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均的表情很凝重,因爲從公使的角度講,保羅決鬥的挑戰不能不接受,否則就相當於投降;更重要的是,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個人恩怨,而且牽涉到國家的尊嚴。
但要答應挑戰,幾乎等於犧牲西門落停的生命。
包括西門落停在內,他們都對西洋的火槍有清醒的認識,也知道所謂金鐘罩鐵布衫在洋槍面前不過是自欺欺人。就算西門落停武功如何了得,但使用火槍的技術跟保羅比,應該不存在獲勝的可能。
所以答應挑戰無異於送死。
正是基於這樣的理性分析,洪均才難以開口,因爲這是個兩難選擇。
西門落停知道大家都在想什麼,他自己何嘗不知道其中難以言表的滋味呢。
但此時作爲一名代表國家的使館人員,容不得他有半點猶豫,道:“洪大人,洪夫人,江小姐,豪言壯語也用不着說了,應戰便是。最壞的結果都知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還有什麼可怕的呢。況且,我未必就輸給他呢。”
洪夫人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公子,爲什麼不能讓一步呢,明知凶多吉少,還要逆水行舟,是否明智之舉呢?”
西門落停笑道:“夫人,現在的情況是,所謂青山,不是我個人的生死榮辱,而是使館的命脈。這個我已經想清楚了,洪大人,我請求馬上回復對方,告知我們的決定吧。”
《巴黎新聞》第二天就刊登了這則消息:保羅挑戰決鬥,西門落停從容應戰,生死之搏將在後天上演。
消息一經傳出,立刻引起轟動。雖然目的動機各不相同,但都表現出很關注的姿態。
西門落停的行蹤成爲狗仔隊最關心的熱點,使館周邊有很多拿相機的記者。
還有一些信件源源不斷地送到使館,都是寄給西門落停的。有的是採訪預約,有的是自薦給他當射擊教練,有的是決鬥規則諮詢。
但西門落停一概置之不理。
沒有收到麥西尼小姐的信件,他多少有些失落。但轉而一想,鑑於法國騎士決鬥的慣例以及麥西尼小姐的身份,她不便拋頭露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直白一點說,如果麥西尼小姐跟西門落停走得關係比較近,那麼如果西門落停贏得了決鬥,別人會懷疑決鬥的結果摻入了權力的因素,而這一點是極不光彩的。
從這個意義上說,麥西尼小姐此刻避而遠之,正是對西門落停的榮譽的保護。
好在博福爾公爵夫人有請帖發來,這讓他心中寬慰了少許。
夜半,西門落停悄悄摸到公爵夫人的公寓。
“我知道您會來,公子,我帶您去見一個人。”
“誰?”
“去了您就知道了。”
“現在嗎?”
“現在,馬上。”
馬車在夜色裡疾馳,最後停在一座莊園裡。
客廳亮着,一個男人微笑着迎接剛走進來的兩人。
那男人道:“歡迎西門公子。”
“塞尚伯爵,深夜造訪,打擾莫怪。”
博福爾公爵夫人道:“我表弟恰好來巴黎辦事,否則還真沒有辦法幫到您。他也參加過決鬥,所以我想這對您或許有幫助。”
西門落停這才明白公爵夫人深夜約會的玄機。
遂道:“如此多謝了,我還真是對此一無所知。”
塞尚伯爵道:“您也不用客氣,保羅曾經殺死了我的表姐夫,我們當然都希望能了結這個惡魔,儘管很難,但終究要搏一搏。”
於是,塞尚伯爵仔細講解了決鬥的規則和開槍的基本要領。
天已經矇矇亮了。
兩人來到後花園練習實彈射擊。
決鬥日的前一天。
人們的視線被轉移到這件事的另一個熱點,絕對火爆。
博彩公司把這場決鬥策劃成了一次賭局。
參賭須知詳細介紹了兩位決鬥者的個人相關資料:保羅六次決鬥,六戰六勝,而對方四死二傷;西門落停沒有使用火槍經歷,決鬥次數爲零。
保羅和西門落停的賠率是一賠四。
既是社會熱點,又可參與互動,一時間賭博公司人氣爆棚,參賭人數創歷史新高。
據初步統計,九成以上都賭保羅獲勝。
保羅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在他看來,終於等到了報仇雪恨的時機。他逢人便說,是他給大家帶來了發財的好運氣,因爲沒有哪個賭局像這次一樣,勝敗一目瞭然。
他把自己的別墅抵押給了銀行,所有貸款全部投入賭局。
這個示範作用太大了,以至於有很多人爭相效仿。
貪婪點燃了人們的慾望,他們睜着血紅的眼睛,張大了嘴,手拿刀叉,就等着美味佳餚端上餐桌。
但在使館裡,大家的心情都被壓抑得喘不過氣來。
大家不知道怎樣開口說話,因爲在這個時候,任何鼓勵和安慰,都不免打上虛僞的符號。
既然語言是多餘的,那就做點什麼吧。
西門落停道:“明天的活動,我還缺一件披風,我去找裁縫做一件。不管怎麼說,儀表方面也不能小視嘛。”
洪夫人道:“公子,這個時候,你應該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呀。披風的事,讓別人去辦吧。”
西門落停道:“我正好剛認識了一位裁縫,叫索赫爾,我去找他做。”
兩人一見面,索赫爾顯得很激動,道:“我都在報紙上看到了,公子,您可要小心,那傢伙可是個狠角色。”
西門落停笑道:“這個我知道,但是我不能還沒上戰場就投降吧,總要拼一下,您說是不是。”
“沒錯,輸什麼都不能輸志氣。先生,我見過您的身手,您知道嗎,我也下注了,我賭您贏。”
“謝謝您給我信心,但願我不會辜負您。”
“先生,說吧,找我什麼事?”
“您幫我做一件披風,尺寸要按我的要求裁剪。”
索赫爾道:“當此重要時刻,能爲您效勞是我的榮幸。”
西門落停做好了披風,回到使館的時候,卻發現江可兒被保羅的人接走了。
西門落停急道:“這個時候我們和保羅不能有接觸,否則會讓人們質疑公平原則。”
洪夫人道:“我清楚,江可兒總覺得這件事因她而起,所以她想降低損失,看可不可以點到即止,至少不必因此丟掉性命。”
西門落停怒道:“糊塗,這跟求饒有什麼區別,爲什麼不阻止她!”
洪均道:“江小姐不是使館的人員,咱們對她沒有約束力。”
西門落停轉身疾走,邊走邊道:“我去找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