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非作歹的人, 疑心病總是非常重的。
雖然曾大少爺一直在心裡安慰自己, 九弟的鬼魂還不成氣候, 就算有冤也未必能對他造成什麼損失,但是,在他行走坐臥的時候,仍然會不受控制的大開腦洞——臆想自己的背後,有一雙血淋淋的眼睛充滿仇怨的瞪視着自己, 彷彿在無聲的質問自己:爲什麼要殺他?爲什麼要對自己的親兄弟下手!
每到這個時候, 曾大少爺就會如同掩耳盜鈴一樣的抱住自己的腦袋,在心裡發瘋似的低吼:“人不爲己, 天誅地滅!誰讓你得了這樣一個讓人眼饞的寶貝疙瘩, 又讓我擁有了搶奪它的機會呢!你既然要擋我的路,那麼我當然也可以要你的命!反正你上輩子該享受的也都享受夠了!也該換我這個做大哥的舒坦舒坦了!”
儘管曾大少爺不停的用這樣的狡辯之詞寬慰自己, 但是,隨着他越來越嚴重的腦補,原本在他臆想中,只是遠遠看着他的九弟已經如同青煙一樣,緩緩朝着他飄近了。
它用它冰冷異常的胳膊,緊緊箍勒着他的喉嚨,一次又一次地嘗試着用這樣的方式把他給勒死——爲自己報仇雪恨。
偶爾,它興致上來了, 更是會一邊流着無聲的血淚,一邊抱着他的腦袋,一口、一口、又一口的咬……
曾大少爺差點沒被自己越來越形如實質的臆想給逼瘋掉!
唯一能夠讓他勉強得到些許安慰的——就只有那曾經讓他膈應無比, 又一心當作未來搖錢樹一樣看待的九弟妹了。
因爲,每當他問九弟妹,他九弟現在的情形時,他九弟妹總是會用一種充滿篤定的語氣,溫言軟語地告訴他,說他九弟雖然因爲他的‘縱容’越來越強大了,但是卻還沒強大到能夠成功脫離那荷花池的地步……
也就是說,在他臆想中,無時不刻都在用手纏勒他脖子、用嘴巴啃咬他頭顱的九弟鬼魂是不存在的——這只不過是源自於他的幻想,他無需爲此而感到戰戰兢兢,更無需爲此打亂自己原有的計劃!
曾大少爺是實打實的商家出身。
像他們這樣依靠父輩醉生夢死的紈絝子弟,平生最信奉的,就是金錢的力量——覺得金錢無所不能。
這些日子以來,爲了除掉九弟的鬼魂,爲了讓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曾大少爺揹着自己的家人到處聯絡那些據說有着大能耐的玄門大師!
既然因爲陰陽有別的緣故,沒有辦法把九弟鎮壓到他壽終正寢後,在找他報復,那麼,他不如干脆請真正的大師把九弟的鬼魂徹底滅殺了!
反正,他天生就是個涼薄寡情的性子,人都殺了,自然也談不上留下他的魂了!
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曾大少爺更想要九弟妹親自幫他除掉九弟——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一件更快活的事!
只是,他爲了在九弟妹面前端住自己尊老愛幼的美好品格,不得不將這堪稱變態一樣的扭曲渴求,硬生生地壓入了自己的內心深處。
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在曾大少爺的金錢攻勢下,還真有不少玄門大師被他悄無聲息地請到了家裡來。
曾大少爺是個會說話的,面對家裡人的疑惑,他憂心忡忡地表示:他們家的荷花池已經存在好些年了,卻從沒有出過像九弟這樣讓人悲痛萬分的事情,爲了避免再出現其他的受害者,他決定填了這荷花池!
