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夏老大慘死的那個重陽節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可是王老三卻依然沒有忘記那天的情景。
每每憶起, 都會情緒失控的不能自已。
“如果我不說的話……恐怕你們永遠都不會知道……曾經我動過要和她斷了的念頭吧?”
王老三一臉苦笑的再次打開了話匣子。
“那年的重陽節, 天氣晴好,剛剛纔和一位好人家的姑娘定了親的我收到了她託人傳給我的消息。”
王老大垂着眼簾,聲音乾澀而淒涼。
“起先我是不想去的,畢竟,我的良知, 已經讓我沒辦法再這樣稀裡糊塗的與她胡混下去了!可是, 可是不論我怎樣在心裡告誡自己,到頭來, 卻依然抵受不住她對我的誘惑……”
“我再度悄悄上了他們家的門, 與她私會……當時,爲了讓自己心裡能夠好過點……我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那是最後一次……呵, 最後一次……”
王老三的聲音微微有些自嘲和戰慄,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些話在他心裡藏了太久的緣故,他即便很不願意把這些話說出來,但依然硬逼着自己往外吐字,一個又一個的,聽得楚妙璃他們都替他累得慌。
“我一進門,她就興高采烈的撲了過來, 渾然不提我與人定親的事情,單隻一個勁兒的說她把他們家那個死鬼支出去買過節要用的東西了,沒一兩時辰不可能回來……說我們有足夠多的時間……盡情相處……”
王老三微微仰了仰腦袋, 四肢癱瘓的他,如今能夠動彈的也就這顆頭顱了。
“那個時候的我心裡十分抗拒,但手腳卻彷彿有了自主能力一般,打橫抱起她,進了房門……誰知……我們纔剛解了衣裳,門口就傳來了夏老大喊娘子的聲音……我這輩子除了與表妹私通苟且以外,沒做過什麼壞事,乍然碰到這樣的情形,自然慌亂得不行……”
夏家大郎和夏二娘子雖然早就知道他們的母親與王老三有一腿了,但是在聽了他這樣宛若昨日重現一般的描述,依然覺得彷彿被人在臉上猛然掄了數十個巴掌一般,熱辣辣的疼。
而楚老頭卻在這個時候,滿臉不悅地捂住了楚妙璃的耳朵。
一副生怕她會因此受到點什麼污染的掩耳盜鈴樣。
心理年齡比自家爺爺足足大了近兩倍的楚妙璃雖然覺得這很沒必要,但還是配合得又往自己爺爺懷裡蹭了蹭。
“夏老大雖然在我表妹面前跟個軟腳蝦似的,任打任罵,逆來順受,但是在外人面前,他可沒吃過任何人的虧……他又長得高大威猛、虎背熊腰的……我簡直不敢想象如果讓他發現我和他妻子什麼都不穿的躺在一張牀上,他會怎樣對付我!就在我六神無主的時候,表妹用力掐了我一下,用眼神適應我躲到牀下面去……”
王老三語氣略微頓了一頓,“我當時慌得厲害,自然是表妹怎麼說,我怎麼做,等我再從牀下面鑽出來到院子裡的時候發現……夏老大已經頭破血流的倒在井邊昏迷不醒了。”
“……當時的我,嚇壞了。”王老三長嘆了一口氣,“我驚恐的問表妹爲什麼要做這種事!表妹說……唯有這樣做,我才能夠不定親,才能夠繼續和她在一起……她說她已經受夠了這種與我偷偷摸摸來往的日子,她要除掉夏老大這個眼中釘,還要我幫她……幫她把夏老大給徹底解決掉!”
王老三的眼睛裡再次涌出了熱淚,“我自是不肯,但整個情緒都顯得幾位亢奮的表妹卻不放過我,直言,如果我不幫着她把夏老大殺掉的話,她就要告訴夏老大,說我□□她,讓夏老大把我給殺了!”
“我和夏老大做了那麼多年的情敵,我太瞭解他對我表妹的感情了,只要是我表妹說的,不論是真是假,他都會無條件聽從他的吩咐……我還年輕……我不想死……於是……我……我幫着表妹把夏老大拖進了廚房,又用殺豬刀在他胸口猛刺了無數下……”
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不堪重負的緣故,王老三毫無預兆地拼命晃起了腦袋。
“我至今都還記得他那驚恐萬狀又難以置信的眼神和那苦苦哀求着表妹饒他一命的模樣,以及那鮮血噴濺在自己臉上脖子上衣服上的滾燙滋味……”
他發出一聲近似哀鳴的嗚咽。
“沒有一刻,我比當時更清楚的認識到……我殺人了……在殺了夏老大以後,表妹牽着我的手去了澡房,那是夏老大一手一腳幫着她打造而成的,表妹爲我洗去了臉上身上的血漬,又爲我穿上了一件她前不久纔給我做的衣服,就這麼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讓我離開了……”
“臨走前,我問她,後續的事情該怎麼辦,她笑得花枝亂顫的讓我別擔心,說她會處理的妥妥當當的……事實上,她還真處理的非常好,從始至終都沒有讓我插一回手……可是……就算這樣又如何?我殺人了啊!平日裡連雞都沒殺過一隻的我殺人了啊!”
說到這裡的王老三徹底崩潰了!
他睚眥欲裂地衝着在場所有人嚎叫道:“我沒有表妹那樣的好本事,殺了人還能夠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帶着兩個孩子過日子,我幾乎每天都會被我腦子裡臆想出來的夏老大索命!他那一雙充滿着滔天仇恨的眼睛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的夢魘裡,簡直讓我生不如死!”
