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輪在海上行駛了近兩個月,在天津碼頭靠岸。
久離家國的遊子,一旦踏上自己的土地,都會油然而生一種親切和踏實的感觸,恨不得趴在地上親吻這片熱土。
西門落停此刻就有這樣的情感,縱然是男子漢,在這種情感的包裹中,也不禁眼眶發熱。
回家了,簡單的三個字,飽含着太多的精神沉澱。
鄉愁,或許是中國人獨有的心境吧。
空中飄灑着雨滴,碼頭上來往的人們,或雨衣,或打傘。而拉茲卻堅持推開雨傘,享受着淋雨的滋味。
之所以說是享受,只因爲這是在祖國的天空下。
也許他是有意讓雨水從頭頂順着臉頰流下來,和兩行熱淚融合在一起吧。畢竟一箇中年男人流眼淚,是一件很難爲情的事。
可誰又知道,他離開自己的家鄉已經十八年了。十八年裡,沒人跟他說中國話,也沒有地方吃中國飯,他甚至沒有一個準確的身份。別人都把他當做印度的阿三了,所以他的名字——也是別人強加給他的——叫拉茲。
少小離家老大回,有多少人經歷過這樣的遭遇呢。
來碼頭接站的是法國人凱西多,他看拉茲佇立雨中的樣子很是不解,道:“西門先生,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嗯,我們先上車,讓他站會兒吧。”
拉茲明白自己的身份,讓主人等待自己,這次是太任性了,隨後趕緊鑽進車廂。
原來,自從馬沙爾俱樂部做了銷售麻將牌的生意後,就在天津開了一個分號。凱西多就是分號的經理,負責兩國的貿易。
拉茲在馬賽時,就在馬沙爾俱樂部幫工,業務能力很出色,所以這次回國,就直接安排到了天津分號工作。
馬沙爾俱樂部開在法租界,經營範圍相當廣,除了國際貿易外,還包括娛樂、住宿和餐飲。
西門落停泡了一個熱水澡,好好睡了一覺纔起來。
服務員推着餐車來送餐。
西門落停道:“小姐,你把拉茲給我叫來。”
服務員應聲去了。
凱西多還算心細,送來的是中餐。很久沒有吃過正宗的中餐了,西門落停吃得很快意。
拉茲敲門進來,道:“公子,凱西多分配我先負責娛樂這一塊,我已經上崗了。”
“挺好,你先摸摸這裡的情況,廣交朋友,積累人脈。”
“我知道。俱樂部剛引進了保齡球項目,這在巴黎都是時髦的玩意。您要不要去看看。”
“帶路。”
保齡球館。
一對青年男女正在學着玩投擲保齡球。
女孩顯然不會玩,一脫手球劃了一道拋物線,砸在球道上。
男青年哈哈大笑,隨即貼在女孩身後手把手教她投擲,球瓶稀里嘩啦倒了一片,女孩拍手稱快。
男青年又要抓女孩的手,西門落停趕上去,一把攥住了男青年的手腕,道:“你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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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楞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驚叫道:“哥哥?怎麼是你!”
女孩正是雲閉月。
西門落停看看男青年,又看看妹妹,還是一頭霧水。道:“怎麼是我,我還想問你呢。”
男青年手腕被攥着,一個勁兒“哎呦”,道:“你這人怎麼如此粗魯,沒教養,快撒手啊。”
西門落停這才放開手,那青年疼得只能揉搓手腕。
青年二十來歲年紀,舉止做派貌似成年人,但臉上依然掛着學生相,率真稚氣還有點任性。
雲閉月道:“哎,你說誰沒教養呀,告訴你,這是我親哥,堂堂外交官,剛出使法國回來。”
青年斜了西門落停一眼,道:“看不出來,法蘭西走了一圈,可沒一點紳士風度,上來就動粗,還是一個土鱉。”
話音未落,雲閉月擡手就是一記耳光,“啪”的一聲,重重打在青年的臉上。
青年一手捂着臉,憤憤道:“無禮,野蠻,小月月,咱們從此恩斷義絕!”邊說邊走了。
拉茲看到這一幕,也不知如何是好,沉吟片刻,道:“公子,你們兄妹相見,要不去酒吧坐坐吧。”
西門落停要了一杯威士忌,雲閉月也想喝酒,被哥哥阻止了。只給她要了一杯橙汁。
“說說吧,什麼情況?”
雲閉月多少有些羞澀,道:“哥哥,其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就一朋友。”
“我沒想象,你從實招來便是。”
雲閉月噗嗤笑了,道:“其實我跟他認識特好笑。”
原來這人姓蘇,名字叫什麼他不說,雲閉月也不強問。只管他叫蘇哥。
那天雲閉月下了遮月山莊,去熱河城裡逛街,吃喝玩樂一圈,回去的時候已是傍晚。卻發現遮月山莊被洗劫了,所有房間都被翻得七零八落,而母親雲遮月和左右使者都不知所蹤。
晚上伸手不見五指,她不敢動,煎熬了一夜,次日一早就沿着足印追了上去,一直到了京城,也沒發現母親的蹤影。
在京城的東郊,遇見了一支迎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操辦的婚事。
不成想新郎官突然從轎子裡跑出來,一路狂奔,正好碰上迎面而來的雲閉月。他見雲閉月腰上佩着長劍,貌似江湖女俠,求救道:“姑娘,求你救救我,他們逼我成親,要害我!”
這時迎親隊伍中騎馬的家丁已經趕上來,喊叫道:“爺,快跟我回去!”
雲閉月見那新郎滿眼都是哀憐之色,表情極是誠懇,不由地豪氣陡生,鳴鳳劍出鞘,將那家丁逼下馬背。同時雙手一託,形似上馬墩,叫道:“踩着我手上馬!”
新郎還算敏捷,一借力躍上馬背。
雲閉月一拍馬背,那馬吃痛撒開四蹄,雲閉月飛縱上了馬背。
駿馬馱着二人絕塵而去。
一口氣跑出去幾十裡,方纔停歇。追趕的人諒也不會上來了,二人一馬緩步走着。
路經街市,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啞然失笑。
因爲兩人的穿搭太各色了,雲閉月妙齡女孩,腰佩長劍,江湖打扮;而男青年翩翩公子,穿着新郎服飾,腳上還丟了一隻鞋,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
不知道的,還以爲是江湖俠女搶親呢,女孩搶新郎,怎麼說都足夠吸引眼球。
雲閉月也感覺大是尷尬,道:“行啦,我也幫你逃出來了,咱們就此別過。”
不料那新郎卻道:“別呀,姑娘,你得幫我,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便讓我何去何從?”
新郎的表情頑皮中帶有幾分率真,居然抱住了雲閉月的腿,久久不肯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