當然,在填這荷花池之前,他也沒忘記特意用重金聘請了許多有名的大師們過來,好瞅瞅看這荷花池到底有沒有問題——要是有的話,也能亡羊補牢的趕緊清一清——說不定,他們還能爲九弟報個仇,讓他去的瞑目些。
曾老爺自從死了嫡子以後,就再也沒有靠近過這荷花池,如今聽庶長子這麼一說,心中自然大爲認可。
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嫡子居然是慘死在庶長子手中,如今庶長子還打算把嫡子的鬼魂也給戕滅掉的他,當着全家人的面,很是誇讚了曾大少爺一回。
曾老爺是個多情種,娶的妻子和納的妾室湊起來,打三桌麻將都綽綽有餘,因此他的孩子也多,不過,說來也怪,他庶出的兒子,隨着他勤快的播種,是一個又一個的往外冒,但嫡出的……與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老妻卻是一個又一個的生女兒,直到年過四旬,才生下了他唯一的嫡子,也就是曾九少爺——並且,還因此撒手人寰了。
曾老爺雖然花心濫情,但是對自己的原配發妻卻也並非一點感情都沒有。髮妻難產去世後,他扛住了家中所有讓他續絃的巨大壓力,就這麼空懸着正房之位的過了下來。
曾九少爺是曾老爺唯一親手撫養大的孩子,相當於他的半條命,如今曾大少爺說要填了這害死他嫡子的荷花池,還說要找出這荷花池裡的邪魔給嫡子報仇,他自然歡喜的無可無不可的!
在曾老爺的大力支持下,曾府上下很快就因爲魚貫出入的所謂大師們變得沸反盈天起來。
尤其是荷花池那塊,更是如同菜市場一般,每天摩肩接踵的好不熱鬧。
心裡有鬼的曾大少爺很喜歡家裡這旺盛的人氣,也巴望着他們真的能夠解決他心裡的隱患,因此對他們照顧的很是周全。
玄門一道上,向來良莠不齊。
能夠被曾大少爺用金錢請過來的大師們,雖然表面看着仙風道骨,讓人信賴,可實際上那手中的能力……簡直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是以,曾大少爺金銀財物丟進去不少,可具體問題卻一點都沒能得到解決。
經過一段時間的折騰,曾大少爺再沒了楚妙璃初見他時的‘花容月貌’,如今的他看上去就如同那九幽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一樣,形銷骨立的讓人害怕。
對於曾大少爺目前的處境,楚妙璃作爲一棵梅花樹,表面因爲尚未化形的緣故,被他矇在鼓裡,實際上,卻一直藉着自己兩個追隨者的眼睛,時刻觀察曾大少爺的境況。
眼見着曾大少爺變成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樣的她心中很是暢快,“果然,相比起一了百了的把他給殺了,還是像這樣鈍刀子磨人更來的痛快!只是,這樣的疼,又怎麼比得上原主所受的千萬分之一?”
回想自己曾經所接受過的那些慘不忍睹的記憶,楚妙璃微微閉了閉眼睛,“在揹着我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以後,相信他也已經發現,真正能夠‘救’他的,也只有我這個尚被他矇在鼓裡的梅花妖了吧,就是不知道,他爲了說服我出手,又會在我面前演出一場怎樣荒誕的好戲。”
楚妙璃看人的眼光,就和她自己所說的一樣敏銳。
在又不死心的又折騰了近半月後,曾大少爺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壓力,趕走了那些只知道胡亂跳大繩的假大師,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悄然找到了他最後,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救命稻草——楚妙璃。
早就猜到他一定會來的楚妙璃很是善解人意地給他臺階下,“曾大哥,這些天我聽荷花池那邊鬧哄哄的,是不是你已經找到能夠與你九弟溝通的人了?”
“如果你已經找到了的話,就得快點抓緊時間,因爲曾府上空的怨氣越來越重了……”她如同往常一樣地催促曾大少爺,“說不定哪天他就能脫出地縛,親自去找害死他的人報仇了!”
本就有些精神衰弱的曾大少爺在聽了楚妙璃的這一番話後,心中的絕望幾乎要將他沒頂。
他當時怎麼就一個想不開的把九弟給害死了?!
