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東方的廚藝還是很值得誇讚的,那幾尾無骨的鱘魚在酒裡悶醉了之後再煮出來,真是人間極品,口齒留香。同樣被值得誇讚的就是他釀酒的技術,因爲他住在梅園,深居簡出,相傳他是個英俊瀟灑的美男子,衣袂飄飄的仙人,所以,仰慕的女子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仙后”。對於他那英俊的不老的容顏,他也是相當的尷尬的,所以,才留了鬍子扮成熟,只可惜,有了鬍子不但沒有顯得接地氣了,反而顯得更仙範兒。所以,每次有年輕姑娘來示好的時候,他通常都躲到後山去不出來,直到別人死心離開爲止。
當然,不排除還有一些個負隅頑抗的,這個時候,就該我出馬了。女扮男裝來這裡晃盪一番,那些守在東方門口的姑娘們隔天就守在了我們將軍府前,都說只爲再看明朗公子那絕世的容顏一眼,此生無憾,死也足矣。只可惜,我這樣也沒能盼來一個嫂嫂。哥哥對此的解釋是,但凡被我外表所欺騙的女子,大多與我頭腦相仿,若是娶了進來,他一生就要面對兩個我,這着實是件令他減壽,令我們明家無後的大事。爲了明家能夠繼續延續香火,我們將軍府給明朗大公子開出的招婚條件是:只要不和家妹相同或相似,皆可。
東方最後還是給我弄了一罈十年梅乾。我得意的揚起手裡的梅乾,在某個出了東方家的門就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的人面前晃盪,酒塞尚未開啓,密封的極好,卻光是聽着酒在罈子了“咕嚕,咕嚕”的撞壁的聲音,彷彿也能聞到酒香。看着林子出口拴着的兩匹寶馬,我讚賞性的看了哥哥明朗兩眼,上馬之時,回身看了眼此刻比我也矮不了多少的男子,陽光正好,籠罩在他周身,像是慈悲爲懷的菩薩想要普渡這芸芸衆生中一隻越行越遠的妖孽。他忽然衝着我笑了,我莫名其妙,正眼看他。
“你笑什麼?”
“我笑姑娘年紀輕輕,忘性倒大,自己放在我這裡的東西不想拿回去了麼?”
“什麼東西?”我就好奇了,我能有什麼東西放在他那裡?我們壓根沒說過幾句話,莫說有什麼實際性的接觸了。我滿臉疑雲,他笑容如春風十里,我不禁心有些軟,放下了一些戒備。
“你俯下身來,我告訴你。”
這像是一個神秘的咒語,在召喚,引誘着別人去靠近,去發現,又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在跟你玩幼稚的遊戲,要你將就着他,去傾聽。陳明朗略微皺了下眉頭,我俯身下去,他的聲音就在耳邊,呼出的熱氣讓我耳根子癢癢的。
“下次再見面,我就還給你,怎麼樣?”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被愚弄了,猛的坐直了身子,冷冷掃了他一眼。
“不必了,不會有下次的。”我拉起繮繩,扭轉了馬頭,雙腳夾了下馬肚子,“嗖”的一下,就往前奔馳而去,而那個聲音卻在背後兀自響起來,像是給人下的一個魔咒。我不禁有些害怕起來。
“我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許是馬兒跑的太快了,許是耳旁的風太大了,他最後又說了句話我是沒有聽見的,也不想聽見。可人就是很奇怪的,明明你討厭知道一件事情,卻又在知道了開頭之後特別想知道結局,雖然結局或許並不是你想要的。我被下了蠱,回來之後,整天就在想,他後面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我們真的很快就要再見面了麼?那麼,我一定得問問清楚,他後面到底是要說什麼,不然,我吃不好也睡不好,這樣就導致我精神極其低迷,整個人的狀態頹然。
