茶几上的茶壺掃落了一地。
“諾王爺當真欺人太甚。”
秦氏想到那諾王爺與自家的幾個小子交好,時常出去喝酒吃飯,諾王爺圖謀什麼,他們心知肚明,卻不曾想,那諾王爺一邊想着得到鎮安侯府的助力,卻一邊在苛待自家閨女,當真以爲他可以瞞得滴水不露麼?
秦氏氣得狠了,又想起那個所謂姜側妃,不過是個五品小吏的女兒,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入了諾王爺的眼,一躍成爲了姜側妃,姜家一家子憑藉着諾王爺的東風 ,堪堪擠進了京城的上流圈子。
男人納幾個妾侍這無可厚非,只恨他不該如此掃她閨女的臉面,將那闔府的事物教給那不入流的女人不說,便是連那達官貴人之間的交際應酬也一併教給了那女人打理,原本他們信了諾王爺的話,以爲是女兒身體不適這才讓那女人暫且打理,誰曾料到,他們竟然想害死自家閨女。
秦氏轉瞬間便想了許多,這後宅間的陰私手段她清楚得狠,那姜側妃的手段單證高明,她只要稍稍動動嘴皮,旁的根本不用親自出手,便能生生逼死她的女兒。
若不是女兒聰穎,從那狼窩裡面逃出來,便是女兒死了,她也不知道其中緣由,當真是好心機,好手段。
秦氏恨得咬牙切齒,保養得宜的臉微微有些扭曲,怕嚇到自家閨女,秦氏生生壓下心底的恨意,安撫了孫暢一會兒,見她累極睡去,這才替她蓋上錦被,輕手輕腳地出門去了。
出了房門,守在門外的奴婢們見那秦氏的臉色陰沉,嚇得大氣都不敢出,恭恭敬敬地站在那裡,垂頭聽命。
秦氏生生地吸了一口氣,壓下胸中翻涌的怒火,開口道:“老爺在哪兒。”
秦氏身邊伺候的大丫鬟春梅脆生生地答道:“回稟夫人,老爺今日並未出門,此時正在書房。”
秦氏點了點頭,留下兩個機靈的丫鬟在門外繼續候着,只等着孫暢起來到跟前伺候,她則帶着一衆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朝那書房去了。
今日的事情她需得與老爺好好商量商量,那諾王爺看起來是個好的,實際上卻不是個可以信任的,他們的女兒被他如此對待,他們還怎能信任他?若是他日諾王爺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們這鎮安侯府還能得以保存麼?
秦氏離開之後,孫暢便睜開了眼睛,她剛剛並未睡着,只是怕說得多了露了破綻,這才藉口疲累,需要休息,躲過了秦氏的問話。
孫暢從牀上坐起身來,摸着身上蓋着的錦被,暗自沉思着,她已經將事情鬧開了,與那諾王爺也算是徹底撕破了臉,怕只怕那諾王爺放□段,來侯府認錯,將一切都推到那姜側妃的身上,若是他認錯態度良好,難保秦氏的態度會不會軟化。
離婚這種事情,便是現代的父母都有些接受不了,更遑論是在這女子地位更加低下古代,那諾王爺說上幾句好話,保證幾句,說不準她便又會被打包送回諾王府。
因爲兩人公用一體,孫暢的有些年頭,那趙靜也能感覺得到,她瞬間變了臉色,靈魂在身體內不安地躁動着:“請問,你意欲何爲,莫不是想我與王爺和離?”