要是九弟還在,就算他再怎麼礙眼,也好過讓自己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活着啊!
越想心裡就越悔不當初的曾大少爺撲通一聲跪倒在了楚妙璃的面前。
楚妙璃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行徑‘嚇’了一跳,“曾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花兒,事到如今,曾大哥不得不對你坦白了……”曾大少爺用手捂住自己的面孔,聲音慚愧而苦澀地道:“這些日子,曾大哥雖然請了不少大師來,但曾大哥不是讓他們前來與九弟溝通的,而是希望他們能徹底把九弟給消滅掉的……”
“徹底消滅掉?曾大哥,你、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楚妙璃猛然拔高聲音。
“我也知道我不該這樣做,可、可我除了這樣做以外,已經無法可想了!”曾大少爺用力掐了把大腿,語帶哭腔,“花兒,你上次說的不錯,曾大哥的九弟,確實有冤!他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人給害死的!”
“那……那……那這和你要請託那些玄門大師抹殺掉你九弟又有什麼關係呢?我記得你以前總說你最喜歡你那個九弟了,不是嗎?”楚妙璃依然用一種大惑不解的語氣問曾大少爺。
曾大少爺滿臉難以啓齒地道:“花兒,曾大哥這樣做也是不得已而爲之啊!!”
“不得已而爲之?”楚妙璃強忍住滿身亂爬的雞皮疙瘩,繼續滿懷困惑的追問他。
“不錯!”曾大少爺用力抹了把自己眼角的淚水,“花兒,你知道嗎,如果我不告訴你,恐怕你永遠都猜不到害死了九弟的人究竟是誰!”
曾大少爺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沉痛和絕望的光。
“九弟出事那天,父親正好去外面應酬回來,受了很多氣,吃了很多酒,走路都不穩當,在途徑那荷花池的時候,他吵着要喝水,和他一起去的小廝奉命去給他倒水,當時九弟正好從那裡路過,他在長輩們面前,由來就是個沒大沒小的,想必是見父親要水要的急,故意半開玩笑地從荷花池裡掬了一捧水,餵給父親喝…………”
情緒十分激動的曾大少爺幾次因爲泣不成聲而停住話頭。
“父親酒醉昏沉,喉嚨又幹渴的很,喝了一捧自然還想要第二捧……九弟見父親真的喝了荷花池裡的水,定是嚇了一跳,急忙撤手,不准他再喝……只是,他小小年紀,又哪裡知道這醉酒之人最是招惹不得的道理……居然就這樣被、被本身就在外面受了氣的父親給活活悶死在了荷花池裡……那端了水的僕役回來,見這情形,嚇壞了,匆匆跑去找我,我收到消息後,連忙用銀子封了他的口,又僞造出九弟失足落水的假象,偷偷把醉醺醺的父親帶回了他自己所住的院落……”
“花兒,”曾大少爺話鋒一轉,“父親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九弟,如果讓他知道九弟是被他親手悶死在荷花池裡的,他一定會想不開發瘋的!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弟弟,不能再失去一個父親了!所以,哪怕我知道這樣做對九弟不公平,我……我也……”
“難怪當初曾大哥你在聽了我的提議後,會爲難成那副模樣……”徹底把自己僞裝成一個傻白甜的楚妙璃用一種充滿震驚的語氣附和曾大少爺的話。
曾大少爺很享受這種將自己九弟妹玩弄於股掌中的感覺,他繼續嗚咽着,“以前我因爲捨不得九弟,哪怕心裡早有決斷,卻一直選擇一拖再拖……如今,我已經徹底想通了!哪怕是對不起九弟,我也要保住父親!畢竟他也不是存心想要傷害九弟的!花兒!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該,很過分,但是,我還是要請你幫個忙……幫……幫我收了九弟,讓他的死成爲一個真正的意外吧!”
曾大少爺一邊說一邊將頭重重地磕在了自己面前的梅花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