王老三嗚咽着,痛哭着繼續往下說,“因爲殺了人的緣故,我與那位好姑娘的親事自然也就告吹了!因爲我瞭解自己,知道自己是個喜歡說夢話的人……我不想在與那好姑娘成親後,因爲意外暴露了自己曾經殺人的真相……”
“有時候,我甚至會想……當初表妹逼着我親手殺了她的丈夫,爲的……是不是就是要徹底斬斷我與其他女人的可能!”
言及至此,王老三又是一聲慘笑,“親事告吹又整日因爲殺人而鬱鬱寡歡、神神叨叨的我,自然不會再有媒婆上門,就這樣,我破罐子破摔的又和表妹在一起私下來往了好些年……我雖然恨表妹逼着我殺了人,但是,我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三年前,我因爲一場意外,險些沒了性命,深感生命寶貴不能隨意蹉跎辜負的我主動提出要娶她——”
楚妙璃等人聞聽此言,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在臉上露出了一個異常古怪的表情。
一個手中染血的殺人犯也懂得什麼叫生命寶貴不能隨意蹉跎辜負嗎?!
“畢竟,那個時候的我年紀也不算小了,也該有個家了!”
因爲只有腦袋能動的緣故,王老三並沒有瞧見大家臉上的古怪表情,還在自顧自地往下說,顯然,這幾年來,他是真的憋得狠了。
“我滿心以爲她一定會很高興的接受,畢竟當年她不就是爲了阻止我與別的女人成親,纔會義無反顧的殺了她的丈夫嗎?可是我卻失算了……表妹拒絕和我成親……她……那個時候的她……已經瞧不上此時這個被她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了!”
一直都只是在旁邊默默聆聽做個旁觀者的羅知縣基於多年來審案的敏銳,難得開口說了句,“她又有別人了,對嗎?”
王老三沒有作聲,但是從他那帶着幾分陰鬱和苦澀的表情中,大家已經在心裡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就和夏老大總是沒辦法違揹她一樣,我也總是拗不過她的……既然她執意不願意嫁我,那麼,我自然也不能勉強……不過爲了晚年有靠,我向她提出了我的另一個要求……我說,我要和我的一雙兒女相認,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們再叫其他人做父親!”
王老三的話讓夏家兄妹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灰敗無比。
“她再次拒絕了我……因爲這些年來明裡守寡,暗地裡沒少和各種男人來往的她已經受了當朝太后的旌表,成爲了這附近方圓數百里有名的貞潔烈婦!她捨不得這個名頭,也不願意再去爲我做這沒必要的犧牲了。”
王老三臉上的表情帶出了幾分譏誚憎恨之色。
“我的人生幾乎可以說是盡數毀在了她的手裡,我怎麼能夠容忍在她備受兒女和世人尊重,安享晚年的時候,無着無落的像個孤魂野鬼一般,在悽風苦雨中就這麼悄然逝去?滿心悲憤和不甘的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衝動……”
王老三困難地乾嚥了兩下喉嚨,“當着她的面揚言要去自首!要讓數十年前的那樁慘案大白於天下!要在衆目睽睽之下,揭穿她的畫皮,讓整個大寧府的人都知道她於善娘是個怎樣名不符實的蛇蠍毒婦!”
“你錯了,你不該怎樣做的。”羅知縣再次嘆了口氣說道,望向王老三的眼神,已經帶出了幾分憐憫之色。
而楚家人卻一直都是站在監牢門口默默聆聽着,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
他們的表現,無疑讓王老三心裡很是失望。
不過他並沒有將這種失望表達出來,而是繼續在那張俊美的驚心動魄的臉上流露出了一個苦澀至極的笑容,“您說的對,我確實錯了!大錯特錯!只是……那時候的我……還對她抱着幾分真心……我滿以爲……她不會像對夏老大那樣的對我……哈哈……”
王老三餘悸猶存地搖了搖頭,“在我從她家裡回來沒兩天,我就莫名捲進了一場爭鬥之中,手腳都被人打斷了……”
“我甚至都不需要怎樣去思考,就知道這事兒一定是她做的!我怕了,我不敢再招惹她,我知道這是她對我觸及到了她底線的警告,如果我還想要繼續活在這個世上的話,那麼,就必須夾着尾巴做人……否則……下一次等待我的……恐怕就是和夏老大一樣的下場了……”
王老三一邊說一邊努力擡起頭,再次去看大家,尤其是夏家大郎和夏家二娘子的表情,“我不清楚外面的人現在是怎麼編排我的,我唯一能夠說的就是……在於善娘面前,我就和一條任她呼來喝去的狗一樣,沒有什麼區別……”
“所以呢?所以你是想要告訴我們,你也是受害者嗎?想要我們同情你,懇求知縣大人,法外開恩放過你嗎?你別做夢了!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真以爲我們是那種會被你隨意糊弄的蠢貨嗎?!”
自從來這監牢,聽到王老三那句“讓她帶着一個月的身孕進了夏家大門”以後,夏家大郎的靈魂就出竅了大半。
直到王老三一再強調想要和他們兄妹相認以後,他才又一點點的恢復清醒。
一邊將渾身不受控制瑟瑟發抖的妹妹護在身後,一邊用一種充滿憎惡的眼神看着如同一灘爛泥似的,蜷縮在監牢茅草堆上的王老三說道:“你和我們解釋得再多,都掩蓋不了你與人通姦,害人性命的事實,我不管你是因爲什麼原因,堅持要讓我們兄妹來到這兒,我唯一能夠告訴你的就是——”
他語聲一頓,表情堅定。
“我不會認你,我妹妹也不會認你!所以,收起你這虛僞又可笑的僞善面孔,就如同你自己剛纔所恐懼的那樣,在悽風苦雨中,於這監牢之內,悄然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