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姐兒出得大門, 拾柳已經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又哭又笑:“奶奶,奶奶, 門開了!門開了!”
英姐兒看着拾柳披頭散髮, 涕淚橫流的模樣, 眼圈也紅了。和那個美若天仙的拾柳比起來, 她更喜歡眼前這個髒兮兮傻乎乎的拾柳。
英姐兒擡眼看見了週三郎, 果然見週三郎的目光落在這邊。英姐兒衝着週三郎一笑,牽着拾柳猶豫着要不要過去。
英姐兒沒有在週三郎身邊看到香草,眼光掃向大門口, 卻看見兩眼發直、站在大門口的週四郎。她衝着週四郎擡了擡下巴頦,微微一笑, 又轉了頭, 繼續在人羣中尋找。
也不知道香草是從哪裡竄出來的, 就看她跟只小螞蚱似的幾個蹦跳就鑽到了英姐兒面前,抱住英姐兒的胳膊道:“奶奶, 真的成功了!”
英姐兒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頭:“多虧了你!回頭賞你個金戒指!”
周侍郎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週四郎傻站在一邊,遠遠地望着英姐兒。週三郎張羅着衆人收拾院中未燒盡的樹枝子、字紙屑。
這院子既然叫蘭桂院,就是廣植了蘭草和桂樹。周侍郎一言不發, 直奔後院而去, 果然, 那幾株桂樹已經慘不忍睹, 長得低些的樹枝都被砍了個精光。
英姐兒默默地跟着周侍郎, 週四郎和週三郎也都跟在身後。週三郎看着那被砍得亂七八糟的桂樹,用手掩了嘴, 似笑非笑。週四郎則張大了口,他就住在這院子裡,居然不知道,她們什麼時候居然砍了這麼多樹枝!
周侍郎坐到堂屋的太師椅上,看着地上站着的兩個兒子一個媳婦,心裡的滋味實在是有些難以形容。他堂堂三品高官,居然敗在這麼一個砍柴媳婦手裡!
周侍郎面沉如水,自己實在還是小瞧了這個砍柴丫頭,聽說她找人要了梯子,還以爲她是要翻牆,吩咐讓人給了她,故意留了陷阱給她跳,誰知道,她是用這梯子來砍樹枝的!
他把週四郎叫走就是因爲知道這孩子心軟,怕臨到頭又跟上次回門似的,伸手幫了英姐兒。誰知道,這老四媳婦這麼狡猾,居然是跟老三合了夥!
老三一向是不管家裡的事情的,怎麼會摻和裡面來了?英姐兒又是怎麼跟他商量好的?他倒要問個清楚。
“老三,你說說看,老四媳婦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她?”
週四郎也沉着臉看着週三郎。他真不知道英姐兒明明關在院子裡,什麼時候居然跟週三郎走得這麼近,還能跟他合謀這樣的事情了?!
週三郎一臉的無奈:“回父親,四弟妹不但沒有許我什麼好處,反而從我這裡撈了好處去!四弟妹,你不解釋一下嗎?”他的委屈找誰來訴?今後誰要告訴他鄉下人老實,他就跟誰急!
衆人都是一愣。
英姐兒有些羞愧地道:“三哥,對不住。老爺,三哥會養鳥,我就是讓香草去請他來,說我想在後院樹上做幾個鳥屋,請他來給瞧瞧,怎麼弄纔好!”
週三郎接着道:“誰知道,纔出門就看見這院子冒了煙火,我就三步並作兩步地趕了來。聽見裡面人叫得悽慘無比,一時也沒想是真是假,就搶了婆子的鑰匙給開了門!”說完,週三郎往地上一跪:“父親,兒子錯了,請父親念在兒子救人心切的份上,從寬處置!”
周侍郎看週三郎跪下了,英姐兒週四郎這闖禍的夫妻兩個還直通通地站着,只覺得腦袋瓜子一抽一抽地疼,心道:“天高皇帝遠,四郎母子自己惹來的母夜叉,休也休不得,不如讓四郎自己帶得遠遠的,也省得在家裡置氣,哪天再放火把我的書齋燒了!”那裡面可是周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善本珍本孤本不在少數。
他只得道:“三郎既然是被誆來的,也就罷了。你先去罷!”
週三郎謝過,站起身來,卻不肯走:“父親,兒子實在冤枉得很,想問問四弟妹,家裡這麼多人,大哥大嫂住得又近,她怎麼就沒想到別人,單挑了我來當這個冤大頭呢?”
英姐兒見周侍郎並不責罰週三郎,鬆了一口氣。
她聽週三郎這樣說,臉紅得跟被火燎過似地:“我……我瞧着三哥心地善良,必然不會見死不救!”其實她是因爲週三郎已經暗地裡幫過她兩次纔敢找他的。可是她還沒傻到跟周侍郎坦白的地步。
週四郎也不知道怎麼地,聽見這話,心裡酸溜溜地,暗想:“你才見過他幾面,就知道他心地善良?這家裡就數他最狡猾。你看看他明明罔顧父親的嚴命,放了你出來,不但沒被責罰,卻還得了個救人心切、心地善良的好名聲!”
周侍郎和週三郎聞聽此言也面色有些尷尬。這能叫做瞎貓碰上了死耗子麼?
週三郎自己雖然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可是還是得承認,跟“心地善良”四個字還是很有差距的。所以被英姐兒這樣蓋個良民章,感到很不適應地紅了紅麪皮。
周侍郎則是多少年沒聽人說過這樣天真的話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做什麼事不是衡量利弊,權衡輕重,什麼時候敢把要緊的事寄託在別人的善心上了?!
父子三人各懷心思,默然無語,倒讓英姐兒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她又說了句很蠢的話嗎?
半晌,周侍郎無奈地點點頭:“這事就到此爲止吧,你既然憑本事出了月亮門,我也就不再拘着你了。也沒幾日了,好好準備了,去蘇州吧!”
英姐兒聞言,驚喜無比地高聲道:“謝謝老爺!我就知道,這家裡面最聰明的人就是老爺!”
雖然這個馬屁直白得近乎粗俗,可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周侍郎因爲賭輸了的心情稍微愉快了幾分。揮揮袖子,很有風度地走了。
週三郎跟着把周侍郎送到了大門口,居然又轉回身來了。
週四郎皺着眉頭:“三哥,這院子亂着,改日再好好地請三哥來小酌幾杯。”
週三郎笑嘻嘻地道:“恭喜四弟啊,去鉅鹿書院還能帶着家眷!”
他完全不介意週四郎越來越黑的面孔,繼續道:“其實,我想跟四弟妹單獨談一談,不知道,四弟介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