衛國派來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駛進了唐國都城外的月亮城,月亮城之所以叫月亮城是因爲它的形狀就像一輪彎月,將唐國都城陽城懷抱在其中,所以,它又是擁抱太陽的月亮。相傳皇后就是出自月亮城的。偶像效應導致後來唐國女子大規模遷徙到月亮城,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皇后那樣,一朝選在君王側。
雖只是給衛世子娶個側妃,可這陣仗遠不輸於國婚,彩禮是十輛馬車拉來的稀世珍寶,我們唐國的那十箱子陪嫁的嫁妝與之比較起來,就顯得有些寒磣了。不過,我想唐王應該會把彩禮拿去補充國庫了,至少抵得上我們大唐兩年的財政收入。聽聞,衛世子戰此刻正在他們都城業城城門外迎接呢。可見,衛世子有多麼重視這場大婚,他讓所有人爲他見證,他用了這世上最盛大的儀仗來表明對你的在乎。哪怕只這一刻,也讓你成爲這亂世最風光,最幸福,最值得羨慕的女子。
千里之外的盡頭,可是你等待的良人,他能護你一世周全,寵愛百年。我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遙遙望着那送親的隊伍,吹起的嗩吶像是關於命運的輓歌。身爲女子,又生在這亂世,除了成爲政治的犧牲品,就是成爲政治的奴隸,她們不敢反抗,也不能反抗。這一次,我可以用另一個女子的一生來交換彼此的命運,是因爲,我覺得,這是一個相對來說較好的歸宿了,那麼,下一次呢?下一次,我又該何去何從?
之前就商榷好了要作爲唐國的密探去秘密搜尋《五國秘傳》,收拾好了行囊準備出發前往姜國,準備在臨別前好好的,正式的告別一下這個可愛的國家,這座美麗的城池。沒想到就遇見了那個不久前說會再見的玉兒。彼時我正在陽城的街上吃着我的冰糖葫蘆,玩着我的麪人,忽然一個戴着美人面具的人拖着我就往前奔,這人來人往的,一人披着件夜藍色的貂裘披風,戴着個美人面具,後面還牽着個手拿冰糖葫蘆和糖人的披着火色狐裘披風的姑娘,在這冬日清晨的街上奔馳着,此刻天空還應景的飄灑着雪花,此情此景怕是又要在陽城百姓茶餘飯後傳說許久。可事實上,我並沒有覺得很浪漫,因爲的糖人的頭都被刮掉了,突兀的剩下個身子,很彆扭。後沒有追兵,前未被堵截,我實在不知道我爲什麼還要跟着這個來歷不明的面具人跑。我捨棄糖人和冰糖葫蘆,一隻手臂攀住路旁的一顆大樹,終於暫緩了那人的腳步。只聽見一聲熟悉的輕笑,在他摘下面具的那一刻,我覺得這場雪應該不會停了。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們很快就會見面的,陳素語。”
“你叫我什麼?”
“陳素語。”
原來,原來那次沒聽清楚的那後半句是我的名字啊,害得我茶飯不思許多天,這委實不划算。我剛想問問看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是不是東方氣我把他真名透露出來就出賣了我,剛張開嘴,第一個字才發了半個音,他就親了我!不對,總之,他用嘴把什麼送到我嘴裡了!我忍着想要推開他吐出來衝動,他卻忽然嘴角上揚,連眼睛也眯起來。像只要做壞事的狐狸。隨即,眉頭驟然聚攏,輕輕推開我。
“我好心還你東西,你爲何咬我?”他說着用戴着一枚玉扳指的拇指指腹擦拭了下脣上被我咬破皮的地方,那裡剛剛還涌出了一顆血珠。莫說他,我嘴裡還有血腥味呢!我忍住噁心,死死瞪着他,使勁用袖口擦拭我的嘴,真疼,像是要被我蹭破了皮。
“無恥。”混跡在民間,學了那麼多罵人的話,氣極了的時候也只會罵這一句,我恨恨的看着他,發現我居然一不小心把他喂的什麼東西給吞下去了,驚慌的看着他由怒轉喜,多雲轉晴的臉。
“你給我吃了什麼?!”