想到這個可能,趙靜激動了起來,孫暢逃離王府的做法,雖然不合規矩,趙靜沒有反對,只因爲想要回侯府尋求父親母親的幫助,她已經想好了說辭,這一切都是姜側妃所爲,王爺根本就不知情,若是父親出面,將自己的處境說與王爺,她便不會受這般苦楚。
誰曾料到,這個自稱死神的女人竟然會擅自做主,將一切和盤托出,話裡話外都是王爺縱容着,想要害她性命。
趙靜急了,諾王爺是他的夫君,是她的天,也是她相伴一生的愛人,自從那年上元夜驚鴻一瞥,她便已經對他情根深種,五年的夫妻生活,他們相濡以沫,更是從未紅過臉,若不是...若不是那姜側妃,王爺定不會如此待她。
趙靜的靈魂波動太過強烈,便是連孫暢都受到了些影響,那些強烈的情緒衝擊着孫暢的靈魂,那種濃厚的感情讓孫暢覺得十分難受。
趙靜是那樣愛着諾王爺,甚至在他冷言冷語傷害了她之後依舊不改初衷,孫暢不知如何開口,去告訴這個一心愛慕着她的夫君的女人,那個男人是怎樣的無恥的渣男。
趙靜的靈魂波動太過強烈,孫暢無法,只能強制性地讓她陷入了沉睡之中,她的靈魂還未穩定,這般強烈的波動,以後她離開之後,說不定會留下什麼後遺症。
將趙靜處理好之後,孫暢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和衣躺了下去,閉上了眼睛,片刻後,躺在牀上的女人呼吸變得綿長,像是沉沉地睡過去一般。
孫暢脫離了趙靜的身體,看了一眼那靜靜地躺在牀上的女人一眼,透明的魂體穿過牆壁,離開了臥房。
着鎮安侯府佔地極大,若不是孫暢有那趙靜的記憶,恐怕早就迷失在了這偌大的侯府之中。
她照着記憶中路線,一路穿過亭臺樓閣,小榭迴廊,最後停在了一處名爲靜安閣的院落前面。
這處院落守衛森嚴,光是看得見的護衛便足有二十人之多,更遑論那些躲在暗處的侍衛,只是無論這裡守備如何森嚴,對於孫暢來說猶如進入無人之地,輕飄飄地走了進去。
書房裡只有三個人,一個是鎮安候趙昌安,另一個是趙昌安的第三子趙傑,而另一個人趙靜的腦海裡沒有關於他的記憶,孫暢便也不認得他是何人。
孫暢飄到書架上坐着,低頭看着那幾個認真地談論事情的男人,關於他們談論的事情,孫暢並不太清楚,只是聽到幾個戰亂,進犯字眼,大約是關於戰事的事情。
ωωω¤ ttkan¤ c ○
宋長燁正在認真聽着趙昌安的部署,卻突然覺得房間內的溫度突然降了下來,似乎有什麼東西進入了房間內一般。
宋長燁下意識地朝那寒氣發出的方向看去,卻看見一個隱隱約約的透明白影坐在書架之上。
宋長燁的眼神微微一暗,想起在那安居苑外所見到的那條白影,原來那不是他的幻覺。
似乎察覺到他的注視,那白影低下頭,朝着他的方向看來,宋長燁看不見那人的面孔,卻能感覺到似有一道探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宋長燁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繼續聽着趙昌安的部署,心底卻已經隱約有種感覺,那個白影,並沒有惡意。
在宋長燁的目光看過來的時候,孫暢着實嚇了一跳,因爲那個接引她的死神明確地告訴過她,除了任務對象,這個世界沒有別的人可以看見她,剛剛那個瞬間,孫暢真以爲那個男人看到了她,可是他的目光太過鎮定,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瀾,而且很快便迴轉過頭去,孫暢心中稍定,許是無意的吧。
秦氏比孫暢來得稍晚了一些,又聽說侯爺在書房與人議事,秦氏知曉分寸,便沒有進去,等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後,趙傑與宋長燁離開,秦氏方纔走了進去。
一進門,秦氏便開門見山地說道:“老爺,靜兒回來了。”
趙昌安年逾五旬,面容剛毅,身材高大健碩,看起來卻像是不過四十出頭的模樣。
此時聽到秦氏的話,趙昌安猛地從書桌後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來,說道:“你怎麼早也不說,我好去看看女兒......”
趙昌安的話說到一半,卻看到秦氏的臉色不太對勁,若是女兒回來了,秦氏應該感覺到喜悅纔對,萬不該是此時這種憤怒悲傷的神情。
趙靜的事情秦氏並不打算隱瞞趙昌安,她將伺候的丫鬟全都屏退了出去,這纔開口說道:“老爺,你可要爲靜兒做主啊......”
諾王爺出了王府之後,便徑直朝着京城最大的酒樓醉仙樓去了,他前幾日便約了幾兄弟一起喝酒,萬不能遲了。
到了醉仙樓,早有夥計迎上來,牽着馬車朝後院去了,諾王爺擡頭看了看醉仙樓的金字招牌,嘴角微微勾起,擡步走了進去。
京城也就只有這麼大點兒的地方,那幾個尊貴的人物誰人不識,剛剛進了醉仙樓,富態的掌櫃便迎了過來,親自引着諾王爺上了三樓的天字號房間。
諾王爺他們來得勤,早就已經包了三樓的一間房間,直接供他們兄弟喝酒用餐。
掌櫃的跟了進去,親自伺候了幾位貴人點餐,又上了一壺最好的茶水,這才退了出去,只留下房間內的這幾位爺。
諾王爺斟了一碗茶,舉着茶杯爽朗地說道:“弟弟今日遲了,自罰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