“啊,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會讓你無可救藥,死心塌地的愛上我的一種藥。”他又恢復了邪惡的面孔,我氣結,想要走過去踹他兩腳,順便再扇他幾巴掌,可現實是,我躲都來不及,哪裡還敢靠近。
“胡說,這世上只聽說有吃了讓人忘情的藥,沒聽說吃了有讓人生情的藥,你休要騙我,我纔不會上當呢!哼!”大不了我回去找東方要一帖吃了立即把今天吃的全部拉出來的瀉藥。我決定不要跟他糾纏這個問題太久,我應該先想辦法逃離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小巷子。他突然慢慢靠過來,我越往後挪,他越靠前,眉往上揚。
“哦?是嗎?看來你真是不瞭解這世道呢。來,讓我教教你,這種藥——”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誅邪!”我記得從某本小說裡看到,除魔大師們是這樣念着咒語降妖除魔的,不管怎麼樣,我都得拿來試試,看看能不能對付這隻妖孽。好像是真的起效了,我微微擡了一隻眼皮,看着他瞳孔迅速放大,表情扭曲,像是痙攣。我還沒來得及狂喜,他就哈哈大笑起來,一手撐着牆把我圈在其中,一手捧腹。好吧,我又被騙了,我就是好騙,這貨不去演戲真是可惜了。
“你整天都是學了些什麼東西呀?這麼,這麼——與衆不同。哈哈哈哈哈哈,罷了罷了,我餵你吃的不過是我喜歡的一種糖,不會讓你瘋狂愛上我的,你不用表情這麼嚴肅,像是要赴刑場似的。”
••••••我尷尬的苦笑了會兒。
“不過,如果下次你再這樣咬我,指不定我會死心塌地,無可救藥的愛上你吶。”
還能有比這更讓我痛苦的事情麼?在我們唐國,他這樣算是演戲演過了頭了。巷口傳來家僕的呼喊聲,我看了眼他的臉色,難保他不會怕事情敗露而殺人滅口,我不敢回答,雙手緊緊摳着牆,他忽然不笑了,伸出手捏起我的手腕,我的指甲蓋裡都是從牆上摳落的牆片。
“真想現在就把你拐跑,只可惜我要回去辦一件頂要緊的事去了,不過,你不要灰心,我會回來娶你的。”他朝巷口看了眼,忽然躍起站到了一面牆上,而他的身邊不知道從哪裡又冒出了一個黑衣人來,與他並肩站着,就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我。那個人的瞳孔和那個小賊的顏色一樣,深褐色,可兩個人的眼神卻差太多,一個戲謔,魅惑。一個沉隱,內斂,冷漠。
“過了。別忘了此行的目的。”黑衣人蒙着面,我看不到他的臉,但根據聲音來推測,應該和他旁邊站着的不是一類人。兩人正欲躍下城牆,我一急,喊出了聲,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等一等!”
兩人果然頓住,黑衣人劍眉一緊,小賊滿臉笑容“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我挫敗的白了他一眼,問:“你叫什麼名字?”
“怎麼?你當真是要嫁給我?”
“不是,是因爲你親,輕薄了我,所以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要我對你負責?”
“不是,我知道了你是誰,我一定會找到你,找你報仇。”
他繼續輕佻的笑着。
“哦?你待如何?”
“我會找十個,不,一百個嘴巴最臭的人,我要他們輪流親你嘴巴,親到你吐爲止。”
他立馬斂收起笑意,臉部微微抽搐了幾下,旁邊的黑衣人默默吐出兩個字:幼稚。我和小賊一同驚詫的望向他,他也不理會我們,一把拎了小賊的領子騰空一躍就消失在我眼前,空留下那小賊一句話飄散到風中。
“若要找我,便來陳國,找玉中之王。”